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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番外 ...

  •   他自幼在谷中长大,此谷无名,与世隔绝。
      他没有父母,由夫子教养长大,谷中只有他与夫子二人。虽无玩伴,却也并未觉得无聊。
      夫子从小教导他,他的种族是汉。他是汉人。
      汉是什么?他这样抬头问夫子。
      汉啊——夫子捋了一把长须,脸上展现的是他看不懂的表情。
      夫子告诉他,汉是霸气,是犯我华夏天威者,虽远必诛!的汉。
      夫子告诉他,汉是傲气,是内外诸夷,凡敢称兵者皆斩!的唐。
      夫子告诉他,汉是志气,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吾纵亡国灭种,誓不与贼共立!的宋。
      夫子告诉他,汉是骨气,是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明。
      彼时懵懂,却心向往之。从此灵魂烙下最深刻的烙印。
      我是汉族!
      我是汉人!
      我是汉!
      再大一些,他便想出谷,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魂牵梦萦的外面的汉人。
      夫子拍拍他脑袋,想去就去吧,当初我也像你……才……
      中间隐去的是什么呢?他疑惑,却没有深思,径直为出去而喜悦着。
      夫子为他准备了一件新衣服,花里胡俏的。包袱里的衣服也皆是这种样式。
      夫子问他,可还记得出去的身份?
      他的回答是,记得,我是个伶人。
      谷外和谷内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最大的不同,是外面的男子皆剃头梳辫。
      他摸了摸自己浓密顺直的头发,略有些不自在。
      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之么?
      夫子教的总不是错的,那错的一定是外面的世界。少年中二,是诡异直中靶心。
      很久以后他才明白,夫子从未告诉他外面世界情况的良苦用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受到最大的冲击,从而……
      他在外面行了数月,隐隐发觉有哪里不对劲,却又找不出原因,直到他来到一个偏远小镇。
      穿着华丽的旗人耀武扬威的哈哈大笑,衣衫褴褛的汉人狼狈的趴在地上,旗人指着撒到地上的饭食,高贵冷艳的对那人吐出一个字,吃!
      那人瑟瑟发抖,小镇上其他人只远远看着,没一个人敢站出来为同乡出头。
      他看不过眼上前指责,到底双拳难敌四手,冲突时虽然打翻了对方几个手下却还是被擒住。
      旗人饶有兴趣的道,你为何出手。
      他倔着一张脸,硬邦邦道,因为我们都是汉人。
      汉人?旗人语调微扬,嗤笑一声转头向手下道,你告诉他汉人是什么!
      手下恭恭敬敬的回答,汉人就是主子的一条狗!
      顶着他怒火快要化为实质的视线,旗人蹲下身子,一旁手下极有眼力见递过一把刚才装着地上饭食的碗里边的汤匙。旗人伸出拇指与食指,嫌弃地拎着汤匙柄尖端,漫不经心用匙背敲打那人右脸颊两次,来,你来说说,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人用那张脏得不成样子的脸蛋硬生生挤出一个谄媚的笑了,这位爷,奴才就是爷的一条狗,就是爷的一条狗!汪,汪汪,汪汪汪!
      旗人哈哈大笑,好狗儿!去,把爷赏你的仔细舔干净了!
      他瞪大双眼,不敢置信那人竟真的蠕动自己的身体去舔食地上的饭食。
      愤怒的火焰将他的理智席卷一空,他大声质问那人,你、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是汉人,要有自己的骨气,你的骨气呢!
      那人咀嚼的嘴巴停也未停,一个眼神也没施舍给他。
      旗人转了转手上的碧玉扳指。原来是个热血上头的二愣子。
      行了不用再吃了,旗人不耐烦道,又使了个眼色给手下,其中之一小跑离开。
      他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蔓延。
      手下之一很快便跑回来,手中握着一个木棒。
      怎么不是铁的?旗人不满意的皱眉,算了,给他。
      不用再舔食的那人忐忐忑忑双手捧着木棒,旗人勾起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指着他道,用着棒子打他,狠狠的打!打完爷就放过你。
      他被反剪双手,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狞笑着走向他。
      啪!
      为什么……
      啪!
      我们不是汉人……
      啪!
      我们不是同胞吗?
      他遍体鳞伤倒在地上,旗人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眼神轻蔑,汉人?嗯?
      玩够的旗人如约放过那人,领着一群手下浩浩荡荡的离开,只余他一个人倒在这里。
      他没有爬起,心灰意冷任由自己与这冰冷地面亲密接触。
      良久,一双布鞋出现在他视线内。
      一声熟悉的轻叹。
      他眼珠动了动,向上瞄去。
      是夫子啊!
      夫子,你不是告诉我,汉人共赴国难是团结的吗?
      夫子,你不是告诉我,汉人宁死不屈是骄傲的吗?
      夫子,你不是告诉我,汉人不畏强权是铁骨的吗?
      夫子,你不是……
      千般疑惑,万般委屈,所有心酸在他口中汇聚,最终他只吐出夫子二字。
      夫子将他带回谷中,又开始给他上课。
      之前,教他的是汉人的荣;现在,教他的是汉人的……辱!
      满清建成后的“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剃头令”之下是汉人为抗拒满清垂辫的累累白骨。嘉定三屠,上千万人因为拒绝剃发而被满清政府残杀。扬州十日,南明将领对清军的殊死抵抗让清军占领扬州后在扬州城内进行了屠杀……
      满人对汉人的疯狂镇压和残忍屠杀,硬生生抽走了汉人的脊梁骨,趋利避害,好死不如赖活,于是活下来的汉人口称奴才,将自己打落尘埃,任人践踏。
      末了,夫子冷笑两声,道,血腥镇压后,鞑子皇帝还宣扬什么满汉一家亲,妄图蒙蔽世人,可笑!可惜……
      可惜还是有汉人忘记了那些罪行,心安理得亲近满人八旗——即使这亲近是主子与奴才的“亲近”。
      他不声不响回房,不吃不喝如此过了三日才再次打开房门。
      他自夫子跟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求夫子教我兵法,我要反清,不,我要反满!我要汉人不在被满人侮辱,我要汉人重新在这世上昂首挺胸,我要汉人重!拾!辉!煌!
      夫子激动地扶起他,口中直道,好,好,好,大丈夫应如是。
      时间就在他如饥似渴学习兵法中一日一日过去。
      一日,夫子在教导他兵法时,飞来一只雪白信鸽,夫子看了鸽脚上的信,突地大笑,状若癫狂,哈哈哈,老天有眼!这是老天有眼!
      待夫子平复下来,才告知他缘由,原来是紫禁城遭神雷降下,足足响有九九八十一声,世人皆纷纷议论,言是庆瑞帝失德。
      夫子诡笑,该,反了!
      霎时,心若鼓擂!
      夫子领他入卧室。往日夫子从不许他进入。
      夫子房内摆有一个六尺高的青花瓷瓶,内里空无一物。夫子取来往日喝茶用的紫砂壶,一壶滚烫茶水就那样倒入瓶中。
      茶水倒尽,一小块墙壁就那么凹了进去,那块墙竟是暗门!
      他下意识上前两步,却被夫子拉住,夫子冲他摇摇头,先将紫砂壶放下,再伸手握住青花瓷瓶,把瓶身先是左旋三圈后是右旋四圈,方才示意他进暗道。
      他的好奇心完全被吊起,这么严密的布置,不知密道尽头是什么景色。
      他怎么也没想到,密道尽头竟是这番景象。
      他没想到,他住了十几年的山谷,山壁内是被挖空的,内里是一座大型火,枪制造坊。
      他恍恍惚惚回到自己的房间,脑子里全是夫子对他的坦白。
      原来夫子是一个反清组织的人,不是什么白莲教也不是什么红花会,组织是在顺治年间出现,为躲避剃头令假冒伶人。组织叫什么?夫子不知;组织有何人?夫子不知;组织首领是谁?夫子亦不知。
      组织很神秘。通常一个新成员会有一个旧成员引导,那个新成员也只能知道负责他的那个成员。每个组织成员只能有两个联系对象,负责他的和他负责的,这样虽然麻烦,却容易保存组织。组织内曾出现过背叛者,却因为这种联系方法而迅速断尾,没受多大损失。
      组织成员除了最开始那一批,新成员都是自幼教导,就像他被夫子教导一样。
      夫子在他说出狂妄志向时,就向组织报告,没想到组织很快派了人来。这些人个个是火,枪制造好手,山谷是组织在康熙年间买下的,光是为了不引人注意挖空山壁就费了许久。这样的山谷,在中原大地还有好几座——或藏粮草、或铸兵器、或造铠甲、或收钱财,据说塞外还有组织的人,专为饲养良马。
      他实在想不到,在他为起义所需一应物资苦恼时,早有人将这一切准备好,只待他学成。但他也知道,此次起义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组织准备的东西,是从顺治年间一点一点搜集,耗费三、四代人之力才有如今的成果。接近两百年,几代人的努力,几代人的期待,全压在他身上,要是这次起义失败,不一定再有下一个两百年。
      不成功,便成仁!
      起兵那日,夫子一如既往想抚摸他的脑袋,在视线触及发冠那一刻手在半空中转向,拍拍他的肩膀,长大了啊!你要记住,退让不代表软弱,隐忍不代表可欺,汉人的骄傲藏于血脉之中,那是再多磨难也不能彻底消去的。去吧!去唤醒他们心底深藏的骄傲。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史记满清统治结束于庆瑞帝,新帝立新汉,年号五气,史称五气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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