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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九章 天永夜 血将离 ...

  •   夜风悠悠习过,送来不知何处的幽香萦鼻。
      “好香啊!”司徒静风忍不住感叹,然而再一细闻,已寻不着丝缕。
      月圆之时,最是思归;长夜漫漫,怀心事者由来无心安睡。
      索性便趁兴去寻一寻那幽香的源处又有何妨?
      司徒静风披了轻衣,推门踱了出去。
      长廊尽头姬清夜的房中,已然熄灯,静谧如常。

      素月撒清辉,席了一地。远处秦楼画舫中,有女子在清唱,清丽的曲子在夜风中碎荡,曼妙的曲词零零散散飘飞四处,教人难以听得明白。
      不知不觉,司徒静风走出了园子,走到了园门前那座石桥上,石桥下乳白色的光华中,有血色在绽放。
      “红药。如今方才四月,竟有红药?”司徒静风走近,俯下身去,若有所思,“将离之花……”
      “方才那香息,是这个么?”然而终舍不得采摘,他只是轻执了一朵,嗅了嗅,笑道,“哪有这般浓厚?”
      方才那幽香,清且淳,淡而芳,是如梦般的香馨……
      “这样看过去,你的手中,有血在绽放。”突如其来幽魅的声音,叫人无来由心生如沉沦墨渊般的绝望。
      司徒静风扬脸一看,身子不由地剧烈一震,触落了一朵血艳的红药。
      浓浓月色下,他看到,桥的另一头伫着的,是姬清夜。
      然而那双眼,是真真正正属于夜的。
      妖魅而迷离,似潜伏着吞噬万物的欲望。
      披了一身夜的深沉,姬清夜缓缓走过桥来,唇边漾起魅惑的笑。
      “你毁了他……”姬清夜看着那朵飘落的红药,如梦呓般地说着。
      “你不是他!”司徒静风无来由地生出怒意,如此万分肯定地说着。
      “哦?”似是有些好奇,对面人止住了脚步,收敛了些许眼中的诡魅。他将食指尖轻咬在齿间,笑道,“你何以认为,我不是他?我这张脸,不是跟他一模一样么?”
      “身上的气息全然不同。”司徒静风从容道。
      “哦?”来人执袖轻闻,道,“我可没像姑娘家的擦香哦!”
      “他静如止水,你动若汹涛。”司徒静风看着来人,直截了当。
      “这般肯定,是因为见我能行动自如,还是你真能看到人心里去啊?”那人眯起细长的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司徒静风,忽尔大笑,“没错,我的确不是他。我怎么会是那个废物!”
      司徒静风一皱眉,咬牙一问:“你是他什么人?”
      那人指尖轻轻拂过自己的面颊,极为神秘道,“同一张脸,你说,我是他什么人呢?”
      姬家还有未现身的人么?如姬清夜一般隐于暗处的人?
      正寻思着,那人居然道,“我叫姬千夜,或者,”他走上前来,一把揽住司徒静风的腰,贴近脸来,“我更喜欢你叫我永夜。” 迷离的眼中,映出桥下十里月色波光。
      永……夜……
      司徒静风猛然想起身后这座园子的名字。
      “不错,永夜。你身后这座园子,是没有天明的,只有夜……无尽的夜……”似能揣测出司徒静风的心思,姬千夜既而道,“而我,是应夜而生。”嘴角边是轻狂邪魅的痴迷,双眸处是无尽深渊的沉沦。
      司徒静风推开他,倒退几步走至桥中央,披肩的轻衣滑落,飘入流光滟滟的河中,弥了对面人的眼。
      姬千夜的面色隐于夜的暗处,“若是他这样抱着你,你会这样么?”
      司徒静风怒道,“你不要污辱他!”
      “你可知道,那日那场雨,是为了什么而下?”姬千夜也未再有动作,只是忽然说着毫无相关的话,一昧地笑着,“他想要什么,从不肯让人知道。我可不像他!”末了,一面朝着桥上的司徒静风再度逼近,一面定定地瞅着他,字字分明道,“他也能如我这般行动自如,你信么?”
      司徒静风只觉得胸口似被重物猛击,吼道,“你住口!你凭什么诋毁他!”他从不想去怀疑那人,尽管他对那人或许丝毫不了解。
      “两家宿敌,你竟这般信他?”姬千夜往前一步,斜瞥他道,“你几乎要忘了你二人的身份吧。”
      司徒静风一时怔忡无言。
      “你听说过,夜有九刃么?”姬千夜笑着,“夜有九刃,如同毒蛇一般,刃刃于暗处潜伏藏隐着,闻风伺机而动。夜,最是可怕难测,而你,居然轻易相信着他。”
      他每说一字,每言一句,司徒静风的心便闷痛一阵。
      然而姬千夜并不打算作休,“你可知道,近几年你风渡山庄连连失利,是因为什么?”
      我不想听。
      “姬家老头一死,剩下的那几个酒囊饭蛋,根本就靠不住!当初,一个小小的申屠麻衣求战上门来,就吓得他们一个个跪在这园子门前求他救命。一个个跪在这,活像一群癞皮狗,哈哈……”
      “住口!”然而,已然无力。
      “一群癞皮狗……,姬家居然交到几只癞皮狗的手上!”姬千夜面色狰狞,“快了,姬家很快就要败了!哈哈……”
      “我叫你住口!”
      “你不想听么,关于他的事?知道么?他只不过一个丫鬟所生,姬家根本就不认许他。可是他有本事啊,出谋划策是他的强项,姬家人不得不留他,可名份是断然给不得的,更何况他还是个连路都走不了的废物!”
      司徒静风只觉得胸腔在抽动,附掌于面,粘了一手湿润,另一只手紧攒胸口,只怕稍有差池,心口便会被抽空。
      “若是能除去姬家的死敌,哪怕是削其主力,也是头等大功呀!”姬千夜步上石桥,朝着司徒静风逼近。将他紧逼至桥栏,再无处可逃,执过他覆面的手,用衣袖小心地擦拭着,继续道,“你坏了他的大计,知道么?”
      此时,聋了也好死了也罢,司徒静风只求自己不要再听下去。
      然而,面前这人是何等残忍?字字分明,字字如刀,割他的肉,噬他的血——“因为,申屠麻衣之所以向你风渡山庄下战书,是因为他!”
      极力不想听,然而那句话的每一个字,都久久萦于耳畔,刻上心头,血在无声滴淌,一如桥下红药凄冷。
      姬千夜面色愈发狰狞,“在他的计划里,前往赴杀神死约的,不可能是你这种可有可无的无能废物!”眸色渐愈迷离,“呵呵……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追求了一生的东西,到头来,还是那东西毁了他!他在姬家,始终只能任人踩在脚下,当作弃掷的毫无用处的废物!哈哈,废物!谁叫他那么贪心。姬家人给了他容身之所,他偏偏还要贪图更多!到头来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姬千夜端起对面人的下颚,在他耳边轻语,“恨他吧……跟我一起恨他……”
      然而此时的司徒静风,早已失魂丢魄,形同一具空壳。
      “你不恨他,他恨你!”姬千夜手掌陡地下移,扼住了司徒静风的咽喉,“你可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你可知道,青天白日为什么会突然狂风暴雨?你可知道,当他知道计划失败,赴约的只不过一个游手好闲的废人时,他有多怨多恨?”一手指着桥下夜色中盛放的红药,他笑得如魅如鬼,手上力道渐重,咬呀切齿字字分明:“您有想过没?为什么这桥边的红药会长开不败?因为那是他的恨他的怨他的血!”
      尽管窒息,司徒静风从头到尾也未有作丝毫挣扎,他只是一昧地听着,面上是止不住的滚烫。既然逃不掉,就不逃;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该死的,本便不该存活……
      然而,扼住咽喉的手,松开了。姬千夜忽变得极至颓然,颠狂大笑,几近声嘶力竭,“再杀你一次又能怎样?什么都不过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他一把将司徒静风推下了桥,拂袖扬长而去,消失在桥对岸婆娑的竹影里。

      河水并不深,桥也并不高,水亦不觉冷。河中波光碎散,洇了司徒静风一身,绽了他满面,洗尽方才沾染的一丝一缕痕迹。
      然而,铭镂于心的,要如何消抹得去?
      河水恢复静谧,依旧是浸透十里流光月色。
      波光及处,有多少秦楼初华正上?月色笼下,有多少画舫笙歌方起?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夜风将远处的歌声遣碎,旋又聚拢,迷醉着这月圆之夜。
      圆月在天,残月在心,古来难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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