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消失的第十六夜》鸦六

1、月白

　　手上拿着个卡通小熊的充电宝，彭程几步一跨就上了好几个台阶，他身长腿长，脊背挺拔，长相俊气十足，看上去全然一副健气运动少年的模样——事实上他就是练体育的。
　　他上到教学楼的顶层，在经过几个班后，脚步停留在高二一班的后门。

　　“孙栋。”彭程没好气的喊了一声孙栋，“充电宝给你借来了。”
　　孙栋在座位上翘着个二郎腿，笑得一脸谄媚，伸手接过彭程递给他的充电宝，说：“你可算来了！”
　　彭程看他那一脸狗腿样，问他：“你们班就没人带充电宝了？”
　　两人的教室隔得大老远的，一个在五楼左边第一间教室，另一个在一楼最右边的教室，这一个大课间的时间，孙栋给彭程打了个电话，让他给借个充电宝来用用，手机没电了，彭程便跋山涉水的过来了。
　　“跟他们都不熟呗。”孙栋问，“坐坐？”

　　彭程原本大课间是想用来补眠的，这高中年代的觉，怎么睡都睡不够，结果被孙栋一个电话给使唤上来了，这睡意说没就没了。
　　随意串班在三中是不被允许的，况且他一个普通班的还串到人尖子班来了，不说被老师看到了影响不好，人尖子班里的同学估计也不待见他。
　　好在孙栋这位置好，就在门边，除了从后门进出的同学，谁都不会发现他串进了一班。
　　彭程也不跟他客气，直接坐在孙栋同桌的位置上。
　　他看了一眼这位置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本高中物理习题本，上面的每道题都答得工整，但也就一眼，他视线就转回孙栋这来。
　　“你还有同桌了？”彭程问，他印象中，孙栋班上51个人，正好有一个人是独坐狗，孙栋很幸运，从高一下学期分班开始，他就常年享有这一称号。
　　孙栋随意道：“嗯，开学刚转来的。”

　　今天是这学期开学的第二天，也是彭程开学以来第一次见到孙栋，这两天大家都在忙，压根没时间聚在一起。
　　这个大家其实也就三个人，彭程、孙栋、刘钊毅，三人从刚进三中开始就玩到一块儿了，倒也不是说臭味相投，就是什么话题都聊得来，平时又常一起出去吃饭、课下打打球，自然就成了铁哥们。高中年代的友谊，就是这样简单纯粹。
　　彭程和刘钊毅分班后因为都学体育，同作为体育特长生，分到了一个班，想见不到都难，孙栋就不一样了，他在尖子班，要去找彭程他俩还得跨越千山万水的，忒远。

　　孙栋给手机充上电，道：“这充电宝也太蠢了吧。”
　　那北极熊傻傻的笑，嘴巴咧得老开了，怎么看怎么蠢。
　　彭程想，嘿，有给你用都不错了，还好意思嫌弃了？他道：“这才大早上手机就没电了，你昨晚干嘛去了？”
　　这不提还好，一提孙栋就来气，他抱怨道：“昨晚这片儿都停电了，手机昨晚没充上。”
　　“这样啊。”彭程哪知道这么多，他家离学校这片隔着一城区呢。
　　孙栋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全托，所谓全托，就是私人开的学生宿舍，既然是私人开的，条件自然比学校的学生宿舍好上很多。三中附近有好几家全托，孙栋住的是条件最好的一家，全托内都是单人间，有空调，24小时来电，除了那床没家里睡得舒服，其他方面孙栋还都挺满意的，自从上了三中后，一只在那家全托住了一年半都没换过其他家的全托。
　　说到全托，孙栋又想起了什么，对彭程说：“对了，我这新转来的同桌也跟我住那一家全托。”
　　彭程逗趣问道：“怎么，还想发展线下小弟来着？”
　　“你妹的，”孙栋好笑道，“小弟有你就够了。”
　　彭程气笑，作势拍了拍他肩膀：“你够了啊。”
　　不过孙栋又接着对彭程说道：“不过啊，我这新同桌的确长得挺好看的，我一男的都觉得他好看。”
　　彭程心想，是有多好看啊，还特意跟他说这么一句。

　　谁知道，这时候有个人刚好从后门走进来，停在彭程和孙栋身后。
　　两人下意识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穿着校服外套的男生停在两人身后——只要彭程不傻，都能猜到这位应该就是孙栋的新同桌了。
　　也就是一两秒的时间，彭程顺着那人由下往上看，也说不上是打量，因为彭程想看那男生的脸是很急切的，所以在那男生看来，彭程几乎是一瞬间就朝着他的脸看来。
　　两人视线接触的一瞬间，那男生确实有一些被吓到，因为彭程看他的眼神，不带一丝遮掩。
　　彭程当时看那男生，头发是中规中矩的碎发，没有特意的染了发色。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看着干干净净的，肤色更是在男生中难得的白皙。让彭程自认荒唐的是，每节语文课几乎都在睡觉的他竟然会因为这个男生而联想到上学期期末考卷上的那句“密雪未知肤白，夜寒已觉香清”。还真应了孙栋那小子说的那句“我一男的都觉得他好看”，毕竟，彭程当时也是这一想法。

　　“齐钰，你回来啦。”孙栋对那站着的男生说，又转过来假装呵斥彭程，“哥儿们，占了别人的座，还不快起来。”
　　彭程不急不忙的站起来，对齐钰说：“不好意思啊同学。”
　　齐钰刚从教务处交了资料回来，看到别人坐了自己的位置，他刚转学来，对这学校还不是很熟悉，还以为是自己进错班级了。
　　他态度既不疏离也不亲近道：“没事，你们继续聊。”
　　孙栋哪好意思啊，连忙道：“你坐你坐，我们出去聊。”

　　说罢，就拉着彭程出了教室，两人站在走廊上离后门稍远的距离，继续聊。
　　孙栋趴在走廊的栏杆上，彭程倒是背靠着栏杆，从他这角度，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齐钰。
　　“他就是你那新同桌啊。”这句不是问句，彭程就这么随口道。
　　孙栋“啊”了一声，又说道：“怎么，你看上人家啦？”
　　彭程开玩笑推了孙栋一下，笑道：“怎么说话呢你。”
　　刚才孙栋也就随便一说，彭程有女朋友，他又不是不知道。
　　孙栋贱兮兮的笑，转移了话题：“午饭一起吃？”
　　“行啊。”彭程道，“刘狗应该也没其他事。”
　　刘狗就是他们的另一个哥儿们刘钊毅，之所以叫他刘狗也没什么其他特殊原因，就叫着顺口。
　　孙栋又问彭程：“吴嘉莹不叫你陪她了？”
　　彭程无所谓道：“没叫。”
　　而吴嘉莹就是彭程的女朋友，和彭程这种体育生不同，吴嘉莹是个学霸女神，但是她学的是文科，教室就在一班旁边的二班。

　　孙栋一看就知道彭程和吴嘉莹问题大得很，估计离分手也不远了。
　　毕竟吴嘉莹是那种稍微物质的女孩，彭程又是完全不会对谁上心——说白了也就是跟谁在一起都是玩玩的那种人。他俩在一起还是吴嘉莹倒追的彭程，刚开始吴嘉莹还挺主动的，估计现在也被彭程不冷不热的态度磨得没多少热情了吧。

　　彭程看了一眼手表，发现还差几分钟就要上课了，下一节是物理老头的课，物理老头最恨迟到了，他可得提前回教室。
　　“我先回教室了，等会就跟刘狗说，中午放学在我们班教室等你。”彭程道。
　　孙栋说：“行，到时候充电宝一起拿给你。”
　　彭程点了点头，说了句“那我下楼了”。
　　他路过一班后门时，不知为何，就想转头往里看。结果这匆匆的一瞥，就让他看到孙栋的那新同桌正坐得端正，写着练习呢。
　　彭程心想，尖子生就是不一样。
　　倒是路过二班时，他没往里看，但他明明知道，吴嘉莹的座位在哪里。

　　中午放学铃声响起，对于彭程他们二十五班，整个班的体育生，除了留在教室等人的，几乎全都第一时间冲出教室，老师也不拖堂，上课的时候这帮学生都听得无精打采的，拖堂也没什么意义。
　　彭程和刘钊毅的座位离得不近，等彭程收拾好书包的时候，刘钊毅还在满抽屉的找钱包。
　　“好了没？”这时，孙栋也从楼上下来了，站在窗边对着位置靠窗的彭程说道。
　　彭程想不到孙栋的动作竟然这么快，赞道：“你这速度可以啊。”
　　三中尖子班的学生，巴不得下课还在教室里做题呢，哪有像孙栋这样跑这么快的。
　　“又淘汰我。”孙栋笑，他还不懂彭程什么意思，这两年的兄弟就白混了，不过他这尖子班进得的确不正大光明，别人都是靠成绩考进去的，他是有关系，靠他爹进的一班。
　　“哪里啊。”彭程随口道，又对着刘钊毅喊了声，“刘狗，好了没？”
　　刘钊毅在那头回道：“好了好了，终于找到我钱包了！我他妈还以为今早来学校被甩掉了呢。”
　　“你今早人也是甩来学校的啊？”孙栋好笑道。
　　“你不坐公车上学的你是不知道，我不想甩也得跟着那破车甩好吗。”刘钊毅背着书包走过来。
　　孙栋他家在城市的别墅区，离三中简直是跨越整个城市的距离，开个小车都要半小时的路程，本来尖子班要求到教室的时间就早得吓人，让孙栋这种晚上还偷打游戏晚睡的人提前半小时起床，还不如让他去死，所以他就跟家里商量，住学校附近的全托，就没这么多事了。
　　彭程家也不近，但他跟很多走读生一样，只要不是住在三中所在城区的，基本不是开电车来上学的就是坐公车，彭程属于前者。
　　刘钊毅他家里不让他开电车，就因他妈前两年骑自行车去买菜，跟一辆电车相撞后，他妈直到现在还在后怕，虽然当时人没什么事，就有一些擦伤，但是她坚决不同意他们老刘家这独苗开电车上学，就连自行车也不让，只能坐公车去。
　　前几个学期都还好，彭程来学校的路上会路过刘钊毅家，所以都会偷偷载着刘钊毅来学校。但是上个月刘钊毅家住进了新房，他们家从之前的单位房搬到另一个城区的小区里，彭程来学校的路上无论怎么绕，都不会路过刘钊毅新家，所以刘钊毅也没办法了，只能认命坐公车上学。

　　三人跟着人群出了校门后，默契的直奔学校右边两百米内的一家快餐店。
　　这家快餐店做出来的饭菜，难得都合三人的胃口。刘钊毅不吃辣，彭程和孙栋都能接受；彭程口味偏咸，孙栋又偏清淡，刘钊毅更奇葩，菜要吃清淡的汤一定要喝咸的，所以三个人有时候约好出去搓一顿，很难找到每个人都满意的店。
　　进了快餐店后，三人各点了份平时常点的套餐，叫老板打包带走。

　　从快餐店出来，彭程和刘钊毅轻车熟路的往全托小区走，来得多了，就跟他俩也住在这儿似的。
　　三人一走到电梯处，正巧有停在一楼的电梯，他们走了进去，孙栋摁了十二楼，电梯门关上。

　　“阿栋，”刘钊毅在电梯内就对孙栋道，“等会吃完饭借床我挤挤。”
　　孙栋一听就知道这小子昨晚干嘛去了：“行，你昨晚游戏打到几点啊？”
　　像彭程和刘钊毅这样在非尖子班的，基本上是不会去午睡的，反正他们对文化课要求也不高，上课只要不捣乱就行，睡一下老师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刘钊毅既然说要午睡了，昨晚估计又去打游戏了。
　　谁知道刘钊毅昨晚倒不是去打游戏了，他说道：“别提了，玩什么游戏啊，刚搬家网线都没装，平时打游戏习惯晚睡了，昨晚没事干，早早趟床上反而睡不着，愣是看着天花板看到凌晨两点。”
　　孙栋贱笑：“出来住多好，隔两条街就是网吧。”
　　彭程耸肩，就刘钊毅家里管那么严的，晚上跑网吧给家里发现，还不得被全家爹妈爷奶一起揍了。
　　电梯“叮——”的一声响，到十二楼了。
　　三人提着外卖出了电梯，刘钊毅丧气着一张脸说：“你替我去给我老妈子说，她同意了我就出来投靠你。”
　　彭程好笑：“得了吧，下学期就高三了，以学业为重。”
　　这话换谁说孙栋都能相信，可从彭程嘴里冒出来，这就完全没信服力了。
　　“你别逗我，”孙栋笑骂，拿着钥匙要去开房门，“咱们也就半斤八两。”
　　这彭程倒是默认了孙栋这句话，笑着不说话。
　　孙栋把门打开后，彭程和刘钊毅先进了屋，孙栋最后把门带上。

　　孙栋房内用“一片狼藉”来形容也不为过，被子不叠，门口七八双球鞋乱作一团，好几件外套直接扔在床上，彭程看到半打开的衣柜，透过那大缝隙看到衣柜里也是乱得不成样。
　　“卧槽啊！”刘钊毅忍不住道，“你该请个保姆给你收拾收拾了。”
　　孙栋无所谓道：“要不你给我收拾算了。”
　　刘钊毅撇嘴道：“你给多少钱？”
　　“美得你的。”孙栋把外卖递给彭程，让彭程拿一下，自己脱了运动鞋换上家居鞋，“乱是乱了点，又不是住不了人。”
　　彭程把自己那份以及孙栋那份外卖一同放桌子上，就听刘钊毅吐槽道：“何止是乱，比我那狗窝还脏乱差。”
　　孙栋换好鞋，懒得跟他扯那么多，就跟彭程一起坐到椅子上打开外卖。
　　刘钊毅看那两人都吃上了，但家里要求吃饭前必须洗手的他，还是习惯性想要出门洗个手：“我去洗个手啊。”

　　孙栋嘴巴里嚼着饭菜，含糊到：“去呗。”
　　孙栋住的这全托屋是三中附近最好的一家，单人房，24小时不断电，还有空调，这比学校的宿舍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但唯独有一点孙栋觉得不够完美的，那就是卫生间在大厅，一层楼四间屋子共用。
　　彭程跟孙栋吃饭的时候，大多都是孙栋在说，彭程在听，孙栋不停的吐槽这学期一开学，他们班的各科老师每天猛的给他们发卷子，写到他手都快抽筋了。
　　两人聊着，刘钊毅就回来了，他道：“诶，阿栋。”
　　孙栋不知道刘钊毅突然叫他干嘛，吃着饭抬头看他。
　　“你隔壁是不是新来了个小帅哥啊？”刘钊毅笑得猥琐。
　　刘钊毅跟彭程来孙栋这就跟回自己家一样，住孙栋这一层的刘钊毅都见过，还混得挺熟的，可刚才在门外大厅遇到的那人刘钊毅却完全没印象。
　　“是啊。”孙栋又确认似的问一遍，“住1202的？”
　　孙栋这间是1201，正对电梯，刚才刘钊毅从大厅卫生间出来，正好看到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男生从电梯出来，打开1202的门。
　　“对啊，你隔壁不就是1202嘛。”刘钊毅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自己的外卖。
　　彭程想起孙栋提过，孙栋那新同桌也跟他住在这儿。
　　彭程就随口问道：“齐钰？”
　　“是啊。”孙栋答。
　　“老程你也认识啊？”刘钊毅又问。
　　彭程饭量大，吃得也快，这时都快吃饱了，他就扒了扒快餐盒里的剩菜，道：“孙栋他们班的，见过一次。”
　　孙栋感觉到刘钊毅不怀好意的意图了，问道：“你是不是看人家长得白白嫩嫩的有什么企图啊？”
　　刘钊毅连忙否决：“不不不，我能有什么企图。”
　　孙栋和彭程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然后孙栋继续吃他的饭了。
　　“诶你们俩什么意思？”刘钊毅不满了，笑骂道，“还对视，去你们的！”
　　彭程忍不住拆穿道：“人家是学霸，跟你玩不到一块儿。”
　　“就是，”孙栋道，“你别又打着乱勾搭别人帮你写作业的念头啊，这我新同桌，我罩着。”
　　刘钊毅听孙栋这么一说，只要作罢。

　　之后三人都吃完了午餐，要把垃圾扔到大厅的垃圾桶。一般这种时候，只有彭程会好心给他俩带出去，所以这次刘钊毅跟孙栋又赖在房里玩手机，还是彭程把三个人的外卖盒一起拿出去扔的。
　　彭程把垃圾带出门外，路过1202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眼，见1202的房门紧紧闭着。
　　谁知，碰巧这时1202的房门突然打开了，彭程还没来得及反应，视线就和刚打开了门的齐钰撞上了。
　　齐钰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在自己房门外，待他发现眼前这人有点眼熟后，才想起，这人是今早在教室坐他位置的那人——孙栋的朋友。
　　齐钰对彭程微笑了一下，既然是同学的朋友，就打个招呼。
　　彭程什么也没反应过来，他看齐钰对他笑，脑子里还没进行缓冲，也同意回以齐钰一个笑，还是露齿的那种。
　　齐钰端着一碗车厘子出门，应该是去洗手间洗水果。
　　两人也只是打了个照面，没说一句话，彭程扔了垃圾，齐钰还在卫生间里，水流声哗啦啦的响，彭程忍不住看了一眼，便回了孙栋的房内。
　　房内孙栋和刘钊毅讨论着游戏的装备，聊得正来劲，彭程进来他俩也没抬头看。
　　“孙栋，有镜子吗？”彭程问。
　　孙栋全神贯注的看着刘钊毅手机上显示的装备属性，道：“在我床头旁的桌子上。”
　　彭程绕过那俩网瘾少年，走到桌子旁拿起镜子，对着那镜子使劲照了照。

　　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彭程又对着镜子露齿一笑，哦，懂了，牙齿挺干净的，挺好。
　　好在孙栋和刘钊毅没看向他，否则又要被挤兑死，非得问彭程是不是中了什么邪。
　　然后，彭程就把镜子放回原位，突然泄了气似的，将上半身躺在孙栋的床上。
　　他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又拿出手机，打开相机，切换到前置摄像头，发现这样也可以当镜子用啊。
　　啧，怎么感觉自己有点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