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巳（上） ...
-
暮春元日，阳气清明。祁祁甘雨，膏泽流盈。习习祥风，启滞异生。禽鸟翔逸，卉木滋荣。
太安十三年春洛京
大晋都城洛京，有渭、洛二水从城外流过，每年三月上巳日，上至皇室宗亲达官显贵，下到黎民百姓皆于水滨褉饮踏青。
巳日祓禊，秉兰草，拂不祥。乃至曲水流觞，踏青嬉戏，年青男女更可以在这一日光明正大的互赠兰草以表心意。
相较于地势险峻，江水汹涌浑浊的渭水，洛水不但水面开阔平静，且江水澄澈，两岸风景优美，历来是洛京贵人们的游乐圣地。京中的高门大户多有在洛水边建别院的，另外还有许多高档茶楼酒肆坐落期间。
因为宫中早就传出消息，帝后要在上巳日奉太后出宫，于洛水之滨修禊。因此今年的洛水边就更是热闹非凡。早在半个月前，京里各家就纷纷派家人在水边抢占有利地形，以期到时候能同天家近距离接触，当然这些抢地盘的人家中并不包括杨家。
杨家乃洛京世族，说起杨家的历史比起传承百年的大晋还要久远许多，当初龙椅上坐的皇帝还不姓刘，杨家就已经是杨家了。杨家数百年来人才辈出，乃大晋名门之首，到如今中宫皇后便出自杨家，杨老太爷位列三公，膝下五子文韬武略个个不凡。
杨家不仅男子出色，且代代出美人，如今的长房大小姐杨明秀更是其中的翘楚。
杨明秀母亲顾氏出生江南大族，嫁入杨家多年未能有孕，及至十月怀胎生下杨明秀，杨老太爷心情大好，即便是个孙女也不介意，当场引诗云“瑶台仙子，降做人间明秀”将她取名为杨明秀。
或许是老太爷的名字取得好，杨明秀还真像是集天地之灵秀，打小漂亮不说还十分聪慧，及至如今长到十二岁，初露少女风姿，就更是袅娜娉婷不负明秀之意。
韶华院
“小姐可是醒了？”胡妈妈从外头进来，对着守在屋里的红玉轻问了一句，说着她抬眼看了看屋角的铜滴漏，离平日小姐起床的时间还有半个时辰，”差不多了叫起吧，今日咱们得跟着皇后娘娘的凤驾一块儿走，晚了就不好了。“
红玉听了点头”妈妈说的是。“说着同金环一块儿跟在胡妈妈身后往西里间的睡房里去。
“哈欠——”守在外间的紫珮打了个哈欠，看着外头漆黑的天色有些不满的嘀咕到“这皇后娘娘也吝的折腾人，这样的日子又何苦非拖着小姐一块儿走。”
“还不噤声，皇后娘娘你也敢编派。”碧绦有些无奈的瞪了她一眼，这丫头真是越大越不稳重了。
紫珮撇嘴，皇后娘娘在家时不过是个不起眼的庶出，这一进了宫当了娘娘，倒成了说不得的人了。
“小姐，该起了——”胡妈妈停在花梨木四柱月洞门床前，躬身隔了水墨帐子轻唤到，等了半晌见里头没有动静，便又叫到“小姐，再不起就该误了时辰了。”
床帐里，杨明秀抱了被子半趴着睡的正香，一头缎子般的乌发散了满床，有几缕调皮的发丝落在了她的颊边，墨发、雪肤、红唇，强烈的色彩对比，是动人心魄的美丽。一只雪白莹润的小脚搁在了锦被之上，脚掌还不及成年男子手掌大小，便是上好的羊脂玉在最好的玉雕大师手下，也雕不出如此完美优雅的形态来。
“小姐——”
杨明秀好看的眉峰微颦，将脸埋在被子里蹭了蹭，“什么时辰了？”小女孩娇脆婉转的嗓音，透过被子有些闷闷的传来。
“小姐，已是卯初了。”
“那就起吧——”声音里带着些不情愿和无奈的妥协。
胡妈妈含笑着上前，自家小姐就是这点最好，做事从来分得清轻重，她伸手将帐子的一侧撩起，挂在了一旁的金玉帐钩之上。
红玉同金环两个忙上前，将杨明秀从床上扶了起来，胡妈妈亲自蹲下身子替她把绣鞋穿上，口里说到：“小姐，按规矩今日需得兰汤沐浴以祛邪崇，兰汤早已经备好了，还请小姐这就过去吧。”
杨明秀起身，身上象牙色寝衣如水波轻晃，闭着眼睛由两个丫头扶着往净房去了。直到人坐进浴桶了，周身被温水浸泡着，杨明秀这才睁开了如星的眼眸。
“梳个简单的就好。”杨明秀坐在妆台前，透过镜子对了站在身后预备替她梳头的金环嘱咐到。
一头秀发被梳成了垂挂髻，发髻上带了对精致的玉石流苏珠花，那花瓣就着玉色做的极巧妙，层层叠叠几可乱真，发间再零星点缀着几只小巧别致的珍珠簪。
至于衣裳，杨明秀选了杏色窄袖暗纹珍珠扣立领中衣，外穿鸭卵青镶松花绿斓边半臂，下系艾绿绣缠枝瑞草纹高腰襦裙，两臂间挽了一条雪青色披帛，整个人清淡的仿佛早春枝头初开的玉兰。
胡妈妈在一旁看的直皱眉头，直说太简素了些，这样的日子哪家小姐不是想尽办法争奇斗艳，偏她家这小祖宗打扮的比平日里还素淡些。无奈杨明秀人虽不大主意却大，无论胡妈妈怎么劝她就是不肯改主意，若不是最后她好赖戴上胡妈妈选的赤金镶红宝石项圈，血玉耳坠子，和一对绞丝羊脂玉镯子，胡妈妈非当场哭出来不可。
梳妆完毕早饭也送来了，凉热荤素，点心粥品摆了满满一桌子。在杨明秀吃早饭的功夫，胡妈妈带着人，最后检查了一遍她今日出门要用的东西，诸如梳妆匣子，熏香，煮茶用的茶具，备用的衣裳首饰，还有手绢荷包之类的小物件。
屋内大小丫头穿梭往来，各司其职忙而不乱，竟然一点声响也无，可见平日是何等训练有素。
杨明秀早晨习惯先喝一碗羊乳，有许多人不喜欢羊乳的味道，不过杨明秀听说羊乳对身子好且能使肌肤白皙细腻，便一直坚持了下来。待她喝过羊乳碧绦忙呈上一小碗碧粳粥，紫珮往她面前的碟子里夹了只笋丁、虾仁和肉丁包的三鲜馅小包子，杨明秀一气儿吃了两个，说了句：”今日的包子不错，赏。“
早有守在门外的小丫头得了话便往厨房去了，碧绦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素菜并一只素春卷，不同于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普遍嗜甜，她家小姐一向不大喜欢甜食，厨房知道主子的喜好，便是早上的吃食点心，也极少给她上甜的。
一时饭毕，杨明秀由丫头伺候着漱了口，穿了件绀青色绣折枝玉兰的斗篷便往母亲顾氏居住的懿德院中来。两个院子其实离得不远，顾氏就她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的。杨明秀到的时候，顾氏同大老爷杨季林正在用早膳。
杨家人都有一副好相貌，年近四十的大老爷也不例外，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身材高大，样貌清俊，气度儒雅 ，让人见之忘俗。
”给父亲，母亲请安“
杨大老爷在杨明秀这个女儿面前一贯是个慈父，见女儿来的这样早有些诧异，他看了妻子一眼，对着女儿问到：“珠儿今日怎么起的这样早？“说着又笑起来，”莫不是想着能出门高兴的睡不着？“
珠儿是杨明秀的小名，乃家中亲近的父母长辈所叫，取掌珠之意。
大晋民风开放，对女子的要求也不如前朝严苛，因此像杨明秀这样的高门贵女，出门并不是什么难事，一年四季她们有参加不玩的游宴，若是愿意甚至还可以出城跑马射猎，杨大老爷这样说分明是打趣女儿了。
杨明秀娇嗔的瞪了杨大老爷一眼，噘了嘴巴对着顾氏撒娇：“母亲，我这会儿眼睛还涩着呢，可恨爹爹还欺负人家。”
顾氏也是心疼女儿，搂着她安慰到：“左右就是这一日，你好歹忍一忍，一会儿上车睡一会儿吧。”说着她转头柔声对丈夫解释到“昨儿老爷回来的晚不知道，娘娘传了话让珠儿今日一早跟着凤驾一起走。”
杨大老爷一听这话眉心几不可见的一颦，不过很快就又松开了，他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头：“你今日跟着皇后娘娘出行，千万小心谨慎些的好。”
虽说如今杨皇后宠冠后宫，可宫里毕竟不只有杨皇后，尤其今日太后娘娘也是要出宫的。当今卢太后乃先帝原配，却并非皇帝生母。
“父亲放心就是，女儿知道的。“杨明秀自幼出入宫禁，且从未出过差错，对于这样的局面她早就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大约是顾氏一直没有儿子，便将杨明秀当做半个男孩教养，平日外头有些事也并不瞒着她，因此比起一般闺秀，杨明秀的性子显然要沉稳许多。
杨皇后是太安三年入宫的，初时便被皇帝封为婕妤，帝宠甚重。
太安六年，皇帝突感身体不适继而晕厥，当时的袁皇后不仅不思皇帝的安危，反而联合父亲定武侯袁安妄图把持朝政，扶持太子上位自己好做太后。事败后袁家被诛，袁皇后自尽于冷宫，太子因其时年岁尚小以及其他一些复杂的因素，最后总算保住了太子之位置。
袁皇后身故后，当时皇后的热门人选乃是太后的娘家侄女，育有皇长子的卢夫人，只可惜皇帝一心宠爱杨氏，力排众议立了她为皇后，并且这么些年一直荣宠不衰。然而大约是杨氏的好运气连老天都妒忌，偏偏于子嗣上极不顺，到如今也没能为皇帝生下一儿半女。
杨皇后自己没有孩子，便对杨明秀这个侄女极其疼爱，杨明秀自幼有一多半的时间倒是住在宫里的。
“时候不早了，去跟你祖母辞行，然后便去吧。”顾氏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嘱咐到。又问今日跟着出门的都有谁，胡妈妈忙上前回话。顾氏见是胡妈妈亲自跟着又事事安排妥当，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外头，别让琼花碎玉两个离了你身边。”杨大老爷见女儿要走，不免又开口嘱咐了一句。
这两个丫头是杨大老爷特意从部曲家的孩子里挑选资质好的女孩儿，从小加以训练专门护卫女儿安全的。
作者有话说第1章 上巳（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