26、水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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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第二节课是体育课。这回是乒乓球测试，韩序和季于分到了一组。
打乒乓球是两个人合作的事，打球的时候，需得你来我往，你喂我球，我喂你球，一来一回。
体育老师是个很尽职尽责的人，每个学生他都会亲自指点一番。只是韩序因为明面上的病情原因，体育课向来是坐在一旁看风景，只有乒乓球活动幅度比较小的体育活动，他才去参加。因此韩序的体育在外人看来，向来是不合格。
但是规规矩矩的喂球，以韩序目前的表现来看，还是可以做到的。
“韩序，我先来？你喂球，我来接。”季于抢先着说道。
韩序点了点头，先后对他来说无所谓，于是他对季于示意就要开始，但不知为何，季于这回发挥的水准比以往还差劲。
也不知是过于紧张，还是累着了。
“啪——嗒——”
球堪堪擦过分界线，落在一个难堪的角度上，而后被反作用力轻轻地一弹，最后还是挣扎着没出界，但要在那一刹那接住就是很难了。
韩序眼疾手快地给接上，以完美的弧度再次喂球给季于，然而季于故技重施，这回的球不像刚才的绵软无力，却是力道十足，带着汹涌的气势就要飞扑在韩序面前。
韩序很想闪开，毕竟他要想躲开还是来得及，但他还是忍住了非常人的这一面。结果就被这裹挟着气焰的球狠狠砸在了脸上。
球在受到了阻碍后便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在地上打着转。
“啊，对不起。”季于惊叫一声，连放下球拍，跑到韩序跟前着急问道，“你没事吧？有砸到眼睛吗？”
韩序慢慢放下捂着右脸的手，一向苍白的脸色这时带上一抹红，让他看起来比以往更生动不少。
季于眼神闪了闪。
“没事，只是被乒乓球砸到了而已。”韩序说道，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季于生气了，让他成为出气筒。
但是这点小手段对他而言真的比蚊子咬还不如。
要不是正常人类脸皮不会有这么厚，他也不会捂着自己脸使了点劲，这样让自己看起来更像被砸到了。
韩序的心很平静，唯有平静才能让他更清醒地思考。因为被故意找茬而愤怒，这只会让他陷入对方的陷阱之中。
韩序开始意识到季于在针对他，不是单纯的发泄，而是更深一层地，在刺激他的胜负欲，在刺激他的情感。
季于想引出韩序像普通人一样的喜怒哀乐，于是他在放肆地去触探韩序的底线。
明明只是一次普通的热身，这两位却生生玩成了一次心理的对战。
一个是为了观察对方所作所为背后的用心，而另一个，谁知道他怎么想呢，明明想靠近对方，和他做朋友，却又因为怨气而忍不住在挑剔对方，试图让这个木头似的韩序来反思自己的过错。
韩序不为所动，季于却不断放任自己的失误。
接下来韩序还是时不时被季于的球砸在手背上，腰上。
打了一圈下来，韩序手背都“红”了。
“对不起，我技术太烂了。”季于面露羞愧地道。
“没关系，多练练就好了。”韩序语气比平常还要温和地道，似乎真的一点都不放在心上。
两人表面一派和气，互相鼓励。
最后要测试成绩的时候，韩序喂给他球，季于接得勉强，还是韩序力挽狂澜把球给救了回来。
季于通过了。
这回到了季于喂球，韩序接球。
只是他喂给韩序的球都是擦着边过的，韩序好不容易地接了过来，只是最后一次，季于将球打飞直接越界，韩序就算接了也是犯规。
“叮——”
时间结束了。
老师看着韩序的成绩直皱眉，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成绩不行啊，多多向你同伴学习。”
听到这里，季于脸上更是快要哭的表情，头都快要低下去了：“不好意思，韩序，让你不及格了。”
韩序一向追求完美，他不信这次的不及格他会那么淡定。
但韩序却还说着：“没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怎么还是没关系？！
季于觉得浑身的气血都被韩序气得往脑门冲了。他紧咬着下唇，那力度如自虐般，快要把他本不薄的嘴唇给划破了。
两人已经在往小道上走了。树上的鸟时不时飞掠而过，喳喳地叫着。
季于终于忍不住了，他快走一步，然后在韩序面前停了下来，让韩序不得不也顿住脚步，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为什么？”季于的眼睛在盯着他，身体在拦着他，嘴在质问着他。
“什么为什么？”然而韩序并不想深究，只是顺着季于的话问了下去。
“为什么这样你都不生气？为什么你能这么从容？”季于急得跳脚，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挑明自己的恶意，丝毫不见平常的腼腆内向，只有那暴露之后仿佛会生撕入肉的利齿。
“我不信！你一定跟我一样，只是你藏得更深罢了！”季于眼睛泛起红丝瞪着韩序，韩序却撇开和他对上的视线，冷淡地回道。
“没有为什么。”
因为这句话，对峙而快要凝固的气氛一时安静了下来。
韩序知道季于在对他生气，可是他并不想来低声下气来对季于说些什么。他知道，但他不在乎。韩序并不在乎这些矛盾，只要能平平静静地过着正常的校园生活就行了。
“哦，是吗。”季于满腔怒血突然就冷了下来，他低垂着头，刘海微微滑落至眉梢，遮住了他的眼神，也让他现在说的话，变得迷离不清。
“午休醒来时，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我赶时间。”韩序这样回答着，心底却有些不确定地想着，这是很严重的事吗？
不，一点都不严重。
但在这位控制欲空前地强的季于面前，一点小事都能爆炸。
韩序此刻看了眼季于，他脸上一副乖巧，完全看不出刚刚快要绷不住的狰狞狼狈。
“原来这样啊。”季于用着叹息的语调说着，季于心中开始感到了痛楚，他已经意识到了韩序最大的残缺。
他便问了一个很哲学的问题：“韩序，你认为，朋友到底重不重要呢？”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问韩序。
乔知九不会这么问他，因为乔知九不需要韩序给的答案，他只会让韩序去习惯现实，等韩序意识到时，他已无处不在。
而他熟悉的其他人，大概只是维持着关系的陌生人而已。
韩序没有立刻回答，他的沉默给了季于一种提示，季于轻笑了下，但又很快敛起了笑：“那我换个选择题吧。你认为朋友和家人哪个重要呢？”
“我不认为，朋友会比我的家人重要。”韩序几乎是在季于问完那一刻就回答了。
也不管他的答案到底会如何激怒现在状态不明的季于。
“呵。好。”季于果然撕破了方才平静的假象，他看着韩序十分失望地摇着头，“既然你说朋友再怎么也比不上你的家人，那我又何苦和你做朋友呢。”
韩序无动于衷。他说的的确是事实。在他心中的定义，家人是生死不离不弃的存在，是除了天然的血缘之外还有着时间带来的相濡以沫这种更牢固的关系。
只是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他认为朋友也是可以变成家人的。
可是，他无动于衷的表情给了季于一种错觉，也让接下来的场面更加混乱不堪。
他们的朋友关系已经摇摇欲坠。
……
韩序打开了风锁的书，这部《猎杀》他早已看过，但是最近的季于让他不再感到以往的轻松，反而他喋喋不休的架势让他的精神几乎落入无处可逃的困境，唯有书的世界才能让他得一喘息。
“世间事物千万种，有些歌需得静静地听，而有些人，你需得从静处看他。”
韩序独自坐在角落，他之前一直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中招惹了什么人。
他万没能想到，季于会是可怕的人。
“有些人是派对动物，需得从热闹处汲取活力，有些人则是独行的猛兽，静静地蛰伏是常态，还有些人，什么也不是，如那司空见惯的自来水管，你一拧，他就动，有时你不拧，他也或许会动，也或许不动，也或许因为腹中空空，会做出什么也不稀奇。”风锁的《猎物》里对猎物这样分着类，而且对第三种猎物戏谑着点评。
“若要脱离平庸，奔向惊奇陌生的模式，那除非从原本的身份桎梏当中跳出来。
但放弃自身可以说是一种妥协或者抗争，带来的多半是灾难。但这种情况的发生，几乎微乎其微。所以不必对这突兀的爆发产生期待。”
这是对猎物最高傲的藐视。
……
这样的几天闹腾着过后，韩序终于意识到，季于会是阻碍他平静生活的最大绊脚石，他便渐渐地和季于疏远了起来。
季于察觉到韩序的想法，这让他从未有过的焦虑。
他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如同被抛离的实心球最后还是会奔向大地的怀抱一样，他对韩序发出的球，最后还是就此落下，无法到达想要传达的对方。
韩序当初说过自己会很诚实地说出喜恶，但这回他对季于说的话，却实在让季于大动肝火。
明明鲜草那么茂盛，空气那么清幽，夜空又那么美，韩序却泼了季于的兴致。
“季于不好意思，我觉得我和你还是做不了朋友。
这就像读者不爱看作者的文了，还非要在文下留评指点江山一番之后才扬长而去。
有时候人们并不需要这种诚实。除了让人恼羞成怒之外，只会让当事人的意志更加消沉，从而做出不可想象的事来。
季于听到韩序的话，先是呆呆地一愣，然后明白过来后，抑制不住的愤怒充斥在他的脸上，手脚都在忍不住颤抖地表现自己的怒气。
他已经是频临崩溃的边缘。
“你当初还叫我小七的！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我还以为你和我是同样的，没想到！……”
“我对你这么好，你居然毫无感觉！……”
季于在乱七八糟地说着喊着，姿态狼狈，韩序蹙眉打断了他陷入狂乱的臆想：“我们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季于停住了，他眼神不再那么清亮，也不会那么执着地追寻着韩序。
他的眼神弥漫着迷茫的深雾，被一直以来沉迷的偶像式人物打了个响亮的耳光，他如失了骨架的支撑，整个身体甚至精气神都颓了下来，他不相信地道：
“你和他们都一样，都那么肤浅。”
没有听到想象中韩序的回答，因为韩序已经走了。
在明确说明自己的意思之前，韩序已经默不做声地将调换宿舍的申请拿了下来，还已经收拾好了为数不多的行李。
他做事总是做好万全准备，无情得不留人半点余地。
作为不是唯一一个，也不是第一个被这么对待的季于，却和同样理由被放弃的人们感到一样的痛苦和愤怒。
“我很差劲吗？”
“明明，明明就是你们的眼光问题……”他喃喃自语道。
他默然，然后慢慢地弯下腰，左手半抬半举，右手轻轻抓住左手，在左手背上印下了个吻，就像他是一位绅士，而他在向一位温婉的女士问着好。
半晌，他才直起腰，双手打开张向天空，任由自己倒仰在铺着一层厚厚的人工草的地上。
他在用尽全身在笑着，笑着自己的愚蠢，但他从没打消自己对韩序的想法，他们明明是同一类人，说什么他不是？！擅自闯入他的视线，又擅自离开，哪有那么轻易！
“可恶！垃圾！去死！去死！”他这样，也不知道是在骂旁人还是在骂自己，他不知何时走到了这个偏僻的拐角处，在这里连摄像头都无法摄取的角落里，毫无意义地踢着旁边的邮筒，嘴上发泄着片言碎语，而绿漆抹过的邮筒是石头做的，结果踢得脚痛的还是他自己。
一年的情谊，如今说散就散。季于知道，他再也找不到像韩序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人了，这人该死地对他的口味，却无法获得他的亲近，哪怕最后在他眼里崩了十全十美的人设，韩序依旧让他无法逃脱。
果然，像我这样的人，是没什么朋友的吧。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水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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