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信使·缘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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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黄昏。胜运城外十里。
他一路狂奔。
殷红的血迹沿着他的足迹撒了一路。
但他还是在奔跑。
身上的伤口因为剧烈的动作裂开，又流出更多的血液。
他的步伐却没有丝毫的迟缓。
如此夕阳。
如此黄昏。
胜运城中，大半的民居都已升起了炊烟。
一家人围坐在桌边，桌上放着虽不丰盛却也足以充饥的菜肴，其乐融融。
没有人知道，还有一个人，正在他们的城外奔跑。
夺命狂奔。
天色渐暗。
他的血液在一点一点流失，身体在一寸一寸冰冷。
终于前面隐隐绰绰看到了一条人影。
那人一身红衣在晚风鼓荡下迎风飞扬，远看就像是这林子里燃着的一团火焰。
他并不高，但站在那里却有种震慑人心的气势，令人不由自主想要臣服在他脚下。
奔跑中的人松了一口气。
他再跑得近些，便看清了那人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幽暗的深黑中流转着魅惑、狂傲、不羁、慵懒，却掩不去一丝锐利。右目下一点泪痣，正化去了这一分锐利，变为十二分的暧昧不明。正如他的人。
这双眼睛，只要见过一次，便会叫人终生难忘。
他奔跑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
因为他知道，他的使命就要完成了。
红衣人身形一晃，也不见如何动作，便掠到了他面前。
一根手指抵在了他的额上。
一张小笺从他身上飘落。
“辛苦了。”红衣人道，语气中却无半点感激的意思，反是充满着嘲讽。
他身子一晃，倒在了林中落叶之上，伤口处已不再流血。
死人自然是不会流血的。
林中几片树叶飘落。
时序尚未入秋，空气中却有了三分肃杀。
红衣人挑眉，道：“你也来了。”
“是。”
原来这密林之中，不知何时已有了第三人的存在。
“你不该来。”
“你不该杀他。”那声音虽是清幽，却有种令人不能抗拒的魔力，仿佛无论什么事从他口中说出来，都已是一个确凿无疑的事实。
“可惜他已死了。”红衣人语中充满了讥诮和挑衅，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与那声音的主人大打出手。
没有人回答。
低低的被刻意压抑的咳嗽声响起，在傍晚静寂的林中听来，格外分明。
也格外惊心动魄。
红衣人好看的眉头竟微皱，听音辨位，展开身法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掠去。
他的身法很好看。
衣袂翻飞的身影恍若融进了血红的夕阳里，竟有种决绝的惨烈。
他落下的地方，正站着一个白衣人。
这人的脸色与他身上的衣服一样苍白。纤细上挑的眉毛宛若水墨画中一抹晕开的烟岚，眼睛清澈温柔，带着一些不可名状的怜悯，却好似能把天下所有人都看得透彻，菲薄的唇边却沾着几点殷红，给他整个人增添了一种凄艳的美感。
“谁准你出来的！”红衣人怒道，右手却扣住了他的脉门，渡了真气过去助他调息。这一探之下才发觉他内息散乱，就算是他一时也收束不住，于是脸一沉，问：“你的药呢？”
白衣人只是静静望着他，目光中的悲悯让他感到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红尘中挣扎求生的芸芸众生之一。
丝缕鲜红自嘴角滑落。
“我不准！”红衣人勃然大怒，为何他的眼眸中可以永远那么清澈却不映入任何一人的影子，他不甘心！“没有我的允许，你绝不准死！”
白衣人勾唇。
浅笑。
“我的命，不是你的。”他的语气还是一如方才那般，确定无疑。
“你！”红衣人似是被激怒了，拔起环在腰间的漆黑软鞭，便向白衣人的方向抽去。
他并不是被激怒了。白衣人在心中暗道。
这一鞭的方位、角度，都像是经过了最周密的计算，破空袭来，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封死，变招也无可能。
当世躲得过这一鞭的，不过五人。
不包括自己在内。
鞭子挟着的劲风已经刮上他苍白的脸，漆黑的鞭身更显他容颜如雪，只是那一双眸子，仍定定地看着红衣人，连瞳孔都不曾收缩。
既已是避无可避，那便无须再避。
这挟着雷霆之势的一鞭，在抽上白衣人面门的刹那，生生停住。
“你又激我出手。”红衣人的语气已然平静了许多，手腕一抖，墨鞭缠回腰间，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林中寂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夕阳，终于落下，弯月，逐渐升起。
风，在两人之间吹过。
白衣人又是一阵咳嗽。
鲜血，从掩着嘴的指缝间渗出，滴落在他脚下的泥土里，转瞬被吸收。
空气中，似乎也带了淡淡的血腥味道。
“跟我回去。现在。”红衣人漠然转身，展开身法掠空而去，连衣袂破空声都轻不可闻，从日而来，踏月而去，不留半点赤影。
白衣人终是浅笑。
始终古井无波，幽寒深寂的双眸，似乎也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月光，变成了带了些清冷的茫然。
一片云彩遮住了散发着清辉的月娘。
片刻移开。
白衣人已不在。
胜运城之所以能从小小的一座镇子，变成当今武林中能与星闻宫、西关大寨鼎足而立的举足轻重力量，所持多半要归功于它的两位城主。
星闻宫只有一个宫主，西关大寨有八个当家但大当家还是只有一个。
胜运城却不然。
它有两个城主。
货真价实的城主。
楚城主狂傲放荡，桀骜不羁，嫉恶如仇，平日里城中的事大半都是他在处理。
另一位城主离弦，则就算是居住在胜运城多年的，也不曾见过几面，然人们提起他的名字时，都不敢有半点不敬。
正如星闻宫的宫主玄碎烟所说的那般，若楚天暮是胜运城的帝皇的话，离弦便是胜运城的神。
存在于每个胜运城人心中的，不沾丝毫烟火气，只可顶礼膜拜的神。
帝皇掌管人间事，神带给人们梦想。
三年来，离弦出手的次数很少，而且每一次都是为了救人。
一次，救了前来投奔的星闻宫叛将森全，以一人之力击退了三百追兵，卸脱了星闻宫左使越苏的一条左臂。不过仅是让他当日出不了手而已，越苏回宫后休息了半天，伤势竟自动复原。那星闻宫的三百兵士也无一伤亡，不过是暂时地失去了战斗能力而已。所以星闻宫并未因此与胜运城结下梁子。
一次，为捉拿作案七十二起，逃窜入胜运城的独脚大盗，与他由暗器比到刀剑，整整三天使那人心服口服，最终愿意抛弃前业遁入空门，成为胜运城金刚罗刹寺的方丈。然，这场生死大战中，离弦的兵器并未出手。
与离弦这个人一般，几乎成为一个传说的，还有他手中的那把刀。
刀名，断红。
断红霁雨，净秋空、山染修眉新绿。
但它不是杀人的凶器。
它是一把救人的刀。
斩断红尘中诸般贪、嗔、痴，引领人们回归澄明之境。
此时这把刀，正静静躺在主人袖中，不染微尘。
“玄宫主既如此相邀，竟是却之不恭了。”离弦一身白衣皎皎，声音中带着一贯的清幽柔和，虽则说几个字便轻咳数声，却丝毫不影响他语中的清圣之气。
“哼。”楚天暮仍是一身张扬红衣，衬得眼角眉梢都带着几分狂意，手中小笺往桌上轻轻一放，竟入木三分，“他若真有心相邀，便不该拿这一张小笺就想请动你我二人。”
“天暮。”离弦突然笑了起来，这一笑如梨花初绽，冰消雪融，本是半点不沾凡俗的脸上这才多了些许尘世的气息，“玄宫主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楚天暮扬眉，等着他说下去。
“那送信来的人身上共有五处致命伤，除却最后你给他的那一指，一处是刀伤，一处是针伤，一处是判官笔所伤，还有一枚白玉蛊植在他的任脉之中。”
星闻宫除了宫主玄碎烟，下有七名将军，其中总管凌山以一对判官笔成名，左使越苏长于刀法，右使田度毒术过人，统领藤池擅长暗器。
“他们都是玄碎烟的部属，为何要截杀他派来的使者？”楚天暮宽袖一拂，那小笺似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着似的，跳回了他掌中。
“这……”离弦一语未竟，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猩红点点溅在纯白的袖上，分外刺目。
楚天暮只是站在一边，双手环胸，冷冷看着，不发一言。
“这便要……我们去了星闻宫才能……明白了。”好不容易平复了咳声，离弦艰难地说完，嘴角竟还挂着一丝笑意。
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来！
楚天暮狠狠地拂袖转身离去，却是出去叫人打点行装了。
离弦待略显急促的喘息稍定，便从怀中取出一个银色小瓶，倒出一粒色莹如玉的半透明丹药，看也不看便含入口中。
一股热流随着药力在四肢五骸化开。
胸间的烦恶抽痛渐渐平息。
这样破败的身体。
希望，还来得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信使·缘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