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南枳

3、他们

　　又到了平安夜，她漫步在喧闹的街头，却被人潮冲挤得不知所措。
　　走过一家冷清的茶楼，她毫不犹豫的推门进去，能有个地方坐坐总好过一个人在路上东摇西晃不知去向。
　　茶楼里坐着三三两两的客人，她看看靠窗的座位已经被坐满，只得选了一张靠里的桌坐下，翻看着免费提供的杂志，她毫不意外的看到了他的专访。
　　照片上的他笑的淡雅，微微颔首间散发出某种激发女子母性关爱的忧郁气质，他的五官依然清秀俊朗，容颜到比最后一次见面时还青春些，可是想必眼中还是藏着细微的血丝，他那样用功的人，借着前所未有的事业东风，正该意气风发。
　　分手的时候，总觉得放下不过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只要不见就可以不想，只要不想就可以遗忘。
　　只是偏偏，很多事情总是出乎了人们的意料，生活的乐趣，就是从这些出乎意料中找到些许的开怀。
　　一再的告诫自己用心去忘，但她却始终深深记得，两年之前那个同样的夜晚，她和一个男人手挽手走在人潮拥挤的街头，在街角尽头，留给彼此最后一个温暖拥抱，然后微笑着相约放手。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会有重逢，毕竟这世界是这样狭小，在这虽大却挤的城市里，或许还有机会擦肩而过。
　　她甚至都设想过，若是遇见，她要露出怎样的微笑，轻轻问他：“过得还好吗？”
　　只可惜，这简单的对白却从未派上用场，想要忘记的终于无法忘却，想要遇到的终于没能重逢，生活的剧本从来都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她渐渐开始明白，却是在他离开以后的日子里。
　　如果当年，不那样终日心怀疑虑，不那般清高自傲，是不是故事不会发展成为今天的这个样子？
　　访问里的他说：“最想做的事情，是和一个心爱的女子步入婚姻的殿堂。”
　　她如何做到真的不心动？如果那年，她没有试探着要分手，如果他坚定的说不，那么披上婚纱步入婚姻殿堂的她，必然是走向他的。
　　可惜她开口说分手，可惜他没像设想中那样的坚持……
　　那时的他，低下了头，沉默了许久之后淡淡说了声好。
　　她是那样的意外，可是却又那么的骄傲，她不允许自己退回原路，她只能硬气的大方拥抱笑着说再见。
　　即便那时的她，心里酸痛得连半分知觉也没有……
　　喝着杯子里的绿茶，她开始发呆，茶香四溢间思绪飘飞，她甚至开始渐渐遗忘了前尘往事，或许昨日如梦，自己不过经历一场没有开头只剩结局的梦？
　　他路过一家清冷的茶楼时脚步不由得停了一停，这些时日过去，他总还是会念念不忘她喜欢喝茶。
　　在工作忙碌精神萎靡的时候，他常常需要浓重的咖啡来提神，每次闻到咖啡香气的时候，都会令他不由得想起生命中曾有那样一个女子，固执的，只爱喝茶的女子。
　　他只是稍稍停了一下而已，又加紧步伐匆匆向前赶去，约了经纪人在前面一家西餐厅谈新专辑的筹备，若不是因为今天路上车都堵得死死的他不敢这样贸然徒步走在大街上。
　　他低着头快步前行，虽然偶尔会有人眼尖的盯着他瞧个不停，但他铁青着一张脸，那些人倒也不敢上前询问。
　　还好很快就走到了那家西餐厅，他坐在提前预定好的桌旁，不远处有一张小桌坐着一对年轻的恋人，男人笑着轻握住女人的手，女人脸上有着淡淡的幸福，两个人并不大说话，只是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作着些幼稚又有趣的小动作。
　　“你先到了？”经纪人气喘吁吁的坐了下来：“今天人实在好多，现在过洋节比过中国节有气氛的多。”
　　他笑着点头，目光却没收回来。
　　男人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摸出只小小的锦盒，单膝跪下。
　　餐厅里响起一片掌声和欢呼，女人一脸不出意料的惊喜，伸出了手去，却颤抖着握不住那小小的锦盒。
　　“你瞧，就连求婚也完全西式！”经纪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这位仁兄知道找这人多的机会下手，一来给足未来老婆大人面子，二来也杜绝了失败的可能。”
　　“杜绝？”他好奇，问道：“如何做到？”
　　“这里人这么多，男人又拜倒自己群下，女人虚荣心大大满足，欣喜早就冲垮了理智，哪里能想到拒绝？不过是故作矜持欲擒故纵，到头来，这细小戒指必然牢牢套上她的无名指。”
　　正说着，就见那男人取出了戒指替女人戴上，餐厅内欢呼声更盛，他也不由跟着鼓掌，心中好不羡慕。
　　“喂，拜托你不要这样，人家女子思春待嫁，等着的是真名天子如意郎君，你这一日日的发春想娶算个什么意思？明明是连个女朋友都没有的人，真是无趣！”
　　“结婚……是件幸福的事啊……”他轻轻叹息，很快又正经了起来，和经纪人商议着最新的工作计划和安排。
　　因为不想孤零零的过节，他特意的把时间安排上了工作，哪里知道做到无事可做时，心里还是空虚寂寞的利害。
　　这样忙碌的工作，这样混乱的生活，都不能让他的内心更充实些，他总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那个热闹的平安夜，想起那枚没能送出手的戒指。
　　虽然总想潇洒一点将往事遗忘，可是天不遂人愿……
　　如果可以遇到，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先开口轻轻问她：“过得还好吗？”
　　可惜没能遇到，原来缘分这东西真的可以像CD唱片一样，想要停在某处，便决不会自行前进半分。
　　其实不是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自己那高傲的自尊，不是因为自己那可怜的大男子主义，是不是放低了身份死缠烂打，最后也不会就那样无疾而终的分开来？
　　没有可是，没有也许，他和她，都是那样执著的两个人，谁会轻易的就将头低下来向命运屈服？
　　于是一个静坐喝茶，一个默然吃饭。在相隔不远的两家店里，他和她，无聊的翻看着同一本杂志，想着同一件往事。
　　他喝掉了三杯咖啡，胃里有些发酸，独自又在餐厅坐了一会，终于还是付账起身。
　　街头已全然冷清了下来，凌晨三四点的街头，只有黑夜默默相伴。
　　他隐约看到前方一个人影，有些像她，甩甩头不由得笑了，没有喝酒，人就已经醉了？于是放宽了心，转身回家，那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家。
　　他和她，在深深夜色里，朝着不同的方向，带着同样的寂寞，一步步，越走越远。
　　缘分，在放手的那一刻，便硬生生的分裂开来，无论是怎样的不甘和不愿，却由不得你不服。
　　回到家，他打开电视，伊朗和美国军方又有了冲突，韩国一家工厂爆炸死了中国工人，电话响起，母亲在那头静静的诉说，祖母十分钟前因心脏病突发在家里就过去了，老人家走的很平静……
　　他突然开始觉得，生命原来这样短暂，生活中能抓在自己手中的其实这样少。
　　他拨出一个从未删除的电话号码，这个号码就像是刻在心头的，什么时候也没有忘记过……
　　她刚到家时接到一通电话，来电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她向来是不接陌生人电话的，所以犹豫了很久才按下接听键。
　　“喂……”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她用力才将手机紧紧握在掌心。
　　“是我。”他静静的对着话筒，心里是从未有过的从容。“我想，有句话我早该对你说。”他抬头看清冷夜空中的寂寥星辰。“对不起。”
　　她的鼻子突然就酸涩了起来，说不出半句话。
　　“那时你不过是想要试探，可是我却直到今天才明白过来……”他慢慢的说着，声音温和又舒缓：“我该紧紧握住你的手，可是却在那时毫不留情的狠狠放开。”
　　她的眼泪再忍不住，面颊上的泪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自暴自弃。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你肯听，我想告诉你，那一晚其实……”他还是不由得顿了一顿：“其实我也有话对你说，我想说，嫁给我……”
　　她忍不住的就想要笑，这一句话，她等了好久，虽然来得晚，但她终于等到了……
　　他和她，在分手后的两年里，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话，却在这一个分手纪念日里，突然告白了自己的心声，平安夜从未平安过，可是他们的心，却因为这一通电话而平静了下来。
　　他们还有多少的路要走？他不知道，她也不清楚，其实谁能真正的把这世上的生活讲的清楚明白？
　　不清不楚的前行，才是生活的本色。
　　他们以前都不明白，执著于分明的是非黑白，现在才懂得，有些时候，要退后一步才能真正守住自己的心。
　　他们，会过得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