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小狗》江洲菱茭

10、10

　　沈节对耿季初有了深刻认识之后，乖巧了将近一个月，在此期间《简爱》、《左传》、《儒林外史》……轮番上阵，所选书籍毫无章法可言。耿季初居然还看见他指着《论语》对卢围说：“‘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行。’孔老夫子说出来的话果然是真理！唉……修身难啊！”
　　耿季初讶然：难道他看似乐观其实也是内心彷徨，想从哲学中寻求寄托？
　　时隔不久，期中考试了，人人面带菜色眼泛红丝，刚一考完，沈节把一大叠复习试卷揉成团，一个跳投，纸球空心入“篮”，小黄哈哈一笑，“三分！哈哈……旺旺，我们学校左边有一家粉丝店，老板那手艺……啧啧……走，庆祝革命圆满胜利。”
　　“现在没放学，你怎么出去？再说，我对吃不讲究。”
　　“水房旁边有棵大槐树。”
　　“爬……爬围墙？”旺旺不可思议地瞪大眼，“这是违反纪律的！”
　　“死心眼儿！”小黄打了他一巴掌，走了。
　　几天后，成绩公布了，沈节竟然高居年级榜眼，卢围位列56名。旺旺直疑惑：难道刻苦学习真的比不上成天嬉闹？
　　沈节翻看卢围的语文试卷，双手一阵颤抖，“我只比你低了6分？哈哈……鬼扯果然是写作文的指导思想！”
　　耿老师把小黄找进办公室，问：“你知道你为什么是第二名吗？”
　　“政治考得太差。”
　　“知道就好！想办法补救。”
　　没空！我这么有原则的人能干死记硬背的蠢事儿？脸上却装得虔诚之极，“好！期末考试不得第一誓不罢休！”
　　刚出办公室就把这茬抛到九霄云外了，噌噌噌，三两下爬上大槐树，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围墙，蹲在街边和一群老头下象棋。
　　第二天，耿季初笑着宣布：“秋高气爽，学校决定下星期三开运动会……”
　　还没说完，沈节眼前一亮，一把搂住卢围的脖子，恨不得亲在他脸上，“我发达的四肢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沈节……”耿老师翻阅一叠报名表，“参赛事项由你全权负责。”
　　“老师，”小黄笑嘻嘻地站起来，“如果有人胆敢不服从分配……”
　　“那好办。”耿季初扫了一眼旺旺，心说：这孩子要倒霉！嘴上却笑着说：“我非常仁慈，我会单独为他创造一个不同凡响的高一秋季田径运动会！”
　　“有您这话，我底气就足了。”沈节简直志得意满！
　　旺旺急忙抬起眼，愣了十几秒，恶狠狠瞪小黄，咬牙切齿，“算你狠！你别太过分！”
　　“利用职务之便公报私仇，有机会不用过期作废！”
　　把旺旺气得嗓子眼儿直哼哼。
　　报名气氛极为热烈，成天埋在书堆里，终于逮着机会大玩特玩了，谁不愿意？
　　当天下午，沈节把参赛名单拟定完毕。出现了如下怪异现象：
　　男子400米——卢围！
　　男子800米——卢围！
　　男子1500米——还……还是卢围！
　　全班欢呼雀跃，卢围血溅当场！
　　沈节喜见群情激越，站在讲台上慷慨陈词：“兄弟姐妹们！比赛第一，友谊垫底！命可以丢掉，比分一定要抓牢！！”
　　一石激起千层浪！底下个个笑骂，还有人抄起圆规作势要冲他扔过去。
　　沈节逼视，“对此观点持反对态度的，可以去找耿老师交流交流。”
　　卢围冷哼，“狗仗人势！”
　　星期三，艳阳高照，操场上人头攒动。
　　卢围在轰烈的壮行声中踏上了800米赛跑的征战路，一脸痛不欲生的表情。每当他跑过高一2班的看台，沈节拍着巴掌带头高呼：“卢围，加油！”底下一片声跟着呐喊：“卢围，加油！～～～”卢围的心脏像被大石头压着似的，张着嘴往外喷白烟。
　　沈节暗忱：瞧你那狗喘气的蠢样！三两步蹿到某维持秩序的高三学生跟前，笑着商量：“能不能把你的扩音喇叭借我用用？”
　　那人斜了他一眼，“你小子胆子不小啊！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我要好好训训他，搞得不像话了，敢指使学生跑到我这里来借东西！”
　　小黄腆着脸恳求：“我是高一2班的，您……”
　　“高一2班？耿季初的学生？”那人瞪大眼惊呼，“拿去拿去！代我向耿老师问好。”小黄连声道谢，远远听见那人用颤音嘀咕：“耿大善人实在是仁慈啊，全校出了名的仁慈！！”小黄心里咯噔了一下！
　　刚取来喇叭，还没派上用场，比赛已经结束了，沈节问：“卢围第几？”
　　旁人回答：“倒数第四。”
　　小黄大乐，面上装得正经八百，“他要是有脸回来，我们就让他没命！”
　　“要是没脸回来呢？”小猪问。斑点狗鄙夷，“那就留他一条狗命呗！蠢！你果然是猪！……嗯？……沈节，跳远的点名了。”
　　“哦？待俺老孙一个筋斗翻出十万八千里！”小黄一把将上衣扒掉，哈哈一拱手，“请各位静候佳音，如果不得第一，本人誓将切腹以谢罪！”
　　周围嗷嗷狂叫，“刀呢刀呢？先把刀准备好……”“赶紧联系红十字会，我们体委要无偿献血……”
　　小黄神采飞扬地上场了，飞驰助跑，腾身向前，“轰隆”，沙尘飞扬……高一2班全体傻眼了……
　　看台上的卢围一甩脑袋，大声嗤笑，“瞧你那狗啃泥的蠢样！”
　　耿季初举起扩音喇叭慢悠悠地说：“沈节，运动会过后，班委重组！”
　　沈节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沙子，讪笑，心里痛骂耿季初。
　　第二跳，小黄卯足了劲，如迅驰猎豹般的助跑，如掠空惊鸿般的弹跳。旁边一片抽气声。
　　沈节满脸堆笑地问记录员，“老师，我能问问多远吗？”
　　老师上下打量他，“你……可以回班级歇着去了。”
　　“我要破纪录。”
　　“已经破了记录了。”
　　小黄仰天长笑，满场狂奔，冲高一2班猛抛飞吻。喽喽兵热情蒸腾，在班主任的默许下跳上凳子群魔乱舞，某生挑起沈节的外套摇旗呐喊，“加油啊～～冲啊～～”
　　第三跳，小黄健驰鱼跃，很远，非常远，比第二跳还远。
　　但是——
　　一个屁股蹲，就剩下一米多一点了。
　　沈节一路飞奔回去，接受来自四方的恭维祝贺声。小黄美！浑身骨头轻飘飘地浮上云端，晕乎乎东游西荡似乎一辈子就不打算下落凡尘了。
　　沈节朝卢围一挤眉，卢围朝沈节一挥拳。
　　沈节说：“400米预赛该上场了。”
　　卢围说：“你等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你能活着回来再说吧。”
　　在高音喇叭的助威声中，旺旺终于突破重围杀入了决赛。
　　中午，吃过午饭，旺旺不停地打嗝，惊吓、喝水、憋气……各种手段统统试验一遍，毫无成效。
　　下午第一场就是1500米，旺旺刚走到操场边，小黄跟了过去，“你还能跑吗？”
　　“你……还有……脸问？”
　　“把号码牌给我，我代你跑！”
　　“嗯？？”旺旺眼睛吧嗒吧嗒直眨，连打嗝都忘了。
　　“快点！”见他迟迟没反应，小黄直接动手往下取别针，“好好歇歇，还有400米决赛等着你。”
　　“这是……违……反规定的……吧？”
　　“你烦不烦？这么多学生，谁认识谁跟谁？”取下号码牌，推了他一把，“去，告诉班上那帮蠢蛋，别给我加油，省得露馅儿。”说完，跑远了。
　　再见操场上，小黄紧紧贴着第二名，人家快，他也快，人家慢，他也慢。前两名数度易主，但第三名始终是沈节。高一2班静悄悄，一个个拳头捏得死紧，人人头冒热汗心里呐喊：超啊，你倒是快超啊！！！
　　但是——
　　冲刺了，运动员两蹄翻飞，啦啦队舞臂狂吼。小黄心满意足，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地拿着季军回来了。
　　高一2班恨不得一人啐他一口唾沫，“你还好意思回来？”“人家给你什么好处了？卖班求荣！”“汉奸！滚！”……
　　“你们懂什么！”小黄鄙夷，就了口水，“我要是拿了第一名，老底非让人揭了不可，到时候连我带班级一起受处罚，得不偿失！”
　　大伙儿面面相觑，点头赞同，某生挑起大拇指，“奸诈！”
　　“过奖！”
　　“好了，”耿季初笑着说，“沈节，你该去跳高了。”
　　得！能者多劳！小黄还没缓过气来，又脚步沾尘地奔赴跳高赛场了！
　　面对如林高手，沈节难道还能得第一名？做梦！连亚军、季军都没沾上边。
　　他脸皮厚，也不害臊，笑眯眯地就回来了。
　　也不知是谁说了声，“都是1500米拖累的，要是不跑就好了。”
　　旺旺心里一颤，低下头都不敢看周围人的脸色。
　　小黄眯着眼睛斜扫全场，“这是谁在说废话呢？不知道什么叫‘养精蓄锐’，什么叫‘卧薪尝胆’，什么叫‘守得云开见明月’？本少爷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会儿铅球赛场上本少爷必将大展宏图，谁要敢排在我前面，我就用铅球砸他脑袋！”周围哄堂大笑。
　　旺旺抬起一条缝，偷偷瞧了他一眼，没想到，被小黄逮个正着，小黄吐着舌头灿笑，使了个眼色，一屁股坐在小猪旁边，“我的外套呢？”
　　没一会儿，400米决赛，卢围精装上阵，沈节跟了过去，“打嗝好了没？”
　　“你又想替我跑？行了吧，我脸皮可没那么厚。”
　　小黄笑，左右瞟瞟，没本班的人，压低声音说：“你呼吸不畅千万别逞能，上场意思意思就行了，当真为了比赛连命都不要了？”
　　旺旺大惊，“你……你赛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就是这样……”
　　一巴掌打在他头上，“你傻不傻呀！你这狗脑子怎么从小到大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说完没等旺旺开口，转身往回跑，跟看台隔着十几米就喊：“我刚才给班长下了最后通牒，他要敢闯不进前三甲，我把他全身骨头拆了，本少爷亲自操刀！！”
　　旺旺翻白眼。
　　卢围使出了吃奶的劲，怎奈技不如人，得了个第六，垂头丧气地回来，沈节一跳三尺高，一伸手拎住他脖领子，“好样的！完全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三两步把他扯到楼道后面，往草坪上一躺，踢了旺旺一脚，“喂！你疯啦，跑那么快干吗？我跑完1500又去跳高，从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弃权。我告诉你，过量运动是要伤身的。你脑子有病！”
　　卢围往他身边一躺，一记头槌顶在他肩膀上，嗤笑，“一会儿你那铅球是不是又要弃权？”
　　“再说吧，有力气就投，没力气就去装装样子。”
　　卢围突然笑了起来，撑起脑袋，凝视沈节的侧脸，“你跟小时候一样，自己放完火再去充当传报英雄，既要做坏事又要得荣誉，你说你……你……”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小黄哈哈大笑，“我的理念是——用精彩的言论粉饰荒唐的事实，对自己的内心诚实！”
　　卢围吧嗒着眼睛，半天才理解过来，正想询问，音箱里播报铅球点名了。小黄站起来，踢了踢他的大腿，“我现在就去摆一摆竭尽全力的拼搏姿势，至于能投多远嘛……”走了。
　　旺旺遥望湛蓝的天空，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