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南枳

1、她

　　圣诞午夜钟声响起的时候，她一个人站在窗前，远处的灯火将夜幕照得彻亮，红的黄的光暖暖的从地面散开，直要将整个寒夜温润开来，可是她却还是要靠着手中那杯淡淡的绿茶才能给自己一点点的暖意。
　　“我的终于搞定！”同事开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并没有回过头去，生命中有很多个时刻不值得回眸一望，但是也有稍纵即逝的瞬间，她始终分不清楚，该在什么时刻转身回首，又该在什么时刻展望未来。
　　“我先走了！你走的时候记住关好电源！”同事爽利的起身，收拾着桌上的文件和私人物品，看看墙上的钟，又怅然的叹息：“哎呀，还是过了零点！我还以为今年能赶得上在家过一次平安夜。”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手上的动作，同事似乎发觉了她的心不在焉。“嘿！你发什么呆呢？明天下午就要排版了，你的稿子都搞定了没？”
　　她还是呆呆的冲着外面的灯火发愣，那闪烁着的亮光一跳一跳的牵动着她的思绪，绿茶在手中一点点冷去，她却仍固执的捧在掌心，想要牢牢的护住这最后的一丝暖意。
　　“喂！”同事无奈的披上了大衣，走到了门口最后一次唤她：“我真的走啦！你一个人要小心哟！”
　　她这时才恍然的回过了头来，淡淡的冲同事笑了笑，点点头。
　　“你也不要太累了，但是休息够了还是先把稿子赶出来吧，你也知道老总这一阵子正发文荒的脾气。”同事体贴的向她道别，然后悄然的消失于门后。
　　她离开了窗畔，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了电脑的电台频道，一个男子柔和温暖的声音缓缓的顺着音箱滑了出来，直流淌到她微微发凉的心中去。
　　“平安夜里的你，是否还是一个人孤独的守着天际等待日出的到来？希望此时此刻，身边能有一个珍惜你的人正轻轻握住你的手，如果没有，也希望愿我的声音能为你送去几分暖意。在这个冬日的夜晚，寂寞并非唯一，城市的夜空下，压抑着的沉寂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中侵占我们空无的心，但我相信，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为你点燃一盏明灯，守候着你，为你添上一份温暖。这个人也许是你的父母，也许是你的兄弟姐妹，也许是你的朋友知己，不论他是谁，我们都可以相信，他是一个爱着你的人。”
　　忍不住的，她的嘴角便轻轻翘了起来，安心的在电脑前坐下，飞快的赶起稿子来……
　　走出杂志社时，阴寒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海腥气扑面而来，她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都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有几分沮丧的，她迈开步子，一辆计程车慢慢的从身边经过，司机似乎是在等着她的回心转意，始终开的很慢，在她前面不远处缓缓的前行。
　　她却丝毫不为所动，轻晃着手中的皮包，一步步踏着冷硬的路面，轻快的走在自己的路上。沿着这条小街向前行，尽头是一条宽阔的大道，隐隐可以听到从那里传来的鼎沸人声和悠扬乐曲，这一切都令从来懒散的她想要在这街头走一走，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小小街道上，似乎也可以将一些细微的烦恼抛诸脑后。
　　人的耐心到底有限，计程车终于还是选择放弃，一加油门从她面前冲了过去，她忍不住的露出如孩子般淘气的笑容，继续将手中的皮包甩得更高。
　　她知道走出这条街绝难再拦到车，可却偏偏固执的不肯顺从，她只是想要静静的走一走，哪怕，就这样独自走到天明。
　　“就这样一直走，要走到什么时候？”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她微微一愣，随即甜蜜的笑容在脸颊上蔓延开来。
　　“你怎么跑来了？”没有转过身去，她随意的向后靠了靠，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中。
　　“下了班，想到某人说她今晚要加班，就直接过来了。”男子的声音如他宽厚的怀抱一样散发着融融暖意。“虽然没能一起听到午夜的钟声，但是至少陪你走一段平安路吧。”
　　“花言巧语！”她小声的嗔怪着，手中的皮包已被一只温暖的手接了过去，她微微扬起头，看着头顶那张清俊的脸，忍不住笑意盛满了自己的一双大眼。
　　“又打什么小算盘？”男子脸上有着淡淡的笑，眉间眼梢的温和淡雅越发衬托他的清新俊朗，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斯文气在举手投足间轻轻散发出来。他一手拎着她的皮包，一手柔柔的拥着她环在怀中，低头轻嗅她发间的香气，他笑着问：“为什么刚才不坐车？”
　　“原来有人跟踪我呀！”她得意的笑了：“那你鬼鬼祟祟的跟在别人身后做什么？”
　　“看看你这只狡猾的小狐狸要跑到哪里去呀！”他伸出细长的手指，轻点在她的鼻尖。“不过到底还是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是啊，小狐狸怎么能逃得出老狐狸的手掌心？”她的笑意更浓，两人慢慢走到了街口，融入汹涌的人潮中。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钟了，她进厨房拿出两只杯子，又满冰箱的翻找，好容易拿出瓶红酒来，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竟然已经睡着了。
　　无奈的笑着替他摘掉眼睛，解开领口的扣子，扶着他在沙发上躺下，又细心的拿来一块毯子为他盖上，跪坐在沙发前，她突然被他宁和的睡姿给迷住了。他的睫毛很长，鼻尖挺挺的很可爱，尖尖的下巴微微翘起来，两片淡红色的唇瓣轻轻合着，一派安宁祥和的脸上，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清美。她心生顽皮，伸出手去用指尖在他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他皱了眉头，轻轻的缩回了下巴，她又拿发梢去扫他的鼻翼，他眉头皱的更深，轻晃着头只想避开。
　　“咯咯咯……”她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也许是被笑声惊醒，他迷朦的睁开了眼：“别闹……”眼中渐渐清明了，他意识到自己竟不知不觉的睡着了，脸上飞过一丝红晕，不好意思起来：“哎呀，我竟然给睡着了……”
　　“是不是特别忙，你眼睛里都是血丝。”她摸着他下巴上的胡渣，打趣道：“有两天没有剃胡子啦！”
　　“这两天真的好忙。”他趁机抓住了她的手，轻轻的握在掌心。“不过胜在付出有收获。前一阵子见到的那位朋友，就是上次帮我联系到市电视台的那个，这次跟我说要我办转接手续，这两天上上下下就是在跑这件事情。”
　　她眼中放出惊喜的光彩，但是激动不过是片刻间的事，愁云却又来拢上了眉梢：“可是电视台那种地方，比起电台，怕要更难、更累了吧……”
　　“现在不是趁年轻么。”他松开手将她环入胸口，下巴轻蹭着她的脸颊。“这也是个大好的机会，我在电台一年多了，还只能停在夜间节目档，这次去电视台一开始就从娱乐播报做起，相差可不是一点点。你也明白，我在这里没有一点的靠山和关系，能走到这一步，对我而言真的不容易。”
　　“可是你不在电台做，我晚上失眠的时候，还能听什么呢……”
　　“听我在旁边讲故事哄你睡觉啊！”他伸手去捏住她的鼻子：“傻瓜，我都不用上夜班了，晚上就可以陪你了呀……”
　　她低头笑，笑得一幅没心没肺的样子。
　　甜蜜的时候，时间有多长都不够用，她在他怀里的时候，从来都体会不到冬日的寒意。
　　他进了电视台之后，事业果然大有起色，不仅仅是在本市名声大振，很快的顺利进入了卫视台，两年之后，就连全国知道他的观众都有不少，甚至有唱片公司找上门来，愿意跟他签约，出钱包装他做歌手。
　　她为他高兴，他一向心怀远大，在这个繁华而冷漠的城市里一步步走到今天，都是他自己努力的结果，没有任何的背景，他这一切，得来的实在太不容易。可是她有时又很心酸，自从他离开电台，她失眠的夜里，再也听不到他温柔而舒缓的声音。
　　不是他不肯陪她，而是他真的越来越忙，忙的有时候，甚至忘记了自己。
　　又是一个平安夜，他难得的推掉了所有日程，陪她去游乐园。
　　人山人海的游乐园门口，她拿着两张门票左顾右盼，心里是熟悉的紧张和渐渐加深的失落，这不是没有过，也许下一刻电话就会响起，他在那头抱歉的说对不起，还会可怜兮兮的请她不要生气。可是，当视线中出现他的身影时，她却又希望他真的没能来到这里。
　　她总是可以在茫茫人海中一眼就找到他，虽然他只是穿了件普通的深色大衣，虽然他只是有着清淡的笑容的普通男子，可是她却好像和他有某种莫名的感应，无论相隔多远，随眼看去，第一个见着的人，总会是他。
　　他又何尝不是？所以不费半分气力，他就挤到了她身边。
　　“等急了吧？不好意思，今天好不容易脱开了身，又碰上了堵车。”他笑着握住了她的手。“这么凉啊？”他满怀歉意的解开大衣，将她环在胸前，嘴唇贴上她的耳畔：“下次要记得戴上手套，冻得这么冷，我心疼啊……”
　　她想要笑，可是鼻子里泛滥着的，却是点点涩意。
　　玩够了旋转马车，得够了绒毛玩具，她拉着他跳上缓缓升起的摩天轮车厢，他的脸上，洋溢着异常的光彩，从来淡雅的人，一脸的璀璨笑容完全胜过车窗外绚丽的灯火。
　　她突然安静了下来，呆呆的坐在对面看着这个笑容灿烂的男人，她看了这么久，以至于车厢已经转到了顶端。
　　他任她这样痴痴的看着，脸上的笑丝毫不减。
　　他们都等着对方先开口，他们都知道，今天这个晚上，对方一定是有话要对自己说。
　　“我们……”终于是她先开了口。“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