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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祭司之威(一) ...

  •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又到了深秋的季节。

      一堆堆深灰色的浓云,低低地压在大地上。庄严肃穆的祭宫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雕有华丽花纹、宽敞得有些过分的车子从里面驶了出来。

      南离从那辆车子里探出头来,望了望天色。

      这是一个白皙俊俏的年轻男子,有着精致的面容和极安静、极温润的眼眸。他曾经是稷下川的四君之首,年轻一代的最为出众者。曾经有花痴的少女在背地里评价他说:“当南离君那样温柔地看着你的时候,你会以为自己已经拥有了全世界。”

      但那也只是曾经罢了。现在稷下川再大胆热辣的少女,都不敢再当着南离的面犯花痴了。

      在刚刚结束的稷下川大祭司竞选之中,南离以绝对优势胜出。从祭宫偶尔流传出来的只言片语来看,南离的态度之强硬、手段之高超巧妙远远超过了人们事先的估计。尤其是在最后几个月里,祭司薇别的离奇惨死以及大祭司候选人赢牧诗的俯首称臣,使得人们对南离,增加了许多敬畏之心。

      现在,南离已经是祭宫的大祭司了。众所周知,大祭司是昊天神的使者,是稷下川当之无愧的至高主宰。南离身上绘有深奥繁复花纹的玄色法衣和手中镶嵌着深红宝石的青铜法杖,便是这种至高权势的象征。又有谁敢不开眼,向着大祭司犯花痴呢?若是被判为亵渎神使的罪名,那可是要丢掉性命的。

      “快一些。天色已经不早了。”南离向着驾车的侍者吩咐道,他那双沉静的眼眸中不易察觉地流露出一丝焦灼。

      侍者应诺,正准备驱车而行,然而祭宫之中却有急促的脚步声奔出,专门负责服侍大祭司的神官屈膝拦在了车子前。

      “大祭司大人。”神官战战兢兢地说道,“赢牧诗大人请您速速回殿,说还要许多要事相商。”他口中的赢牧诗大人,就是曾经和南离一同角逐大祭司之位,享有很高呼声,可是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放弃了的赢牧诗。赢牧诗向南离俯首称臣之后,南离也颇为优待她,以她为副手,各种加以倚重。

      但是,尽管南离人前人后很是尊重赢牧诗,此时眼眸之中仍然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寒意:“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她的意思?你们可知道,我今夜要去做什么?”

      “这……这是诸位祭司大人们共同的意思。”神官吓得魂不附体,却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诸位祭司大人说,他们知道大祭司您急于和情人相聚,但祭宫诸事繁多,还请大祭司以大局为重……”

      “够了!”南离沉下脸说道,“整整一个月,我当上大祭司整整一个月了,你们一直拿各种繁文缛节来烦我。我早说过,这些繁文缛节,我早晚是要废除。赢牧诗若想拦我,叫她自己来。至于你,你可想试试被这青铜法杖直接击毙的滋味?”

      那神官吓得面色如土,屁滚尿流。南离当上大祭司一个月以来,起初有性格轻佻、自视美貌的女子仗着神官或神仆的职位,有意接近,自荐枕席,甚至自己洗刷干净后躺在大祭司的榻上,被南离发现后以雷霆手段接连杖毙了几个,这才慢慢消停下来,南离的残酷、嗜血之名也流传一时,无人敢直撄其锋。

      那辆华丽宽大的车子终于卷起一路烟尘,离了祭宫,向远方驶去。这车子的行驶速度是如此之快,像极了一根离弦的飞箭,又如同南离迫不及待想跟心爱的女子相聚的心情。

      与此同时,稷下川九寨之一的姜寨。

      天色已经很晚了。一阵阵冷风卷着地上的枯黄落叶,盘旋着呼啸而过。

      姜寨首领姜姬率领姜寨男女老少,齐齐恭迎于姜寨外的道路前。从祭宫通向姜寨的道路上,此时被熊熊的篝火照得通明。这是稷下川迎接大祭司的礼仪,亘古如斯,无人胆敢违背。

      熊熊的篝火上,跳动着橙黄色的火光,向四周散发着温暖,然而这种温暖却丝毫不能照进姜寨众人的内心。他们已经在寒风里等了太久太久了,无论男女老少,个个手足冰凉。

      姜寨首领姜姬是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女子。在奉行母系为尊的稷下川,她当首领实在是实至名归。她因早年变故,失了一只眼睛,在重大场合不得已以青布遮面,但是未遮住的半边容颜却显得动人无比。

      然而此时此刻,姜姬动人的容颜中也显现出一丝焦灼。她的身后,是数以千计的姜寨子民。隐隐有小儿啼哭声传来过来,想来是稚子体弱,经不得风寒,故而啼哭不止。作为广受子民拥护的姜寨首领,姜姬不能不为子民的饥寒而忧心忡忡。但是这是为了迎接大祭司,所有人必须出席的场合,精明能干的姜姬也只好焦灼,除此之外无能为力。

      除了小儿啼哭声,姜姬的身后,还不断有窃窃私语声传来。对于这些有损大祭司威仪的腹诽之语,姜姬铁了心去袒护,充耳不闻。

      “坚持住。听闻这位大祭司就职一月以来,发作了不少人呢,若是被他寻到什么把柄,就麻烦了。”

      “我不信。大祭司……不就是南离君吗?他是四君之首,温柔得连一只兔子都要设法救治的人,怎么会?”

      “嘘。祭宫里接连几个神官神仆被他直接杖毙,你难道没听说?这人啊,说变就变,反正每个大祭司都是这般残暴,习惯就好。他们是昊天神的使者,兴许这是昊天神在惩罚我们,也未尝可知。”

      “虽是如此说,可是,你们难道没有听说祭司薇别离奇惨死了吗?姜家大人的大女婿青叶当上祭司,据说接替的就是她的位子。据他透露出来的消息,薇别是被南离大人杀死的。”

      “是吗?我不信。我听到的消息,薇别大人的夫婿,也就是祭司林泽大人,对南离大人可恭敬得很,俯首帖耳,无命不从。倘若他杀死了薇别大人,祭宫又怎会让他当选大祭司,林泽大人又怎会这么听他的话?”

      ……

      众人的议论声越来越大,渐渐地竟有些忘形。有的人一边议论,一边还不住地向姜姬身边的一个年轻女子看过去,就仿佛大祭司的事情跟这个女子有莫大的干系一般。

      这女子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身材纤细高挑,有着极灵动的眼神和极窈窕的腰肢,黑发如云,用简简单单一个木簪子盘在头上,明明身上只穿着普通的衣物,整张脸却仿佛在发光,令人简直移不开眼睛。

      窃窃私语声当中自然也有人在讨论着她:

      “那便是姜姬大人的二女儿阿桑,大祭司心爱的女子。听说今日大祭司要来姜寨,主要就是想来看她。”

      “真是可惜了。阿桑大人善与天地沟通,受昊天神眷顾,原本什么样的夫婿求不得,如今却要屈膝于大祭司身前……”

      “那又有什么可惜的?那可是南离大人啊!是整个稷下川最俊美、最有才华、最令人心折的南离大人啊,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羡慕啊!”

      阿桑对这些或惋惜或艳羡的议论充耳不闻,只是忧郁地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总这么站着不是办法,那些体弱的人早晚会得病的。”

      “又有什么办法呢。”姜姬叹了口气说道,“南离居然有法子令赢牧诗投降,以全票当选大祭司。我从前遏制他的那些手段一下子全成了摆设。如今他的威望、气势已经攀升到了顶点,谁又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对大祭司不敬?”

      “娘亲,你带这些人回去吧,身体要紧。”阿桑道,“有我在这里守着,南离他,该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姜姬意味深长地看了阿桑一眼:“你对自己倒是有信心。不过,南离已经整整三个月没有来寻你了。所有人都说他变了。你就不害怕吗?”

      “我想试试。”阿桑坚持道,“倘若我赌输了,罪责不过在我一人。我想,娘亲总是有办法保住其他人的,只要把罪责推在我一人头上即可。不是吗?”

      姜姬的眼睛里不无赞许:“阿桑,你长大了,我很欣慰。首领就是这样子的,在关键时刻,是必须站出来出头的。”

      数以千计的姜寨民众在姜姬的带领下,怀着感激和忐忑的心情,回归了各自平凡却温暖的家里。

      阿桑一个人等在道路旁,手中拿着一截普通的榆木树枝,深沉的夜色当中,越发显得孤单冷清。

      大雨终于滂沱而下,毫不留情地浇灭了道路两旁的篝火。道路也终于变得泥泞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扬而起的泥点子溅了阿桑一裙子,刻有祭宫标志的车子硬生生在阿桑身旁停下,车上的神官探出半个头来:“姜寨的人呢?姜姬大人呢?为何不见迎接大祭司的民众和篝火?”她的声音尖锐,戾气毫不掩饰。

      “篝火被大雨浇灭了,民众们等了几个时辰,乏了,累了,我担心他们生病,就叫他们都回去休息了。”阿桑握着那截树枝,目光平平说道。

      “什么?你叫他们回去了?”神官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你好大的胆子!你是什么人?”

      “我叫阿桑。”阿桑平静地回答。

      那神官倏地缩回头去,和车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议论了一阵子,又探出头来,借着祭宫的灯笼,细细打量了阿桑一回:“请问您果真是阿桑大人?是姜姬大人的二女儿阿桑大人吗?”声音一下子就恭敬了起来。显然,他们身为神官,不会没有听说过有关南离从前的传闻。传闻里,南离曾经为了阿桑不畏生死,一片痴情足以感天动地。

      “是。我就是阿桑。”

      “大祭司就坐在后头的车子上,顷刻便到。”车子里的一男一女两个神官跳下车来,朝着阿桑恭恭敬敬地行礼,阿桑知道他们是看在谁的份儿上。

      “还请阿桑大人带我们进寨。”为首的那名女神官语气和善地说道,“大祭司法驾来前,我们总要先将落脚的地方清扫收拾一番。”

      “姜寨没有给大祭司准备什么落脚的地方。”阿桑很直接地说道,“他从前一直住我的屋子,如今若是嫌弃,大可以不要来。至于这些车子,行至此处,也就够了。”

      两神官同驾车的侍者面面相觑。

      “为什么?”男神官忍不住问道。

      “因为扰民。”阿桑简明扼要地回答,“你们是祭宫的人,出行必要沿途民众跪拜逢迎,太扰民了。所有人和所有车子,都不准超过地下这条界限。南离若想进姜寨,叫他自个儿走过来便是。”

      “这——”众人望着脚下不知道阿桑在什么时候用榆木树枝画出来的深深的一条线,都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了。

      “阿桑!”正在这时,后面的车子也已经赶到了。大概是已经听说了这些对话,车子里的人急匆匆跳了出来。他玄衣高冠,手持青铜法杖,大踏步朝这边赶了过来。挂在祭宫车子四角的水晶灯笼折射出一片璀璨的光,也照见了他清俊如昔的面容。

      “祭宫事情太多,我来迟了。”他愧疚地说道。

      阿桑见他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自己跟前,不但没有迎上前,反而往后退了一步,皱着眉头说道:“这青铜法杖太沉了,上面有血腥味,我很不喜欢。还有,你这羽毛冠帽太丑,摘了才好看。”

      “好。”南离说,随手将羽毛冠帽摘了下来,连同那青铜法杖,一起扔给了随行的神官。

      “子羽说你变聪明了,如今看来,果然是真的。”南离微笑道,顺手将阿桑拥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说道,“三个月未见,我很想你,你想我吗?”

      阿桑沉默了一瞬。子羽君是稷下川四君之一,也是南离的好友,从前经常替南离来看望阿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月里,他却没有再来过。

      “他们都说,你变了,你变得不像从前那个南离了。我想知道,你到底有没有变。”阿桑说。

      “无论如何,我对你的心意,是永远都不会变的。”南离轻声道。

      阿桑头上的木簪被他轻轻一拔,黑亮如缎的秀发顿时落了下来。嗅着她身上的香味,南离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住了。

      “你们都在此处等我,谁也不许超过了这条线。”南离吩咐道。然后,他将阿桑拦腰抱起,向着姜寨中心的那栋大屋子健步如飞。那里便是阿桑的家。大雨如注,丝毫未能阻拦他的脚步。

      留下一群神官、侍者、神仆面面相觑。

      “大祭司……跟在祭宫之中……变了一个人似的……”终于有神官忍不住说道。

      “算了。他心情若是好时,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些……”有人说。他的话引来了所有在场人的一致赞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大祭司之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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