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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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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妖奇谭·骨姬
楔子
岐王中夜醒来,下意识摸了摸身侧,织金锦被下一片凉意。周畔龙脑的香气淡了,室内幽暗,雕花窗外一弯银钩小月挂在梢头。
若在以往,他便要继续睡去,可最近宅里起了些不太入耳的闲言,关于他的宠姬绿腰。
起初他并不太当回事,古来美人多有妖姬之称。绿腰仗着他的宠爱,将他的其余姬妾都赶出了府,俨然当家主母的架势,如此霸道行事,难免引起旁人怨言,毁谤之语自此不绝。
但他渐渐发觉,绿腰总在夜里起身。
心里存了疑惑,他身着寝衣出了内室,宫灯在木廊两旁发着柔和的光。游廊连接西院,西院是绿腰住处。
岐王赤着足,白色松散的寝衣下摆拂过槿花,染了点点秋露。他似已感觉不到微寒,无声地穿过游廊。
守夜宫女跪坐墙角打着瞌睡,岐王跨过门槛,沾着槿花的衣摆拖着地面旖旎而行,无人察觉他的到来。
透过曲扇屏风,隐约可见对镜而坐的女子身影,似在上妆。若是白日,绿腰此举再寻常不过,可在夜里,便有些不同寻常,甚至诡异。
被好奇心驱使,岐王凑在屏风后,探首观瞧。借着弦月与室外宫灯的朦胧辉映,菱花镜面映照出——青丝妖娆、脂粉敷面的白骨,没有肌肤皮肉的骷髅!
在这样一个众生沉睡,妖魅苏醒的夜里,这一幕过于摄人,岐王用手捂住了嘴,扼住了险些冲破喉咙的惊呼。想要悄悄退离,可双腿绵软无力,视线仿佛被吸住,凝在镜上挪不去。
骷髅空洞的眼神,在镜中与来自后方的视线交汇,而后慢慢转过头来。
“殿下,你醒了?”床边,宠姬绿腰妩媚含情的目光凝望着他。
岐王感到身下触感柔软,织金锦被正盖在身上,睁开双眼便看到自己最宠爱的女子柔声唤他。
窗外已现天光,头脑昏沉中,他想,好似做了一个噩梦?
关于什么的呢……
(一)
一片梧桐叶从空中落下,颜阙疑仰头去看,道旁的树落得只剩了枝桠。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他不由得慨叹一声,离春闱又近了。
抱着一把白瓷壶,他叩响了华严寺山门。
往常他造访时,总免不了被勿用小和尚堵在门口刁难,他渐渐掌握了应对之法,很简单,便是带些礼物,吃的或喝的,堵了小和尚的馋嘴,青龙化身的小和尚便会放他一马。
颜阙疑这回也做好了充足准备,寺门自内打开,迎接他的却并非小和尚。
开启寺门的,是穿一身竹色青衫的俊美青年,容颜皎洁,风姿气度放眼整个长安,都是屈指可数的。
颜阙疑与他两两相望,心中诧异又震惊,世间竟有如此出尘的人物,当是殿前贵胄骄子,为何会出现在山中禅寺?
皎洁青年款款一笑,让出山门:“想是法师提及的颜公子了?”
颜阙疑走入山门,手足无措道:“在下颜阙疑,法师……说我什么了?”
青年阖上门,转身与颜阙疑同行,语调含笑:“说颜公子是十分有趣的人。”
二人拾级,走过一段洁净石阶。虽是初次相见,对方却仿佛对自己极为熟悉。这种不对等,让颜阙疑心生异样,忍不住问:“公子是何人?”
青年引他走向禅房,闻言侧身,恍然般施了一礼:“小生王维。”
白瓷壶从颜阙疑怀中坠下,幸得王维眼疾手快,替他捞住,笑着奉还。
颜阙疑口干舌燥,结结巴巴道:“可、可、可是河东王氏,摩诘居士?”
王维目中泛着亲切:“颜公子竟知道小生?”
颜阙疑哑然,天天诵读人家诗集这种事,怎么说得出口,尤其人家年岁与自己相当,相貌气度还那样无可挑剔。紧张、激动、沮丧诸多情绪一齐涌来,最后落在脸上的只有茫然。
“嗯,我略读过几首摩诘居士的诗。”云淡风轻的语气。
王维笑了笑,自谦道:“都是些信手之作,让颜公子见笑了。”
天下传抄的信手之作……
整日也憋不出一首格律诗的颜阙疑更难受了。
他怀着复杂的心情,与王维先后进入禅房。清幽禅室弥漫着袅袅檀香,白衣僧人一面品茶,一面欣赏着画卷,见二人到来,便起身相迎。
“颜公子来了。”
颜阙疑惭愧道:“我来得不巧,打搅了法师会客。”
案几两侧摆了坐垫,一行请二人就座,闻言笑道:“小僧方才同摩诘居士谈论佛法,目下正转入画卷品鉴,颜公子可谓来得正好。”
颜阙疑最怕谈佛论道,听到一行这么说,不免庆幸地松了口气:“原来摩诘居士也通佛理?”
王维坦然道:“家中双亲常年吃斋奉佛,小生耳濡目染,也读过几册佛经,便觉佛理禅趣,比之诗文更加深奥玄妙。”
一行提了茶釜,重新斟茶:“摩诘居士的名与字合起来正是‘维摩诘’,大乘经典有一部《维摩诘所说经》,里面便有位居士名维摩诘。可见,摩诘居士佛缘深厚。”
竟有这样一番渊源,颜阙疑诚心受教了,移目观看案上画卷。画中渔舟清溪,桃花古津,田园闾巷,鸡犬房栊,意境悠远,别有神韵,观者沉浸其中,顿觉心境开阔,胸中涤荡,不忍释卷。落款有诗: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
正是一幅《桃源图》。
辨了印章,画卷出自王维之手。如此诗画双绝的人物,长安恐无人能出其右吧?颜阙疑今日方知何为天之骄子,心中又是慨叹又是钦羡。
“摩诘居士与法师鉴赏画卷,莫非二位早已相识?”
王维端起茶盏,似有心事一般:“今日特意参拜禅寺,方识法师真容。小生忐忑携了画卷拜会,实则有一怪诞之事,冒昧恳请法师相助。”
一听此言,颜阙疑如同枯灯复燃,重新焕发活力,匆忙卷起画卷:“摩诘居士今日可找对了人,不知是何怪事?”
问完忽觉自己擅自定夺有些失礼,惭愧地看向一行:“法师觉得呢?”
一行唇角浮起弧度,跪坐的姿态端雅而从容:“摩诘居士初入寺门,小僧便知来意。先前与居士谈论佛理,既是久未遇可谈之客,有此机缘不可错过,也是为了等颜公子到来。”
颜阙疑先前传信说今日要来拜访,所以一行便等着他,以免他错过感兴趣的事。竟然因此与王维谈佛品画,直待他至。一行这样的用心,让颜阙疑很是感激。法师果然最了解自己。
为了回报一行,颜阙疑将白瓷壶往前一推:“法师,这是我在市集买的蔗浆,原本打算用来贿赂勿用,既然他不在,我们就分了吧?边饮蔗浆边听摩诘居士讲讲那怪诞之事,如何?”
一行没有推却颜阙疑的好意,于是三人分了一壶蔗浆。王维便讲述了自己到长安与岐王结识,得知岐王宅里不宁,被岐王托付延请一行法师的事。
“岐王怀疑宠姬是妖魅,想寻法师驱除,又担心打草惊蛇,引起妖魅戒备或是加害于他,故而借与我谈论诗文的片刻时机,托我此行。”王维叹息。
“那妖魅一直在岐王身边?”颜阙疑双目炯炯,倾身询问。
“她时常伴在岐王左右,与寻常姬妾无异,但比旁人善妒,一心霸占岐王。岐王不得不日夜与她相对,夜里无论如何也不能入眠,这段时日下来,形容憔悴不堪,再这样下去,恐有性命之虞。”
岐王极为欣赏王维的诗文,甚至想将他举荐给炙手可热的九公主。能得岐王赏识,王维十分感激,如今岐王身陷危难,王维心中压着这件事,就连杯中醇香甘甜的蔗浆都难以下咽。
颜阙疑转而双目炯炯看向一行,期待他的答复。
一行淡然道:“需知妖魅因何而生,方可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