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信片》差池其羽

2、香扇坠（上）

　　粉落空床弃，尘生故篋留。
　　先来无一半，情断不胜愁。

　　——唐·杨凌

　　C大的历史系从解放前就有了，历史系前面的先人塑像目睹了这座校园的生生不息。不同于其他科系的嘈杂，历史系总是显得门庭冷落，却也不该这么说，C城市历史名城，更是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所以C大自然将历史系作为自己的招牌。后又取天下桃李，悉在公门之意，在历史系教学楼前空出了一大片地来栽种桃树李树，一到结果子的日子，满树的果子都任学生们来采摘，然而味道却苦而涩。

　　此时，花期刚到，开了花儿的树成了精似的散发着气味，直挠人的心门。

　　韩译撑着头等待着上课，据说今天新来了历史老师，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他打了个哈欠，想起昨晚赶论文的时候南柯打来的电话，那女孩的父亲是历史系教授，而南柯自己也是历史发烧友，可惜没读历史系，倒是去了艺术系，这让那女孩着实伤心了一阵。不过也就那么几个月，南柯便投入了艺术的怀抱。她画了一手好画，尤其是工笔。

　　南柯总说，画中也有历史，昨天打电话来正是邀约韩译同她一起去历史博物馆的。韩译是被有关满汉关系的论文搅得头疼，也想去博物馆看看新鲜，便应下了。

　　韩译又一个呵欠接踵而至，没注意到引起了不小沸腾的讲台。

　　皮鞋啪嗒啪嗒上了木质讲台，那男子清了清嗓，把韩译早去了九霄云外的思绪给硬生生拉了回来。韩译的眼打了个恍，才抓住焦距。

　　讲台上的男人可不就是那个不语楼的山槐山先生么！

　　山槐满意地扫了眼韩译，韩译也傻愣愣地盯着他。山槐今天戴着宽边眼镜，倒是有几分学究气，可满脸的苍白还是不可靠近的没有生人气儿。

　　虽说苍白，也颇为绝伦，不像人间男子。

　　山槐将眼镜朝上推了推，对一帮女孩子露出一口白牙，美得她们跟泡进了陈年美酒似的——醉了。

　　“我是你们新的古代史老师，我姓山，你们叫我小山老师就好。”

　　还没说完，台下就满是嗲嗲的声音叫着他。

　　“好了好了，都安静，我们开始上课了。”

　　山槐讲课倒是精彩，听得韩译是瞬间没了睡意，且他讲课多为常人不知之事，又常借古讽今，看不出他才二十几的年龄却比那些个老教授都博古通今。韩译是听傻了眼，几乎忘了那天那个被人催着交租的落魄男子。

　　待下课之后韩译飞快地冲上去拦住了山槐的去路，山槐流光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被沉入心底的砂石压了下来。韩译拦在门口，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小声问：“小山老师，我们是不是见过？”

　　“上次你给我送过快递你忘了？”

　　“我当然知道，我是说在那之前。”

　　看山槐佯装回忆的样子，直觉得自己心底的疑惑就快解开，故而神色也急躁起来。末了山槐笑眯眯地抬起头，满是纯真地对他摇摇头，“你大概记错了吧。”他抬腿就要走，却又被韩译给拦了下来，山槐啧啧嘴，脸带愠色疑惑的睨了睨韩译。

　　“小山教授，我正在写一篇关于满汉关系的论文，能不能请您帮我看看？”韩译挂上一脸的笑，一副你不跟我去我就把你堵在阶梯教室一辈子的架势。

　　“得，我不帮你看你还真就不让我走了。”

　　“帮帮忙啦小山教授。”

　　韩译还真没想到山槐是考古博士，他看着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在这之前还经常拖欠房租，想不到原来只是事业空窗期，不过是在那吊脚楼里隐藏着玩乐人间。如今他倒是想明白了，还找了份这么受人爱戴的工作，他的才学贯穿古今，看来是个淡薄的人，真人让人意想不到，他藏得极深。韩译总觉得他熟悉，从第一次在不语楼相见他便觉得和山槐有种故友重逢的感觉。

　　C大的图书馆藏书万卷，其中绝本孤本更有千百，图书馆内部一个上了密码的房间里还有从土里挖出来的古竹简，若非拿到相关部门的许可任何人都不可入内。韩译跟在山槐身后到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山槐点了点手指，韩译不解。

　　“去给我买杯柠茶。”

　　“我没带钱！”

　　“喏，买两杯来。”

　　韩译捡起桌上的二十块钱，无奈地站起来朝图书馆一楼走去，山槐待他绕过了楼梯，便捂住嘴笑眯眯地望着他的背影。

　　待两杯冻柠茶放到了他面前，他才清了清嗓子说：“电脑拿出来吧。”

　　韩译打开背包拿出电脑将屏幕转到山槐眼前。

　　他大致浏览了一遍韩译的文章，只蹙眉，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就这么咬着手指指节来回地看着。韩译就这么呆了半个小时，最后实在熬不住了才小心翼翼倾着身子唤：“小山教授？”

　　“韩同学啊，你这篇论文也没把自己的观点好好阐述出来啊。”

　　听了之后韩译乐呵呵地挠着头，解释道：“对，就是因为这个我才想找你请教，我们那位老教授都是照本宣科地讲课，我们谁都没经历过那段历史，怎么可能写得出来。”韩译吸了一口柠茶，继续道：“而且我的论点是崖山之后再无华夏，满人从汉文化内部改变了汉人，但是我又对这一点没什么体会，你知道的...我们生在现代，对汉文化的了解不过皮毛。”

　　“呵呵，我明白了。顺治年间满人下令全国剃发易服，那时发披左，衣冠更，难华夏，遍地僧。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怎么可能知道那时候的情形。一出门便是满地的碎头发，官兵拿着剃头刀满城地追逐汉人男子，那模样，滑稽可笑。”

　　韩译也觉得可笑，说得跟他经历过似的。

　　“这个周末来我家吧，我好好给你改改。”山槐见韩译面露鄙夷，却也不生气，放下了冻柠茶从旁边的书架里抽出几本书放在他面前，“回去看看，对你的论文有帮助。”韩译点头，目光远送山槐的背影潇洒离去。他拿起面前的书，那是三本清史稿的讲义，韩译翻了个白眼，还当真以为他能够跟自己讲出个所以然来，原来他也只是拿书让自己嚼，要是嚼得动，他不早写好论文了。

　　话虽如此，韩译周末还是老老实实去了不语楼。

　　他敲了敲门，山槐急促的脚步声便传来了，他挂上微笑望着头发乱糟糟的山槐，毕恭毕敬向他请了个安。

　　“小山教授早。”

　　“进来吧。”

　　韩译顺着破旧而狭窄的木楼梯上楼，入眼的是一些古色古香的博古架，架子上放的有书，也有些小摆件，一张看起来像是没人要的木桌子上放着电脑和一个盒子一把小刀。那盒子精致得很，巧夺天工，掐丝珐琅还透着点古老的味道。山槐端来一杯茶，韩译瞧了一眼，上面浮着厚厚的油垢，他咧了咧嘴不去碰它。

　　山槐在床边东翻西找一阵之后骂了一声，韩译回头问道：“怎么了教授？”

　　“我家的猫又跑出去了，我去找找你在这里等我。”

　　韩译还没答应呢，山槐就急匆匆地咚咚咚跑下楼，韩译失笑，这山槐也算是够邋遢了，在课堂上倒是人模狗样。想想也觉得可笑，一个大学教授竟然交不起房租。看来他的钱啊，都拿来收这些玩物了啊。韩译拿起手边的粉盒，嗤笑一声。

　　他放下粉盒，又拿起那把小刀把玩，刀刃很锋利，刀柄上雕着几条鲤鱼，惟妙惟肖。韩译正玩着，一不小心却割到了大拇指。他一下子放了刀，皱着眉头去看自己的伤口。裂开的伤口中鲜血流了出来，滴在粉盒上，韩译心想坏了，连忙到处找纸巾，谁知道这山槐家里都是些废纸，连抽纸都用光了。

　　哗——

　　一声像是大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从韩译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竟看到那粉盒发出了金色的幽光。韩译一屁股坐在床上，吓得脸色发白。

　　不一会儿，几声猫叫出现，韩译惊骇地望着门口脸色煞白的山槐，一只黑猫从他怀里跳出窜到桌上一爪子摁住粉盒。

　　金色光芒却如困兽想要冲破盒子一般，对外面激烈地叫嚣着。

　　待那光芒收敛，山槐走到韩译面前拿起了粉盒，说：“我刚走那么一会儿你就闯祸。”山槐皱着眉头端详粉盒上的血迹。

　　韩译也没来得及道歉，就吓坏了似的夺门而去。山槐放下粉盒，对九命道：“他身上流着阎罗血。”

　　“主人，要不要重新封印着粉盒？”

　　“不，正好，他用阎罗血解开了封印，我便更好寻找额粉盒的女主人了。”山槐笑意盎然，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