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彼岸无神》微笑剑士

19、黑鸟 1

　　那只鸟的眼神带着狠戾的杀气，像是沉浸在冰冷溪泉底中，反折着月光的寒冷石头。

　　它就这样站在树梢上看着她。

　　维奈丽丝可以感受到它的眼光，整个晚上，从她在湖畔接受洗礼之后，这样如针如刺的目光就从高处的树梢上，穿过围着她的族人、牵着她的手的德利安、热闹狂欢的人群、以及现在仍然跳动的篝火、已经归回安静的房屋、四处凌乱的酒瓶，直直射来，像是瞄准她的额头的箭头一样，定睛不移地盯着她看。

　　四周已经非常安静了，夜色已深，再过一会儿晨曦的阳光就会从前方一排排树丛上照射而下。

　　欢迎她的晚宴延续到很晚，到最后所有的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德利安被族人们左右架着喝酒，到最后只会看着她咧嘴或露齿而笑，后来脸色冷峻的涅夫把他扶回了房屋。

　　芙洛早就被侍女们拥护着回了屋子，她的房间和维奈丽丝被安排的住处只隔着一个走廊，在走之前少女没忘记给她一个拥抱和一个羞涩的吻，她用双手柔软地拥住了她，糯糯的嘴唇像是玫瑰花瓣一样在羽女的脸颊上落下了一个轻盈温柔的吻。

　　维奈丽丝记得自己全身僵硬，她能感受到对方的躯体的柔软和温暖，在芙洛体内涌动的热血和心跳都清晰地传到了自己的耳中，而自己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怎么都无法被捂暖。

　　“晚安，维奈丽丝。希望你在这里的第一个夜晚能睡的安稳。”芙洛带着害羞的微笑对她说道，她望向自己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好奇和迟疑，反而充满着期盼和撒娇的味道。

　　维奈丽丝觉得她像一只渴望着安抚的宠物，因为长久缺乏着女性长辈的关怀和宠爱而这样看着自己。她身边的特洛丝和佩迪只给了她一个礼貌但是疏离的点头，便拉着小主人往回走去了。

　　“噢，晚安。”她用有点沙哑的声音笨拙的回答道，脸颊因为微笑了一整个晚上而僵硬紧绷。

　　我很怀疑自己会睡得安稳。她在心中说道。我已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没有睡个好觉了。

　　那些从远处前来庆祝的族人们也一个个来向她道别，妇女们扶着喝醉的丈夫或兄弟，带着歉意和她吻别或从远处挥手。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记得住少数人的名字和容貌，这对她来是陌生而恍惚的感觉，她从来没有必要去记住任何人。那些曾经与她共床过而被她置于死地的男人，他们许多的脸庞都已经在她的记忆里模糊了。

　　宴会的空地到最后就只剩下燃烧着最后一点柴木的火，和几个直接倒在地上呼呼大睡的男人。

　　她帮忙收拾着残局，直到负责厨房的派特丽夫人也对她挥着肥肥的手指说：“快去睡一会儿吧，亲爱的，再过不了多久，天都要亮了。明天叫那些偷懒的姑娘们来打扫，哼，不要以为她们不知道我没看见她们都在宴会上和谁跑走了！”她边说着边摇摆着那肥硕的腰臀，打着哈欠往自己的房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维奈丽丝笑着目送她走远，还体贴地为醉卧在地上的士兵们披了一张薄毯，直到周围都归回成死一般的寂静，这才变了脸色急冲冲地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回房后立即推开了窗门，那只黑色的鸟儿，正好在窗外的树梢上等待着她。

　　它见到她惊慌但是轻轻地把门关上，低头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那悠闲又随意的样子，到有几分像是在等待仆人前来报道的主上。

　　“这才第一天。”维奈丽丝喘着气，急促地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黑鸟没有回答，但停顿了整理羽毛的动作，抬起头来看住了她。

　　眼光和维奈丽丝想象中的一样冰冷。

　　如黑夜一样沉暗，冷如躺在河底的石头。

　　让她想起第一次见到撒尔维洛的时候，她被父亲带着拜倒在他的脚下，匍匐在地往上看的时候，他也是用这样的双眼盯着她看，像是在打量被一只被猫抓来讨好主人的小老鼠一样。

　　“我不能现在就去。他们会发现的，说不定仍然还有人在树林之间走动，毕竟他们还没走远不是吗？”她有点焦急地说道：“我也记不住路。刚刚根本就没有好好看，我需要在白天再去一次。”

　　黑色的鸟儿没有回答，它只是沉默的继续看着她，就在维奈丽丝被看得手脚无措的时候，它低下了头，往胸前的羽毛仔细地啄了起来。

　　它的脖子弯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喉咙里也发出了低沉沙哑的呻吟声，就像一个被重病和痛苦纠缠的老年人一样，在濒死的床榻上发出的最后声响，它前胸的羽毛往两旁退去，露出了一个不见底的黑洞，黑鸟的头钻了进去，开始不停的挖钻，维奈丽丝看得头皮发麻，她发现自己的双脚被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双手也冰冷得发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黑鸟的脖子像伸进井里的绳子一样，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不停地挖掘。

　　过了好半天，就在她看得全身都起鸡皮疙瘩的时候，它的脖子开始往后缩，然后突然猛地扬起了头，双眼凶狠的看住眼前的羽女。

　　维奈丽丝紧紧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发出尖叫，只见黑鸟的嘴啄着什么，它黑色的尖嘴和半个头都被深红色的血染满，嘴里的东西被鸟儿一甩头丢到了她的脸上，冰冷又柔软的东西啪！地一声打在了她的脸颊，颓然落地。

　　她下意识地往后闪开，却脚跟一滑而摔在地上，目光正好落在被黑鸟吐出来的东西，顿时惊吓的颤抖着往后缩去。

　　那是一截残手，像是被什么尖利的牙齿狠狠撕下，被截成一半的手掌。

　　躺在地上的只有大拇指和食指，半截手掌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和仍然颤动着的神经，血淋淋的深绛色液体淌在地上，斑斑点点的溅在四处。

　　但让维奈丽丝惊骇的并不是这只支离破碎的手，这样的血腥情景她已经看过无数遍了，她甚至曾经在一堆血肉模糊的死尸堆之间爬出来过，让她不断颤抖的，是食指上的那只戒指。

　　那首饰并不是由寻常珠宝镶成的，它由结实的淡黄色花茎所编制，中间镶着一块被磨得圆滑发亮的黑色石头，非常寻常而淳朴，像是小孩子在幼时所编的小玩意。

　　她认得它，因为这枚戒指就是由她自己拿树根和河底找到的石头所制，送给了母亲。

　　那是她母亲的手。

　　她感到下巴不断的打颤，牙齿发出了咯咯咯的响声，那黑色的鸟儿一动都不动地看着她，维奈丽丝总觉得它在笑，冷酷而享受着她的恐惧、愤怒和无助的模样而轻松悠闲的笑。

　　她在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不属于自己的声音。

　　“我会……尽快完成任务的。“她连连续续发出了破残的话语：”请告诉……撒……国王陛下。“她又顿了顿，似乎在那冷漠的眼神下不堪忍受：“我会立即执行。”

　　黑鸟动了动脑袋，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回答，它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声音如女人的笑声一样，妖媚而绵软，随后它扑了扑双翅，再次紧紧地看了趴坐在地上僵硬而紧张的维奈丽丝，终于转身往高处飞去，顿时消失在浓浓的黑暗夜晚之中。

　　维奈丽丝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感到全身都被冻得冰凉，才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

　　她飞快地拿起了丢弃在房间角落的脏衣服和破布，用不断颤抖的手拾起了被遗弃在地上的残手裹了起来，又披上了德利安为她准备的衣服和一件斗篷，静悄悄地推开了门，往外面走去。

　　夜风微凉，草地上湿漉漉地带着晨露的湿气，有似无似有的氤氲雾气如淡灰色的银白缎带穿过整个草坪。

　　四处安静无声，暮夏之林所有的人都在沉睡之中，经过一夜的狂欢，刚刚出外巡逻的士兵们想必会很晚才起身。没有人注意到一抹身影轻盈而飞快地往树林的西北方走去。

　　很快就要天亮了，她必须抓紧时间尽快行动才能不被众人看到。

　　她的脚步飞快地穿梭在树林之中，凭着模糊的回忆找着昨晚走过的路，并且警惕而紧张地不住回头看是否有人跟踪着自己。好在树林间的泥土微湿，很多昨晚的脚步都非常清晰，她很快就随着它们来到了树林的边缘，看到了昨晚接受洗礼的湖畔。

　　天空的东边已经开始泛出微微的青蓝白色，湖水如昨晚一样，平静而稳如镜子，不得不说眼前的景色真的是极美的，有淡淡的云朵雾气弥漫在水上，周围碧绿浓郁的树林和仍然未散的繁星反映在湖水上，像是盛满了满湖的璀璨星光。

　　只可惜她完全没有欣赏美景的心情，恐惧和害怕占满了维奈丽丝的心房和脑海，她几乎是扑着投入了水里。

　　清冷冰凉的湖水一下子就激醒了她。她努力而啰嗦着走到了较深的湖中，远离了湖畔，在水淹没了她的肩膀的时候浸入了水里往下游去，在湖底扳开了一块块石头，拿起了其中一块，压住了从怀里拿出的残手。

　　一串串气泡和水珠从她旁边往上飘去，这才发现，是自己流泪了。

　　湖水吞噬了她的哽咽和委屈，维奈丽丝抚摸过那只残手的指尖，双唇不断地颤抖。

　　她记得这只手是如何抚摸过自己的脸颊，给了她无数次的拥抱，帮她拭去了泪水。这才想起，她根本没有来得及和母亲道别，父亲在半夜从床上摇醒了她和洛乐莱，还未破晓就带着她们永远离开了家乡。

　　她并不知道母亲是否有起身目送她的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在登船永远离开西岸的时候呢喃着她的名字。

　　湖水的冰冷逐渐浸入她的四肢，维奈丽丝忽然就想沉入这片宁静安详的水中之底再也不起来，全身的疲惫让她觉得无比的沉重，但摄入湖水的微光唤醒了她，就要天亮了。她并没有很多时间。

　　她动了动几乎失去感觉的手臂，摸索到了大腿内侧接近腿间的部分，解开了紧紧绑在腿上的黑色带子，一瓶巴掌大小的瓶子被她拿了出来，玻璃瓶里盛满了红色的液体，她拧开了软木盖子，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漫而四散。

　　湖水顿时闪烁起淡银色的光辉，就像她接受洗礼时一样，和水接触的血液立即变得透明而融入了湖水之中。

　　当维奈丽丝终于从水中探出头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了树林的回应。

　　暮夏之林接受了她强以灌溉的血液。

　　战争终于也要侵略到这片与世无争的平静之地来。

　　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躯体从水中爬了出来，脸颊紧紧贴着湿漉漉的草岸，紧紧地攥住带着露珠的青草，似乎想要抓住这片还没被战火消灭的春意。但她知道，这些草木再也见不到明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