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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分……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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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分……手……
好远、好远……对我跟他来说,这两个字就像一个魔咒,不容轻忽。请放过我们,
可以吗?如果想分了,我们一定第一个通知你!
跳出一个Brendan,我又被展晴押返台北。
去年九月落荒而逃后,匆匆数月已过,所幸众人已各归本位,没有留太多麻烦给我。可是,始终会有几个人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呀!
例如Asa,现在他算是定居台北了。他已决定放弃保母的工作,总算肯翻出当年花了好几年修读来的硕士文凭,当起历史科教师来了。凭着他美国著名大学的学位、毕业前在考古学界的成就,竟轻易得到了多所大学的聘书……结果,Asa居然成了「Mr. Asa」。Asa爸跟Asa妈还向我抱怨,说Asa死都不肯用他们家自定的中国姓氏呢!
又例如何兄,他还是我认识多年的何兄,「天扬」总经理室中,那个总是被「淹没」在办公桌后跟大堆文件搏斗的「苦命老板」。
最后的例外,当然就是展晴的父亲。自从展晴十二岁那年展伯母去世以后,展伯父就一直定居台北,除每年基督教节日会去英国以外,不轻易离开。尽管我和展晴结婚、分居到离婚弄得满城风雨,展伯父都没有走出台北——如果四年前我们结婚,展伯父都没有到纽约观礼,那么四年后的今天,展伯父又岂会为此插手?
谁知道,展晴将我押回台北后的第一件事,竟是把我拖到展家去。
我预料我会看见一个为「薄幸儿子」吃不安睡不稳的父亲。然而……结果呢?
「Nancy,其实你从来没有对这段婚姻寄予任何期望。」
展伯父第一句就是断定,直接到令人摸不着头脑。我望向展晴,可他只是微笑,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癫?
……好吧!天助人助,不如自助!我紧张得右手绞着左手的手指头:
「展伯父,你怎能定断呢?如果我对这段婚姻没有期望,那么我根本就不会答应嫁给展晴……」「你又在骗你自己了,Nancy,你还想骗我呢。」
展伯父截了我的话,这回竟是指控的语气。
怎……怎么会这样?我哭笑不得,狠狠瞪向把我拖下水的展晴。这家伙到底跟展伯父说过什么?怎么展伯父突然坚决要找我麻烦了?
「展伯父,请听我说。我当初真是真心嫁给展晴的,可是我们都太年轻,没有考虑一切外因,以致产生了一段失败的婚姻……或许我们都有错,但展伯父,我必须说明,在离婚之前,我真的有试着挽回。」
「Nancy,不对。」展伯父摇头,一脸无奈:「如果你对『Mrs. Horde』这身份有过留恋,哪怕你们之间存在着一座阿尔卑斯山,你们都会拼命往对方身边靠近。你身处Howard和Asa之间,就算失去了Howard,Asa都会永远为你守候。从一开始,你的选择就是『听天由命』,失去Howard,对你来说只是二选一选择题的答案错了,反正你还有另一次机会,反正你还有另一个答案。如今回归正途,你又岂会伤心、难过?」
展伯父的一席话,击碎了我过去一切认知。
是这样吗?我的爱,竟只是如此轻忽,如钟摆一样,说变就变?
展晴、Asa……啊,也许,都是真的。
我在欺骗世人,也在欺骗自己——
十五年前,纽约曼哈顿的露天咖啡馆门前,缘分在我们三人之间落地生根。他们首次登堂入室到我的公寓来,看见我家杂乱得像个乱葬岗,Asa觉得不可忍受,展晴却自在得很,还说我家正合了他的胃口。自此,Asa就开始对我俩的起居饮食严加管束——例如禁绝我在下雪天懒得穿雪靴出门的坏习惯;例如不准展晴对黑咖啡过度偏爱,并以蜂蜜牛奶替代之。
Asa几乎是「长驻」纽约了,他养父母也不觉有异,只认定Asa是在纽约专心攻读硕士学位,从来未曾担心过什么。
展晴本就难得空闲,再逃再躲,他待在纽约的时间总是有限。大抵一个月能「莅临」我的公寓一、两回,已算是东月姐网开一面了。
除了前两年的孤独以外,往后的长长十年,我都在Asa的陪伴下走过,还有展晴搞怪插场,动不动就跑出来上演一节「天使失踪」的戏,连带引来东月姐等一票人;如此一来,我的生活简直可以用「精彩」来形容。
直到二十四岁那年八月,我终于毕业,正在考虑将来的路,是要返港跟家人团聚,还是留在纽约这边继续「孤身走我路」?Asa说,我是个很任性的女孩,根本无法适应家人井井有条的生活。尤其在最后一年,Asa见过我所有家人,他的结论是「他们都爱你,只是不知道要怎样去爱」。
那时候,那位在后来卖出照片害惨了我们的陈Uncle,他们一家子是早就把我和Asa看成一对了。他把这个消息通知我爹地,爹地知道后高兴得只差没二话不说飞到纽约,幸好还有我理智的妈咪及时阻止。爹地在电话里鬼吼鬼叫,说他第一眼就相中Asa这个「准女婿」了,如果我以Asa妻子的身份留在纽约,他也就不会反对了。
想想……当时我做了什么?嗯……对了!是展晴收到消息赶来纽约——居然是带着一束玫瑰来求婚的展晴。
当时……Asa呢?没错,Asa也在场,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淡淡的笑着,一如陪伴我整整十年的模样。而展晴呢?他一直一直在说话,他构想了一幅美丽无比的画,里面有一座小别墅、一架钢琴、一处小鱼池、一片小小的玫瑰花田,还有一对男女叫「展先生」与「展太太」。
这是个美梦,竟正好与我当年被送离香港前,对「家」的憧想不谋而合,有一种「家」的味道。
最后,我抬头望向Asa——他正站在落地窗前,俯首注视街上行人,彷佛街上有什么吸引他的事物。那总是笑得温文的绿色眼眸……我忽然觉得,Asa从来不是为谁而笑,他笑是因为自得其乐啊!
展晴不快乐要别人来又哄又拐,韦熙不快乐要寻找能让她快乐起来的东西——例如一杯香甜诱人的焦糖布丁,Asa不快乐会……不,Asa从来不会不快乐,他总是在笑!
一瞬间,我和展晴是「同一国」的,而Asa远在天涯海角另一方,那距离远到令人无力跨越。我跟Asa,是两个世界里的人啊……展晴,才是会陪我任性、陪我闯祸的「同类」。
我与Asa,就这样可笑地失之交臂了,只因为「非我族类」四个字。
在展晴与Asa之间……我的确曾经作过某种选择?
「Nancy,你从来不是非Howard不可。」
展伯父的低语唤回我的注意力。然而,展伯父愿意给我的,也只剩这句话了。
展伯父走后,我再看展晴,只见他还在微笑,但已掺杂几分苦意。他笑得那么无奈,我却猛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信天不服天的展晴,竟也「认命」了?
天使被折翼、最接近神的人类受心之所累流落他方……一切一切,都是由我一手造成的?!
主啊!我到底做过什么……
☆ ☆ ☆
「其实……」
展晴语气僵硬的两个字,再次打破沉默。我抬头看他,可他又转身背对着我,不知是不愿还是不敢?
「你——想说什么?」要等展晴自愿开口说,可能要等到天崩地裂,所以我投石问路,却也不期望展晴会真的回答我——我等待的,其实只是一抹鄙夷的目光,这样我就可以走得心服。
「你又想飞回纽约、又想躲回你的小公寓里,对不对?」展晴竟回头了!他面无表情,却非冷漠而是裴哀。他轻摇头说:
「其实,当初我们结婚的时候,你根本不爱我。你以为我真是不懂人情世故的『天使』吗?也许我的世界有太多太多的不定因素,可是我至少还能看得出,我的妻子并不快乐。自结婚以来,认识我们较久的人都会看得出,我们比婚前更疏远了……而Asa,他可算是最清楚的一个。所以当你提议你定居香港以避免出现麻烦,Asa是第一个反对的人。即使你留在我身边会替我们带来不便,Asa仍然坚持己见,他甚至凭你爹地对他的疼爱,促使你的家人劝你留在台湾别回香港……韦熙,你当真不明白吗?」
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的确是不明白比明白幸福。但人生苦多于乐,所以要做到「不明白」,很难。我苦笑不语,等待展晴的下文。
「然后,你的身份被小平掀开,我们开始了聚少离多的日子——你可有想过不顾一切走到我身边来?你没有,你只是想着你的存在又会为多少人带来多少麻烦,却从未想过自己为何不会『相思成疾』。韦熙,我不是把爱情看得太重的人,可是我会想念我爱的人,我会猜想你正在做什么、有没有在想我?而不是像你这样,你想的不是我,而只是我们身边为我们奔波辛劳的所有人。」
我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竟说不出最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
「我在你眼中,只是一个逃避的借口。你不知道要怎么跟家人相处,所以当初你选择下嫁于我,我对你的意义,与『避风港』类同——如果四年前你嫁的是Asa,情况也只会是这样吧!你对我们先入为主的想法,就只是比回家更好一点的选择而已,你根本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我,也就不介意我们生活得不像一对夫妻了。」
避风港?这是刚才展伯父给我的罪名,展晴也是这样想的?
「韦熙,我不愿再当『避风港』了,我再也不要当什么高高在上的『天使』。对你,我是你的丈夫;对我,你是我的妻子,只是如此简单而已。」
丈夫?妻子?展晴这番话却惹来我的顿悟!
「所以,你把我抓到你父亲这儿来,伤透他老人家的心?展晴!你还对得起你死去的母亲吗?」
展晴竟是如此任性到不顾他人死活的人吗?
轻笑,展晴试图安抚我的怒气:
「我爸没你所想的那么简单。这辈子,他真心爱的人就只有我妈,你以为他有多着紧我这个儿子?如果他紧张我,他当初根本不会容许我踏上钢琴演奏的路——我爸的占有欲极重,这一点除了我死去的母亲和我之外,大概不会有人看得出;因为自从妈去世以后,就没有人能令他一心要留住了。我爸不会管我娶谁爱谁,更不可能插手我的『幸福』。这次他以『父亲』的身份先在你跟Asa面前装可怜,再用长辈的语气责你任性,完全是他两个不同的面具——如此而已。」
面具?我想起前年三月,展伯父与Asa的一场争执……不!不是这样的!
「展伯父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啊!展晴,你怎能这样评论你的父亲?」
「教徒?」展晴冷冷一笑,挑了角落的单人沙发坐下:
「之前他跟Asa争辩,因为我妈生前最疼爱的不是我这个亲儿子,而是Asa;刚刚他对你搬出控诉的口吻,因为你下嫁于我的动机,跟我妈当年一模一样,都不是因为爱。他从来不信什么耶稣,我妈死后他才开始天天抱着十字架。因为我妈生前常跟他说什么『信主得永生』,所以他很怕自己死后,会无法到那个『永生之地』跟妈团聚,这才受洗成为教徒。」
很清脆的碎裂声音——碎了!展伯父在我心中温文尔雅的形象,一下子就被展晴打破了。
展晴真心地笑了。我怔愣的表情似乎取悦了他?
「我想我跟我爸是同一种人,这一点,你在前年六月应该见识过了,我连Asa对你那种从未消失过的珍宠都容不下。韦熙,事业并不是我看得最重的东西,正如我爸从来不愿当什么功成名就的『成功人士』——你要明白,单就我祖父指名留给我爸的财产,只要我爸不是庸才,他绝对有实力进军世界百大富豪榜;但是他没有在他的事业上投下任何心力,反而乐得当个『散财童子』,把自己全部财产败个十之八九,勉强得个衣食无忧。他不是热心公益,而是他不容许任何人、事、物分去他对妻子的注意力,以致即使我妈死后,他也没有多重视我这个儿子。实在不是他对我有任何爱恨,而是对他来说,不会有人比我妈更重要。」
怎么……怎么又扯回去展伯父身上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要是还听不出他话中有话,这世上就数我最笨了!
「你还不笨嘛!」展晴站起来拍拍我肩膀,像是在安抚宠物!我挥开他的手,凶狠地瞪着他,语气凶得跟泼妇有得拼:「我开始考虑当个宰杀天使的罪人!」
「那么……幸好我不是天使。你也不要当罪人喔,我妈生前说罪人要受永世苦难的。」展晴又开玩笑了,像是完全感受不明白我的意思一样。他不拍我肩膀了,他直接把我抱得死紧!
「喂——」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放你走的。『你是我的妻子,那是一辈子的事』——希望你没有忘了我的话。我不管你以前爱不爱我,但是我会想办法让你爱上我。Asa也好,小平也好,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而且,虽然你没有爱上我,但是你也并不爱他们不是吗?」
我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这家伙……他在胡说些什么?他提起Asa我不能反驳,可是他怎么把小平也拖下水了?
「你别发疯了,小平为你这个『天使』恨我恨得要死,怎么可能对我有……啊!你干嘛打我?」
展晴居然狠狠地敲了我后脑枃一下!我痛得眼泪都差点喷出来了,转身瞪他,他却笑得像个白痴!
「你你……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啊!笨蛋。」
怎么又骂我了?我得罪了他?「有话快讲,我不接受这种罪名。」笨蛋?那你比我笨上一百倍、一千倍!
「你还不明白小平为何一再伤你,不是笨蛋是什么?也许他一开始接近你的确是因为我,但是到了后来,这动机已经变了质。就拿前年六月他捅你一刀的事来说,如果他是为我而伤你,那一刀不会落在你的背,心口会是更适当的位置——你已知道小平是个医科学士,他真要杀你,又怎可能刺偏了?他刺你一刀,只是要帮你挽回我们的婚姻。韦熙,他喜欢你——当然我不排除他『爱』你的可能,但是他跑到圣保罗去,就是自动弃权了,可以忽略不计。」
……为什么他简简单单几句话,竟把我身边许多人给我的印象都打破了?
唉……到最后,我居然只能呆呆的由着他把我带出展家大门,离开这个——我曾经视之为「圣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