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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朝落榜 ...

  •   大楚明德十五年,三月里草长莺飞,右相府里百花齐放,但花儿开得再娇艳,右相夫人唐悠也还是心里发愁。

      她出身定国公府,父亲位及一国元帅,而今虽已告老还乡,兄弟几个也是大有发展,倚靠不难;相公更是官居一品右相,管着天下六部的一半,能让她发愁的就是子嗣不丰,膝下只得的一儿。

      这个儿子不太争气,虽样貌生得顶顶好,却未得其父三元及第的聪慧,端的让唐悠操心不已。

      大楚朝的科举春、夏、秋三试,春试出秀才,夏试出举人,秋试出进士。这三试里夏试、秋试是三年一次,春试频繁些,一年一次,唐悠愁的便是儿子的这第三次春试。

      之所以是第三次,是前两次都落榜了的原因。

      三月里的春试过五朝,就到了出榜的日子。这天,右相府里也早早地遣了仆人去候着。

      日头高过市集口的圣夫子石像时,锣鼓被敲响,衙门的差役才将红榜贴了出来。

      看榜的人群里,一个穿着青灰衣裳的高壮小厮瞧了又瞧,最后紧皱眉头,挤着出了人群。

      不一会儿,这小厮出现在右相府里,疾步往前院的文轩院去。

      文轩文轩,取文采轩然之意,这是右相对独子的期望,文轩院里住着的就是右相的儿子了。

      高壮小厮一路疾行,最后来到院里北边的演武场。

      因为右相是文臣,府里的演武场也是往精致了去的,场地也小得紧,跑马是只能想想,最多只能射箭玩玩。

      那高壮小厮进院子瞧见的便是一少年背对着他射箭的场景。

      砰,箭矢射进箭靶的声音传来!

      少爷射箭上可真厉害!仅一月里偶尔练习就有这个准头!小厮心内不由一赞,而后低声出口道:“少爷,出榜了。”

      谷嘉义闻言一顿,慢慢射完箭筒里的最后一只箭,问道:“长忠,如何了?”

      谷长忠挺着高大的身板弱弱地答道:“少爷又落榜了。”

      落榜?这倒也正常,谷嘉义心里没有丝毫落榜的失落和气愤,他什么水平自己还能不清楚,至多一莽将尔,就算死死活活了两遭,也成不了文曲星。

      脑海清楚又模糊的那些记忆,就像浮生一场梦,但却给他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改变,好比,这不再敦厚惫懒的性子。

      沉吟一会,他挑眉看向谷长忠,“这是第几次了?”

      谷长忠看着谷嘉义的坦然觉得自己开口有些困难,瞧那俊秀的甲字脸,眉眼清灵,活脱脱做官的好人才,却没有丁点的进取心。

      “第三次了。”

      落榜三次,和阿爹的三元及第比比就有意思了。谷嘉义摆摆手,破罐子破摔,重又练起箭来。

      这时,被谷长忠刻意超过的另一仆人也入了府,进了后院。

      “我儿又落榜了。”上座的唐悠语调平缓,似贵妇人一般的淡然,只眉目间的愤然和谷长忠如出一辙。且比起伴着谷嘉义长大的仆人,她做为母亲自然更是疼爱谷嘉义,觉得他无一处不好的。

      下面禀告的仆人借着余光,看唐悠玉白的手紧攥,心里惴惴。

      唐悠却没注意,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谷嘉义身上,前些日子明明见儿子有了长进,怎地又落榜了,想当初老爷三元及第,也未见多难啊!

      思量半响,唐悠还是按捺住了自己的护子之心,左右老爷不打人,抄抄书若是能让谷嘉义成才,那是她巴不得的事!

      春试的风搅乱的可不止右相府里,家有儿郎得中的都是一脸喜色,未中的则各有千秋。

      如右相大人谷业,听闻独子三次落榜,也不过脸色暗了一瞬,随即恢复往常的儒雅,还能笑着听那些大臣讨论今朝京都的春试。

      不过踏上回府的轿子,背了人去,谷业还是黑了一张脸,浑身冷气四射,惹得轿夫抬轿的脚速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使得谷业比往日里回府要早上几分。

      谷业沉着脸站在文轩院门口,盯着牌匾上大气磅礴的三字默然,不过就一个秀才?哪里难了?不过就是不用心罢了。

      想到这,心里更是气恼,掂量起书卷和马鞭哪个更适合教儿。

      仆人老实地给自家老爷带了路,十分准确地找到了谷嘉义,他晃悠在演武场边的菜地里,月白色锦衣的袍角被弄上了黄泥土,难看又明显。

      “兔崽子,可知你母亲制衣之苦!教你读书十年,秀才不中到也罢了,竟连孝敬父母这些道理也抛之脑后!”

      谷业说着,都觉得自己心中难受,他少年时便父母双亡,天底下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子,却是操碎了一颗心,不得半分敬重!见了老父连行礼都不知!莫说春试这一月里,不知进取,还每每在他上朝的时候跑去练箭!

      谷嘉义正研究着菜地里的菜,猛不丁就听到谷业一番训言,十分想装个老实样,却没忍住笑着喊了声:“阿爹!”侧在两边的手轻轻抖落着衣角。边关多年,礼数都喂了风去,这再活过来的稀里糊涂的一月,也是尽量避开了人。

      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谷业气得抖了抖胡子,在书卷和马鞭下有了抉择。

      于是,谷嘉义进了右相府里西边的祠堂,面壁三省自身。

      傍晚风一凉,唐悠就急红了双眼,书房里质问着谷业:“哪里值当这么跪了,身子不要紧吗?”

      谷业罚谷嘉义的,是跪着反省。感受到老妻翻涌的怒气,谷业无奈地叹气。

      “我哪回不是好好说了,可又哪次有用,总得吃些苦头,方知前人的不易。再说那衣裤是你亲手所制,膝盖处没有加厚?”

      唐悠瞪眼,“夜里寒气深重。”这是要谷业开口放人了。

      谷业梗住脖子,第一回下了狠心,即得罪了娘子,又伤了儿子,哪能这般轻易松口。

      哐当一声,却是唐悠推开了书房的窗子,夜晚的凉风和露气也顺势飘进房内。

      谷业敛敛衣领,遮住刺入皮肤的寒意,祠堂处久无人气,寒气想是更重,到底是心软,大步出了书房,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白日里庄严的祠堂在夜里一片静悄悄,唯一处点着油灯,灯下坐着的翻着书卷的少年,正是被罚的谷嘉义。

      谷业看着却有让他再跪几个时辰的冲动,他说的可是罚跪,不是罚看书。

      一声冷哼,惊醒沉浸在《谷氏记》里的谷嘉义。

      “跪下!”

      谷嘉义循言老实跪下,心里嘀咕着怒伤肝,自己还是听话的好。

      谷业绕过跪着的谷嘉义,走到供奉的牌位前,“可知我今日为何罚你反省?”

      “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哉;所能为者,不过家国天下。你,谷氏嘉义,受家族庇荫存活至今,衣食住行无不精致小心,所耗费财资无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亦不知敬重父母,爱重亲者心意,要挖坑就地做农夫吗?”

      “农者,国之根本,为父亦是敬重。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唔,你力气自小就大,想必掐得死鸡,不过怕是农具都经不起你糟蹋。”

      为子女操心无数,却求不得半点好,是人都要伤心了。

      被谷业刻薄言语相待的谷嘉义也有点儿难受。

      他从未符合过阿爹的期待,与所谓文采轩然也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哪一个人,不渴望来着父亲的肯定,母亲的疼爱呢?

      谷嘉义低着头不言语。

      谷业思及近一月儿子几处不好的变化,狠狠心,嗤笑一声道:“嗯?你有什么不服的,这一月间,可给你母亲请安过几次?这一月间,习过几贴?这一月间,悄悄躲着练箭,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呢?”

      待到眼眶的热度渐去,谷嘉义才梗着脖子反驳,“百步尚可。”

      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呢!谷业气极,“呵!厉害了,射几只箭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户部一年的安遣费多达千万白银,多少战士就死在战场。北蛮南山,你是敢去哪个!”

      “儿想去北蛮!”谷嘉义顺着谷业的话耍无赖。

      谷嘉义再三/顶嘴,谷业反倒不再气急败坏,只是语气愈发冷森森:“好,去啊!隐姓埋名,看看你谷嘉义靠自己能活多久,看看你家香火几时断!”

      黑黝黝的室内寒风从门缝吹进,吹得谷嘉义愈发镇定,他抬头直视谷业,“阿爹,儿真的想去从军。”

      “阿爹,儿愿守家护国,隐姓埋名,也无不可!”

      谷业有些许的愣神,他清楚谷嘉义的惫懒性子,也知道他是个不能吃苦的,怎么会,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说什么守家护国?

      “胡闹什么!再跪上两刻钟,去你母亲那里请安!”

      说完一甩衣袖,便想离去。

      谷嘉义扯住他的袖子,眼里是谷业陌生的固执。

      谷业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面容似谷氏儿郎一样,俊美清逸,却好像骨子里唐家的硬朗终于被唤醒,刹那间成长了一般。

      一人低头,一人抬头,两人不言。

      风带着门框互相拍打,分分合合,摩擦产生的刺耳声音刺的人心发麻。

      谷业蹲下身子,和谷嘉义平视。

      他细细去看固执的儿子,不过一月,每日习箭也只让谷嘉义体魄强健了一点儿,看着不大明显,面容也还是稚嫩,伸手扯袖子的举动也像是在撒娇。

      谷业在袖边拿下谷嘉义的手,少年的手骨骼分明,却带着这个年纪的人独有的柔软,大拇指探过去摩挲虎口,细细密密的茧在那里横行。

      刹那间无力涌上心头,谷业像是认输般温和了脸色,“你最近怎么了?”

      谷嘉义心内涩涩,他不敢说实话,事实太吓人了。

      说他在几年后因为喜欢男人被阿爹赶出门的吗?

      说他从文状元右相的儿子变成了一个将军吗?

      说他战死沙场,孤苦一生?

      说他从十几二十年后,突然回了现在,变成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吗?

      这每一件事,现在看来都荒谬的可笑,可偏偏,他就经历了一遭,他知道那些都是真的。就像他昨夜,敢在梦里压倒那人,敢摸上那赤、裸肌肤,敢冒犯君王,抵死相缠。

      一个自幼单纯的少年怎会有那样大逆不道的心思,唯他这再活一遭的,不忠不义的人罢。

      “儿子于作诗做文章无半分天赋,早就厌烦得紧。亦如阿爹所说,男儿当撑得起家业!”谷嘉义皱紧眉头,做出一副厌烦样子。

      谷业拍拍他的头顶。

      “蠢货!读书与习武一般,有什么难的!就是再笨,秀才举人也不是难事。你这样子,到了北蛮也是被一箭串的下场。”

      嘴上轻视,但心里也认可了谷嘉义的抉择,他也承认,习武上的天分他这儿子却是有一把。只是,生死难料,谁愿让子弟去送死,何况他就这一个苗苗。

      “明日去你外祖家,看你这百发百中有几分能耐。”

      说罢,谷业缓缓站起身子,转身出了祠堂。

      他已经年过不惑,再过二十年,以谷氏这一支人丁单薄的样子,以后也没个旁人护护孩子,倒不如让他自己努力一把,反正还有大人们看着。

      谷嘉义在后面慢慢站起,晚风清冷,却突然又想起那不该想的人,心内火热与酸涩交杂。

      吾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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