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弼》史笔千秋

69、第六十九章 大智若愚

　　青铜铸的鎏金双鱼托盘分量不轻，姜猗用双手捧着，慢吞吞的回到正殿时，美人们正站在殿前说着体己话，“咯咯”的笑声传出很远。
　　不知何时又来了几位娘娘，姜猗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溥令仪。她在一群美人儿中位份并不高，相貌也算不得出众，唯有高高隆起的肚子极为扎眼。她好似没有认识过姜猗一般，只淡淡看了一眼便挪开目光，言笑晏晏，连伪装的笑容也饱含真诚，比起当初可谓长了许多心思。
　　想起从前，姜猗在心底轻叹——人总是要成长的。就像她说的，与其做一个好人被算计死，倒不如做个坏人来算计别人。
　　今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天空亮如明镜，连隆冬的寒意也消散了许多。阳光从天际洒下，照见华丽的织锦面上以金线绣成的华丽暗纹，照见美人们如画娇颜。所有人都将视线投向了邓凝儿，她的脸蛋儿在阳光下看不出一丝瑕疵，白皙透亮，宛如凝脂白玉。
　　“邓姐姐，几日未见，你好像年轻了几岁。”
　　“是呀是呀，皮肤又白又嫩……”
　　“姐姐是不是有什么保养的诀窍，给妹妹们说说嘛！”
　　能变美就能在争得帝王宠爱这条路上多一分筹码，多一分宠爱，就能在后宫里站的更稳、爬的更高、活的更久！
　　后宫是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最后的赢家只有一个，所有的苦心孤诣、精心算计都不过为了能站在那至尊至高的位置上，为了在失去一切的时候还能保住现在的荣耀。
　　所以在看到其中一人手里的筹码明显加重了时，这些平日里看似情同姐妹的妃嫔们都牟足了劲儿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她们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贪婪之色，唯有柔悫眼底没有妒忌，反而是有着几分势在必得。

　　邓凝儿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心底却早已凉作一团，脸上却仍旧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道：“近来偶得一脂膏，效果极好，妹妹若是想要便拿去好了。”说着便吩咐近侍道，“去取我的脂膏来。”
　　侍女应声而退，没过多久便拿回来一个圆柱形的鎏银漆木盒，盒子看起来并不精致，可掀开盖子里面奶白色的脂膏却极为讨喜。美人们依次在手上点了点儿，纷纷亮了眼睛，打听哪里可以买到。
　　“这是我的大侍女从家里带来的，可惜做脂膏那人已经去了，这最后一瓶，妹妹若是喜欢姐姐送予你便是。”她说着，就拉过柔悫的手，将盒子放在了她的手里。
　　闻听此言，姜猗顿时确定那少女没有将真正的来历说出来。每个人都有私心，有机会表忠心自不会将机会推给旁人，这正是她算计好的。
　　一旁的美人们看的眼睛都红了，柔悫却笑了：“既然只剩最后一瓶，妹妹怎么好夺人所爱呢？”
　　“不过是一盒脂膏而已，妹妹若想要拿去便是。”邓凝儿笑言道，“相信姐妹们也不会在意的。”
　　对于邓凝儿这样的人来说，容貌固然重要，可比容貌重要的，还有许多——权势地位、威严威信。这脂膏在她手里并不能让她脱胎换骨，既然别人想要，自然不能小气，让旁人小觑了去。她可是要母仪天下的人，要作天下典范的……一个人有了渴望也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就容易被人利用。
　　闻言众人猛的将视线从盒子上收了回来。这里等级属她二人最高，她们说什么，自没有人敢反驳，纷纷道：“自然不会……”

　　姜猗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像所有的宫人一样微微低头看着阳光折射出的斑驳光影。这是规矩，皇宫里向来只有贵人是人，其他人犹如草芥。
　　几个宫嫔站在一起无非就是相互攀比、明争暗斗。好在这一任皇帝并不好色，后宫里还算清净。姜猗记得小时候入宫时，宫里的嫔妃皆以夫人称。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那只是叫得上名字的，还有许多待临幸和未封号的家人子，数也数不清。
　　她至今也忘不了那一场堪称浩劫的葬礼。
　　皇帝驾崩，天下大恸。所有承过皇恩却未能诞皆要押往皇陵给先帝陪葬。未承过宠的，送往静安寺削发为尼，终生为皇帝祈福。
　　这件事情之所以能在姜猗心里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只因当时姜家出了一位婕妤。二十三岁，光华之年，便要生生活葬。那些日子父亲早出晚归，母亲常偷偷哭泣。后来听说，一些不愿陪葬的少女被就地处决，尸体就扔在乱葬岗，草席裹尸、被发覆面，任由野狗啃食……

　　她想得入神，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了悲悯之色，周围的气息也冷了下去。风吹过，带着透骨的寒意，唤回了她的神智。徒一清醒，姜猗立刻察觉到了气氛之诡谲。
　　不知是谁提到了宫刑，柔悫一言不合打杀宫人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可邓凝儿还是压低声音告诫她：“后宫不是将军府，由不得妹妹使性子。别看表姑的腿坏了，她的心里可明白着呢。所有的一桩桩一件件，她都清楚得很……”
　　“是啊，所有人都瞪着眼睛盯着我，盯着我柔家呢。”柔悫笑了笑，靠近邓凝儿，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可是他们敢动我吗？我柔家虽比不上前朝的姜家，可蛮夷一日不平，我柔悫就能得一日安！”
　　“聪明人是不会把别人想的太蠢的……”柔悫抬起头来，锋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低着头的姜猗身上，轻笑，“就像这一位——大奸似忠、大智若愚。你说，对吗？”
　　姜猗迎着她的逼问抬起头来又迅速低了下去，诺诺道：“奴婢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用看好戏的目光看着她，入宫的生活奢靡也荒芜，偶尔能有点儿热闹看就是少有的趣事了。
　　柔悫走进她，用磨得尖尖的指甲掐住她的下巴：“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呢？”
　　姜猗依然不卑不亢：“奴婢确实不懂，还请娘娘明示。”
　　“不明白？呵，那就掌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