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语（短篇集）》易临安

2、盲女（二）

　　清欢回去的时候，屋里的蜡烛是亮着的，她走了进去。时安正一手在纸上摸索着，一只手拿着沾了颜料的画笔，在纸上画出弯曲的弧线出来。

　　墨汁沾到她的手指上，她早就习惯了。她卖画为生的，能一个人活这么久，全靠着这一手好画技。

　　纸上已经显出了一个人身体的轮廓来了，可以看出画的人画了很久。刚点燃的蜡烛，光有些微弱，时安不需要光，并没有在意。

　　清欢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画出熟悉的衣物来，伸手拦住她要滑下去的手。

　　被她触碰到，时安手臂意外的一僵。

　　清欢牵起她的手，时安知道她要和自己说话，自觉的摊开手掌。

　　“你在画我？”清欢一笔一划的在时安的手上写道。

　　时安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点点头。今天她跟着她几乎要走出山了，心里自然知道她们相处的时间不多了。长着薄茧子的手指揣摩着纸上人脸的位置，低哑着声音道：“可是我看不见你的模样，绘不出来...”

　　当她拿起笔想留下她的容颜的时候，她才发现，相处这么久，她竟还不知道那人长的是怎样的模样。

　　可是即使不知道，她还不是把自己的心交出去了？

　　听闻时安这么说的清欢，低头去，把她的手掌覆在自己的脸颊上，莞尔一笑。

　　时安明白她的意思，手指在她的脸上慢慢的摸索了起来。

　　光滑的额头，整齐的眉毛，小巧玲珑的耳垂，向下并不突出的下颌骨...滑如凝脂的皮肤，让时安不敢太用力，怕手上的茧子会划伤她的脸。

　　清欢配合着侧过头，任由她摸索，目光一直凝视着时安有神的眼睛，偶尔被她的手指惊扰一下，又立马转了回来。

　　时安的手指撤了回来，轻滑过高挺的鼻梁，来到嘴唇之上，有些湿润有些柔软，触感很好。

　　清欢的鼻息喷洒在她的手指上，时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一红，连忙收回了手，道：“好了。”心里对清欢的模样有些了然了。

　　清欢继续牵过她的手，手指划出字来。她划的有点慢，但时安却很有耐心等她。

　　“有没有人和时安说过，你眼睛灵活的不像个盲人？”

　　时安明白了她的意思之后，笑了笑，“是吗？没有人说过。”

　　清欢犹豫着问道，“时安的眼睛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时安神色一愣，道：“生来如此。”

　　屋内出现了短暂的安静，也许一直都很安静。直到时安打破着安静问道：“你要走了吗？”

　　终于到了这个问题，清欢的身体先是一僵，又忽然放松了下来，在时安的手心点了一下

　　“是。”

　　“你还会回来看我吗？”时安笑着问道。

　　清欢眼睛红了，向前一步抱住时安，点点头，时安僵硬着手臂回抱她。

　　两人静静的相拥了一会儿，清欢在时安的手上划下两个字“江南。”

　　“江南？”

　　“你是江南人。”时安想想不对，兀自的摇了摇头道，“你要去江南？”手心又被点了一下。

　　“好，若你不回来，我便去找你。”时安依旧是笑。

　　“你找的到我？”时安不答话，只是意味深长的一点头。

　　在清欢转身之后，她重新执起笔，低声道：“可惜这次我不能陪你去。 ”

　　清欢没有听到，她的身体一滞，她太想念江南的那一蓑烟雨了，所以她听不见。

　　画成了，清欢也走了。

　　她走的那天，时安像往常一样，醒着却没有起来，卷缩在被子里，听着她准备好早饭收拾好东西。

　　直到清欢关上院门那一刻，她也没有起来送别，眼泪沾湿了枕巾。

　　再也没有人为时安早起煮饭了，再也没有人为时安缝补衣服了，再也没有人在时安的手心里轻轻画，说“时安，别在躺椅上睡了，对身体不好。”

　　她来了，她走了，时安的心没了。

　　距那人后没有多久，时安就跟着她走了。从此之后那一方小院再也没有人见过它打开院门。

　　时安背着画筒，里面是一张清欢的画像，心里抱着“她临走的时候，我还没有给她看看我画好的她呢，我要让她看一眼。”的念想，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一个盲人跋涉万里来到江南，其路程中的艰辛自是不必多说。即使是一块小小的石块，也能把她绊倒，让她半天站不起来。当时安来到江南的时候，早已是一身狼狈。

　　用身上仅剩的盘缠和茶楼老板换了一壶茶水喝，坐在茶楼之上，时安颤抖着手端起茶杯正要送入口中，茶楼下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时安心里一悸，手上的茶杯从手指上滑落，砸在红木的桌面上。

　　茶杯并没有碎，而是在桌面上打了个旋。一杯满满的茶，倾了半杯出来。溅出来的茶水把时安的手掌烫的发红，她也毫无知觉。

　　时安气血上涌，连咳了好几声。手心里黏糊糊的，即使她看不见，也知道那是什么。

　　手掌撑着桌子的边缘站起来。这段遥远的路程，早就将她的心力耗尽了。她是撑着来到江南的，知道她过的很好就够了，她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时安抱着画筒，亦步亦趋的离开茶楼，不知去向何方。

　　江南的雨也朦胧，烟也朦胧。雨滴破碎在青石板上，撑着油纸伞的行人来去匆匆。

　　“你走后，我多次提笔想绘出你梦里的那个江南，可是我从没来过江南，也看不见，你能和我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