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在上》孤光与清辉

4、章四

　　人多的地方就不缺热闹，特别是像今年热闹特别多。凡是人聚拢在一块儿，少不得天南海北得胡说起来。阮寄真被师父抱着，在灵州城里这么一晃。发现走到哪儿，都有人提到自家师父的大名。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收养了自己的人可能一个很了不得的大人物。
　　在方无应的特意引导之下，已经跟着师父登上了去潭州船只的阮寄真终于对自己的师门产生了一点兴趣。

　　此时正当半夜，阮寄真坐在船厢里，看着方无应从外推门进来。他边走边查看自己的衣裳，确认没有了沾染上了什么血型污渍，才坐回到弟子身边。
　　犹豫了一会儿，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的云极大弟子，终于向师父打听起自己的门派来历了。

　　对其他的事物感兴趣，说明愿意从失去亲人的悲伤之中走出来，是一件好事。不枉自己含蓄辛苦地铺垫了一路。
　　见徒弟终于问了，方无应笑将开来：“你一路听了不少，说说都听了哪些？”
　　阮寄真回忆了一番，抛出几个关键词来，“云踪剑法，姬云海，云极山庄，还有天下第一剑客。”

　　“不错，”方无应点点头，示意徒弟坐进去一些，开始了细细的讲解。

　　云极山庄于昭宁十二年建立，至今不过才十一年而已。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它也只是一个空壳子，只有方无应与他大哥两个人。后来因为种种际遇，现在的山庄内还有另外两位庄主。在后来逐渐发展成了药门与机关术两支。此乃别话，另寻良机再表。

　　现在，当是讲一讲剑派这一支。

　　“我与大哥在幼年时得天下第一剑客姬云海所救，拜他为师，修学《云踪剑法》。此剑法乃是你们师祖根据自身门派武学结合行走江湖的经验所创。缥缈如云踪，故此之名。后来师父名传江湖，剑法也渐渐传扬开来了。
　　吾门名虽久盛，但与少林武当这般门派是不能比的。若真想要寻个悠久的出处来……大约和郑南的上青派出自同宗。”

　　在蜀州与锦州的交界之处，有一座巍峨名山。原名已经不可考，只知曾有一位高人在此处建立起一个武林门派，叫做七剑派。这座山便也随着一起叫了这个名字。

　　风云跌宕，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曾赫赫有名的七剑大派也经不住风雨的洗礼，分裂成了七个门派。其中最大的一支迁往郑南，换了旗帜，称作上青派。自诩乃是七剑武学的正统传人。
　　至于其他六支，其中三支早没了传人，另三支中，一支转行商去了，一支过了几年过不下去，投奔了上青。最后一脉，也算是七剑主脉，便是姬云海了。

　　因为岁月更迭，七剑武学并没有完整得传下来。也亏得姬云海天赋异禀，拿着一本残缺的剑谱，一路摸爬滚打悟出了《云踪剑法》。

　　不过，曾经基础的影子是抹不掉的。在姬云海名声大噪的时候，上青派就曾站出来说，姬云海乃是无耻贼子，偷学了上青派的独门武学。那变幻莫测，诡丽多变的《云踪剑法》应该是属于上青派的。
　　这种说法，上青派坚持了很多年。这次方无应风头大盛，中原武林纷纷传颂。但若到了郑南上青派的地盘，皆是咬牙切齿地骂方无应是个卑鄙无耻之人。

　　因姬云海念旧，后来方家兄弟二人随师父定居在七剑山时，上青派眼红嫉妒没少过来找麻烦。他对上青派的印象自然是不好的。
　　“就他们上青派那种资质，自家剑法都学不出一两个像样的。还妄图觊觎吾门武学，好不要脸。”

　　但根源是抹不去的，不屑了几句，方无应对徒弟说：“真要说根源，吾门的根乃是七剑派，和他上青派可一点关系都没有。”

　　阮寄真点头，很乖地表示知道了。方无应一笑，叫徒弟给躺去床上，自己一揽长袖也坐上了床头。

　　“为师得你师祖相救教导，一生所求乃是不堕师门威风，扬我云极之名。你是我第一个弟子，我对你的期望也不过这几个字罢了。为师在江湖上闯荡十余载，做下的事情嘛，倒也不少。
　　虽然比不上师父老人家那么威风，但讲出来还是有些分量的。你想听么？想的话，我讲给你听。”

　　方无应自出师之后，也算是个搅动风云的人物。不敢说继承了姬云海的美名，但也足够称得上一句英雄。阮寄真一路行来，耳朵里自然满是此人传闻。听得多了，他的性子再过收敛，也流露出一二分好奇。

　　既然师父都这般开口了，他自然要抓紧机会，于是道：“听那些茶客说，师父曾拿了武林大会的魁首，这可是真的？”
　　“哈哈哈，自然是真的。这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武林大会刚刚召开……”

　　当晚，方无应给弟子讲了大半夜关于自己的英雄事迹。云极首徒直接在一阵江湖的腥风血雨之中入睡。待阮寄真第二日醒来，整理了一番昨日听到的传奇，得出了一个结论：自家师父大概极是擅长惹是生非。
　　好比第一届武林大会，别人根本没有邀请他去。他不请自来，半路插队不说。还干脆挑衅打败了当年还不曾继任白玉京城主之位的傅蛟。人本来都拿到了好名头，风光无限。被方无应这么一搅和，第一掉第二。日后提起来，别人都只记得他是个输家了，真是好不气人。

　　之后又是捉拿武林祸害涂血衣，救助被荆王迫害的铸剑客段理，再到如今一剑灭敌等等，江湖似乎有什么热闹事，都有方无应的影子。
　　哪怕是现在，方无应带着弟子回门派，后头也跟了一连串尾巴。隔几个晚上就有一波不明人士来找方无应聊天喝茶。若不是灵州郝掌柜给他多准备了一些盘缠衣衫，云极庄主每晚聊破的衣服大概都没得换。

　　又一天早上，起得略早一些的云极首徒看着师父似乎将什么闪着寒光的东西往江水里头丢。瞧见徒儿出来，他还蛮不在乎地拍了拍手，招呼徒弟去洗漱用早点。

　　阮寄真想，自己往后的日子，压力应当是蛮大的。

　　·

　　客船终于在潭州靠了岸，进了怀秀境内。

　　还不等阮寄真看够了新地界儿的新鲜，方无应就带着他往更深的地方赶去。他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可速度实在惊人，转眼就将城镇甩在了身后。
　　阮寄真缩在师父的怀里，往来路方向看去，竟是什么都看不清。方无应拍拍他的脑袋，让他转回来，省得迷了眼睛。他说：“行了，以你现在的目力也看不清到底是谁跟在后面，别费神了。”
　　这么说，阮寄真也只好重新把脑袋塞回师父的怀里。

　　连跑了七八日，师徒二人终于从人烟鼎盛的地方渐渐进入了深山老林当中。

　　此地越往里面走便愈发远离人世，石峰林立，参差不齐。群山环抱，险崖峭壁，如置身迷宫之中。山间雾浓，层峦叠嶂，恰似千峰悬浮；石溪水深，琉璃千顷，好比万镜平铺。这一番景象，倒让阮寄真有了回到临江观的感觉。只不过，此处越发幽深，可比仙境。
　　也不知方无应如何行走，绕了些许山路，一座背靠山川的雄伟建筑便展现在二人眼前。这山庄临山而建，宏伟古朴，气象万千，远非一般造物可比。
　　数百笔直台阶直通巍峨上门，阶下立下一巨石，上书云极山庄四字。银钩铁画，大气磅礴。气势逼人，叫人不敢直视。

　　惊叹之余，阮寄真的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他第一次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未来的师门，云极山庄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种存在。

　　方无应很满意弟子这样的反应，放下他，让这小孩儿好好感受了一下。才摸着他的脑袋炫耀道：“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有气势。”
　　说着他又感叹了一句：“幸好你是识字的，否则看不懂这四个字，为师可有点失落啊。”

　　阮寄真不晓得说什么好，只好继续看着云极山庄四个字发呆。方无应继续抱起他，几个起落，就已经飞过数百台阶到了山门处。

　　刚伸手打算敲门，方无应忽然收回了动作。在弟子疑惑的目光中，往旁边的墙头飞去。几声破风之音响起，阮寄真忽然感觉到有几股十分凌厉的力量擦过自己的耳边。方无应兔起鹞落，一个转身，衣袍在空中展开如翼，落在庭前的石灯之上。手一动，几只羽箭被他丢在了地上。
　　可还没等二人喘口气，方无应又接着一个后跳，脚下石灯爆炸开来，瞬间成了碎片。方无应抱着弟子落在了山门顶，二人看着炸成一片的前庭，默默无言。

　　“哈哈哈哈，如何，方大哥！我的机关如何！”

　　一声爽朗的笑声从里头传出来，一个拄着拐杖的瘸腿男人走了出来。惹人瞩目的，是他的右腿竟全是机关所造。
　　方无应抱着徒弟跳下来，对着眼前这爽朗的汉子数落道：“段铸义啊，段铸义啊，你可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啊。我就罢了，若吓到我这小徒儿，你拿什么赔我！”
　　“哦哟！”段铸义此时才注意到方无应手里还抱着一个娃娃，连连致歉，“小兄弟，对不住，老段我没看见你。”
　　“什么小兄弟，别乱喊！”方无应把阮寄真放到地上，指着面前人介绍说：“这是你师父的结义兄弟，世人称为铸剑客段理，以后你要叫他三师叔。”
　　阮寄真忙行了个礼，口称师叔。

　　铸剑客段理，字铸义，其铸造机关之术乃当世一绝。奈何怀璧其罪，被一众贪心宵小之辈觊觎了珍宝。征和元年时，有一伙人来到段家，拿出一块极品陨铁请段理评鉴。说此物乃世间难得，准备用来锻造宝剑，献给先帝四子荆王殿下。
　　这陨铁虽是世间难得，但不一定能用来铸造宝剑。段理不愿多事，只说了“世间罕见”一语，便将陨石还给了来人。

　　然而没想到的是，不过半年光景，那伙人就杀上门来说要段理献宝谢罪。这伙人说，陨铁拿回去铸造宝剑献上后，荆王大喜，便要在宾宴上试剑。不想这宝剑竟是当场断裂，惹得殿下大怒。
　　一番探查下来，说着陨铁只在段家交由给段理评鉴过，必然是段理调换了陨铁。此等污蔑，段理如何肯认，据理力争。奈何这伙贼人有备而来，胡搅蛮缠颠倒黑白一番，说只要段理交出名剑武陵春，献给荆王殿下，这调换陨铁之罪便可不再追究。

　　图穷匕首见，这群人终于说出了真实目的。不过是明火执仗的上来明抢，还要寻个理由。当真是那位荆王殿下的作风。那贼人之中正有江湖高手，见段家不肯屈服，果然动起手来。
　　段理虽通机关，武艺却是平平。仗着家中机关，好不容易灭了仇家大半，将怀孕的妻子送出藏好。方无应赶到时，段理在刚好被仇家捉住，断去了一腿。绑在奔马上，险被拖曳致死。

　　段理被救下后，就与妻子一直生活在云极山庄。受方无应所托，扩大了云极山庄的规模，并布机关阵法。这次方无应下山，其中一事便是受段理所托，寻找当时幸存下来的段家弟子。若他们有心重归段家，大约半个月后就能到来到这夕照峰。待这一切完成时，便是段家机关重临人世之时。

　　段理受了阮寄真的礼，满意地点点头，对方无应说：“我虽武艺不通，但也知道这孩子根骨上佳。你收了个好徒弟啊！”
　　“那是自然，”方无应脸上不掩骄傲之色，“你这做师叔的，第一次见面竟不给见面礼的吗？”
　　“哎哟，大哥呀，你只说你下山办事，叫我好好研究山庄机关部署。可不曾说对带个徒儿回来。早知如此，我如何会吓到师侄呢。”
　　“那不成！这见面礼少不得！”
　　“好好好，小弟认输！”段理举手投降，对阮寄真说：“师叔此时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待你出师时，便铸一把好剑给你。”
　　“这才是正经的话！”
　　方无应此时才满意地点头，对弟子说：“你可谢过三师叔，此人所铸之剑，千金难求。你若得了一把，可比别人多了十年造化。”
　　阮寄真忙拜下，真诚地叩谢：“弟子谢过师叔赐剑。”
　　“好极好极，”方无应甚是高兴，牵起徒弟就往里面走去，“走！为师带你去见你二师叔，再讨一份见面礼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