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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梅妒菊羡究竟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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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我成日里思索的便是该如何向皇上开口我怀孕的事,又该如何向他解释这一切。现在的局面,是因为起初我对他的不信,而后来,是因为君家,或者现在只能说是因为我的母亲——长公主。
在我未及笄的时候,他们将我孤伶伶地送进了未央宫,我从来不怨。
而如今,被置于如此境地,我仍然恨不起来。
于是,我总是刻意回避皇上。
而他似乎也并不以为意,倒是经常召顾昭仪侍寝,白日里还常与她游御花园。于是,西苑成了我常去之处。那儿也是一样的春光明媚,只是,少了许多人的目光,这当中,包括皇上的复杂难明,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他了,当然,如果一个帝王这么轻易让人窥破内心的话,只能说他很肤浅。以前,我的懂,或许是他愿意让我懂。还有顾昭仪的目光,也是奇怪,走到很远,都能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如影随行。或许,不止是一道。
西苑比起御花园要小许多,只有一个管事的,没事打理些花草。不过,看那里的亭台楼榭,依稀仍见当年风采。帝王的目光总是带着无穷尽的力量,到达哪里,哪里便是不同一般。
西苑的右边紧挨昭阳殿,亦如这里,明日黄花。
知夏手中端着葡萄酒,亦步亦趋。
原以为这里是清静的,却不曾想会碰见焰炽。
“知夏?你既然舍不得,为何还要放她出宫?”他望着跟在我身后的知夏,有些不解。
“舍不得的东西有很多,总不能都留下!”我笑他突然犯了傻。
他也笑笑,这时才像过去那个少年,有一丝羞涩:“这几日我总是生怕你会出什么事!”
本来溢满愁绪的心情突然便生出了一丝暖意:“本宫会有什么事?左右不过是无病呻吟!”
“可你的脸色,实在难看!”他似不苟同我的说法,变得严肃起来。
我正欲掩饰,胃中再次排山倒海,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只能弯着腰一味的干呕。他和知夏都手足无措,好半晌我才好受一点。
喘了一口气,直起腰来,我无力的笑笑:“是有点不舒服!”
“我就说嘛,你分明是在逞强!”他的笑有如春风,一如初见皇上时的模样。而他的发十分柔顺,前面一缕流海随风飞舞,在阳光照耀下散发着自然的亮泽。
我想起皇上的长发散落在我胸前时,也是这般乌黑柔顺,挑动心弦。
曾听老人说过,发如黑漆者,能得人间富贵,发软如丝者,则夫妻和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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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娘娘?淮王?”一声故意拔高的女子尖叫声在耳边响起,“可真巧呢!”
我回头,正对上皇上的冷然不语,而顾昭仪,显得有些兴奋,竟站在了皇上身边。
皇上脸上没有表情,只是凝神而望,他的目光落在知夏手中的装着葡萄酒的瓶子上,眼中冒出的寒气足以将场上众人冻僵。
“儿臣参见父皇!”焰炽退到我身后,躬身请安,声音平静,丝毫未被周围影响,不禁让人备觉心安。
我亦行礼,然后起身。
顾昭仪柳眉高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总见皇后娘娘言语甚少,却原来与淮王趣味相投,都喜欢西苑的风景!”
我脸上的微笑窒住,不是因为她的话语,而是因为本身就有些诧异,她居然没有向我行礼!
不禁叹道,帝王的宠爱真是撩人的毒,是毒,却也是真撩人。
只听到身后焰炽呵呵笑了两声:“巧!一个巧!两个巧!真巧!”他连着说了几个巧,顾昭仪的脸上已微微有些发白。
皇上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眼中似笑非笑。
“顾氏,看见皇后为何不先行礼?你难道不知道朕最讨厌什么吗?”
“皇上?”顾氏的脸更显苍白,眼中已有了惊恐。
皇上未看她,却将目光转向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废去顾氏昭仪之位,遣到浣衣局!”
抽气声顿起,顾氏“咕咚”一声跪了下去,却已不能成言。我亦愕然,她虽不对,可并未让我计较到要如此惩罚她的地步。“皇上,顾氏错不致此!”
“皇后!你是天朝国母、后宫之主,难道真以为凭着一颗良善之心便可天下太平了么?你不能永远十四岁!”他的神色突然严厉,脸上温柔不再,似乎我犯了比顾氏更大的错。
我倒吸一口气,将呼之欲出的话吞了回去,像是刚从宿醉中醒过来的人一样。“臣妾谨遵皇上教诲!”
他撇开顾氏,向前一步靠近我:“你怨朕?”
“臣妾不敢,只是在这后宫里,所有的目光看到的都只是皇上,皇上比臣妾更清楚!”
他逼视着我,半晌没有作声,四周寂静,连风都止住,只听到他的呼吸声。
然后,他背着手,转过身去:“顾氏,你说朕过分了吗?”
“妾身不敢,是妾身不该求皇上来西苑赏景!”
“你是不该!不该求!不该忘!”
园风稍起,带着些许清新,却带不走那股子沉闷。
皇上抬脚欲走,又顿住了身子,回头向我望来。
我故意忽略他眼中的一丝期盼,低头弯下腰去:“恭送皇上!”
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有宽袖挥洒出一抹黄色的光晕,消逝于眼际。
经此一搅,意兴阑珊,人虽未去,心却随着去了,带着一丝酸痛,为了他眼底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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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顾氏还是回到浣衣局了。
纪贤妃过来开解:“想那顾氏得宠之后,越来越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她现在不过是小小一昭仪便敢如此,怕以后更不得了!”
我笑笑,伸后将嘉寅抱了过来,左右看了两眼,皱起了眉头:“小皇子最近怎么着见瘦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原来照顾他的那个宫女生病了,换了别人,可他认生,也不肯好好吃饭!”
“不吃饭那怎么成,定是宫女服侍不周,反倒怪小皇子认生!”我的眉间锁得更紧,“本宫这里有个丫头,倒挺机伶,你带回去吧!”
我伸手一指,便将那群当中较高挑的一个指了出来,贤妃的笑滞在了脸上,不过刹那功夫,已缓过神来:“谢皇后娘娘!”
那宫女冷不妨被我一指,吓得有些惊慌失措,腿一哆嗦差点就跪在了地上。
知夏将她一拉,小声斥道:“娘娘没跟你说话,你谢什么恩?”
我只顾着逗嘉寅玩,似乎没有瞧见方才这一幕。
原来觉得奇怪的事,现在倒也不奇怪了。我去西苑,怎么顾氏就跟着求皇上带她去西苑呢?难道真如焰炽所说,都是一个巧字?只是他的话提醒了皇上,亦提醒了我。一个是巧,两个难道还是巧吗?
顾氏刚从一个宫女升为嫔妃,恐怕没这个本事。而贤妃,她的巧笑嫣然,经常让人不设防。我也是突然想起焰炽赐殿礼宴上她的一句“皇后娘娘闺名”,才想起,原来不是无心之错,而是有因之故。
我抱着忐忑的心,真到知夏告诉我椒房殿的一名宫女与贤妃私下见面的事情。
纪贤妃一直望着我与嘉寅逗笑,脸上也微微笑着,带着慈爱友善,似乎再真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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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之后,我仍是闷闷不乐。知夏在身边走来走去,我也浑然不觉,索性倒头大睡。
近来总是贪睡,较以往更甚,不待亥时便已入梦了,却在半夜突然被说话声惊醒。
“皇上!”
“嗯,皇后睡下了?”
“是,奴婢侍候您安歇吧!”
“不用了,别吵着她!”
轻轻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到床边,幔子被掀开,我连忙闭上眼睛假寐。
有人在身边轻轻躺下,直觉有一道目光直视了我半晌,然后微微的一声叹息,胸前的衾被掀开,他温暖的身子带着初春的夜风小心翼翼地拥我入怀。他的身上仍只有淡淡的熟悉体味,带了些许的葡萄酒香。
早晨醒转时,身旁空空如也,仿佛昨夜不过是我一场春梦,而那酒香却仍留在身边,挥之不去。
知夏磨墨的时候,表情怪异,总是欲语还休,我故作不见,只顾认真练自己的字。墨是宫中的墨,与他身上常常沾染上的墨香是一个味道。
到后来,她憋不住了,搁下墨锭,将砚台捧在了手中,迫我望她。
“知夏,有话你就说,何必跟本宫的墨过不去!”
“皇后娘娘,您是因为顾昭仪才不愿意侍寝的吧?那是因为您不知道她为何被封了昭仪!”
“本宫待你不薄,何以说这话来编派?”我佯怒,“难道这椒房殿里都是外心人吗?”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听乔公公说,皇后娘娘在佛堂的时候,顾氏也整整在佛堂外跪了七七四十九天,所以——”
我怔住,当时去佛堂为表诚心,连知秋都未带去,这顾氏怎么会在佛堂外跪着呢?
“奴婢万万不敢骗皇后娘娘的,而顾氏原是在御膳房,负责佛堂的斋饭,每日将饭菜送进去之后,她就一直在外面跪着。皇后娘娘在佛堂时,皇上一直是宿在宣室殿的,宣室殿的寝宫,皇上只带了皇后娘娘进去过!”
她说罢又将砚台放回案上,我木然执笔沾墨,却再写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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