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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Chapter.16 ...

  •   赫尔曼在西柏林得到了他的新身份,他原本考虑继续使用赫尔曼·约德尔这个名字,但艾尔莎却不建议他这么做。为了确保赫尔曼不被渗透过来的苏联间谍找麻烦,艾尔莎认为赫尔曼应该选择一个与过去绝无牵连的名字。于是赫尔曼接受了她的建议,他成为了一个名叫迈尔斯·布兰特的英国人。

      艾尔莎在军情六处供职,战争时期英国设立在中立国的那几个为数不多的秘密电台总体上由她负责,赫尔曼与她牢固的个人友谊正是在那段特殊的时期结下的。关于这次逃亡艾尔莎出了很多力,赫尔曼对她的帮助深表感谢。而真正让赫尔曼为这份友谊感动的,是艾尔莎顶住了来自高层的压力,她在赫尔曼拒绝与军情六处合作之后,依然坚定的选择支持他的决定。

      在联邦德国进行了短暂的停留后,赫尔曼启程前往英国。当一切尘埃落定,赫尔曼真的进入了大学,经过一番考虑之后他申请了伦敦大学学院。

      这是赫尔曼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受教育,这并不同于以往他在安全局训练营所接受的那些已经固定好的模式化培训,尽管在那里他学会了四门语言,学会了窃听、格斗、伪装与暗杀,但赫尔曼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教育。而在这里,没有人会给赫尔曼一个明确的指令,于是他需要学会自己思考,并自己决定他要做些什么。

      也就是在这个时期,赫尔曼开始与正在奥地利服刑的路德维希通信。

      在1950年的秋季,赫尔曼以迈尔斯·布兰特的身份给路德维希去了第一封信,他坐在位于伦敦布鲁姆伯利的公寓里,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打字机写完了一封寥寥数语的信。在那封信中,赫尔曼假借一个历史系学生的口吻编造了一个关于课题研究的借口,对路德维希提出想要对他进行书面采访的请求。

      赫尔曼等了三个星期,他既没有收到退件又没有获得任何回复,于是他又去了第二封信。自此之后赫尔曼每一个星期都会往位于奥地利的某个监狱送出一封信。在最开始,赫尔曼显得有些拘谨,他字斟句酌,完成一封信往往要花上他很长的时间。但无论他写了什么,等候有多么殷切,对方永远没有回音。

      赫尔曼渐渐认为这些跨国信件或许已经沉进了海底,要么已经被粗心的邮递员搞丢了,或者他在那本通讯簿上查到的地址并不正确,因此没有任何一封信被送到了它该去的地方。但是书写的习惯已经养成,面对这片永恒的沉默,赫尔曼反而让自己放开了手脚。

      有些时候,迈尔斯·布兰特会细致入微、不厌其烦的描述他上过的某一节课,他描述教授的观点,描述自己的观点,描述其他人的观点,并且像一个脾气古怪的雕刻师一样,逐一琢磨哪怕是极细微的分歧之间的差异。

      然而在有些时候,迈尔斯又将好几天的事情杂糅到一起,他走马观花、粗枝大叶的带过了他所看到的,所所经历过的一切,然后再在信的结尾处漫不经心、半真半假的询问他那静默无声的读者对此有什么看法。

      在迈尔斯·布兰特的影子后面,赫尔曼像写日记一般去写给路德维希的信。

      就在赫尔曼已经习惯对寂静山谷的无声呼喊,习惯对干涸水井的徒劳汲取之后的某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掏出钥匙打开自己的邮箱,把塞满了整个空间的广告与宣传单掏出来扔掉。

      然后,他看见了那封躺在邮箱底部的奥地利的来信。

      在进入伦敦大学学院的那一年,赫尔曼挑选了一门古典文学的选修课,从此之后他就与文学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搏斗。毫无疑问,赫尔曼是那间教室最勤奋但最没有天分的学生,他从不缺席教授的讲课,完成每一项任务也参与全部的讨论,但这都不能弥补他文学品味的惨不忍睹。无论怎样努力,他总是离教授的认可标准有那么一些距离,这个情况被赫尔曼在信中反复提及。

      然而,在赫尔曼就读的最后一个学期,他终于奇迹般通过了考核,赫尔曼将那位不修边幅的古典文学教授的对于迈尔斯·布兰特的评价原封不动的记录在了给路德维希的信中。

      “这是对于您孜孜不倦工作的肯定和尊敬,但是我不得不说,您选择这门课恐怕真是入错了行。”

      赫尔曼一口气跑上楼,就像一个冒失的青少年那样把楼梯踩得蹬蹬作响,他不记得自己有像这样莽撞的时候。他靠在门背后,几乎是哆嗦着打开路德维希的来信。

      这是一封言简意赅的回信,从那工整的字迹,赫尔曼知道回信的人是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的。对于那位教授给予赫尔曼的评价,路德维希给出了自己的意见。

      “首先,对于您通过该次考核,我表示衷心的祝贺。其次,基于您曾附在来信中的数份课堂习作内容,我个人也同意康纳利教授的观点,我认为那是中肯的。”

      在那之后,路德维希又断断续续的给赫尔曼回了几封信,当然这远不及赫尔曼写给他的数量,但即使是这些堪称微不足道的回应都足够让赫尔曼满足。

      迈尔斯·布兰特与路德维希·法肯豪森之间的通信停止于1955年,正是奥地利结束被分区占领的那一年。10月份的时候四国占领军从奥地利全部撤离出去,而路德维希的刑期在11月结束。在此之前,赫尔曼曾在信中提议由他接手路德维希出狱之后的一些具体安排,路德维希并没有对此进行回复。

      但赫尔曼依然飞到了奥地利,他已经联系过监狱方面,知道路德维希具体被释放的时间。事实上,接到赫尔曼电话的监狱长非常高兴,他在电话中热切的表示很高兴看到法肯豪森先生能有一个熟人来处理他的出狱事宜。同时在那通电话中,赫尔曼了解到在数年前,路德维希就已经没有亲人。他的母亲在纳粹失败的那一年就在家中自杀了,而他的父亲则是在被关押在比利时监狱期间去世。

      路德维希从监狱走出来时天上降下的雪正在减小,他的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行李袋,由于路德维希没有打伞,零零星星的雪花就落在他的金发上,也落在他的肩膀上。

      赫尔曼站在距离监狱出口一条街的地方,他看着路德维希从那扇铁门里走出来,他看见他也看见了他。从远处看路德维希没有什么变化,他先是站在原地隔着一条街看着站在另一边的赫尔曼,随后赫尔曼看见他动了。路德维希在地上薄薄的雪面上踩出一条浅浅的痕迹,他向赫尔曼走了过来,走到他撑起的伞下。

      等到他走近了,赫尔曼敏感的捕捉到时间在路德维希的脸上,以及他绿色眼睛里留下的些微痕迹。他们分开的时候两个人都只有二十多岁,现在已经十年过去了,赫尔曼不知道在路德维希的眼睛里自己是否也有所变化。

      十年的时间,赫尔曼考虑过很多问题,有些他得到了答案有些则没有。就像在过去的那个星期,赫尔曼站在镜子前一遍又一边准备这次见面的说辞,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完全准备好了,但是并没有。

      赫尔曼并不是一点也记不得那些在此时该有的寒暄,但他此刻就是说不出来。事实上,是有太多的话在他的喉咙里争先恐后的想要涌出来,那些他思考过的全部问题,那些他忏悔过的全部问题,那些他需要对路德维希解释的全部问题——它们无法控制的在赫尔曼的脑袋里浮光掠影的四散飞旋,速度快到他自己都抓不住它们——于是,他只能愣愣的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他发现他根本毫无办法,只能徒然祈祷时间就这么自己消失。

      在那之后,路德维希做了什么?

      路德维希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他们两个人站得很近,赫尔曼能看见他那看透了自己的绿眼睛,能听见他对自己说话。

      “放轻松些,中尉。”

      一切都寂静又匆忙又带点令人吃惊的清晰,赫尔曼正是在那种莫名的喜悦与淡淡的焦虑中醒来,他看一眼旅店的闹钟,五点一刻,比他惯常的醒来的时间要晚十五分钟,是旅店的床垫过于柔软,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赫尔曼并未留多少时间细想,他出门时看一眼窗外,窗外下着梦境里的雪。

      赫尔曼比预定的时间更早些抵达目的地,此时的天色也与梦境中一样,他站在距离监狱出口一条街的地方,他看着路德维希将要从里走出来的那扇铁门。他始终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与淡淡的焦虑中,这样的情绪直到他坐在监狱长办公室里时依然在他胸口萦绕不散。

      直到——

      路德维希•法肯豪森死了。

      头一天的晚餐,前纳粹被另一个犯人用削尖的牙刷柄扎了一下,是报复还是嫉妒亦或是无聊,没有人知道,甚至伤口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口,监狱方面做了一切正当处理,但唯独遗漏了一件事。

      从监狱医务室就诊记录来看,送医时的路德维希非常清醒,但他没有报告那件被遗漏的事。在狱警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路德维希的刑期在这一天上午八点结束,但毫无疑问他死在那之前。

      在这一天稍晚的时候,赫尔曼被带到路德维希住过的房间。

      被单和床垫已经被抽走,房间中仍残留着消毒水和铁锈的味道。路德维希在前一天几乎将全部书籍都捐给了监狱图书室,空荡荡的架子上只剩下一本《安娜•卡列尼娜》,那是早晨狱警清理床铺时在枕头下发现的。赫尔曼翻开书,书中夹的书签应当是从某张报纸上剪下的图片,黑白色的图像,仔细辨认之后赫尔曼确认,那是一张普通的关于极光和雪的照片。

      赫尔曼带走了《安娜•卡列尼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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