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落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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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秦子阙是被金燕子那尖锐的声音给吵醒的，昨日夜里蚊虫折磨着他末了还跑出几只老鼠，直到后半宿才睡着，胳膊上多出了不少瘙痒难耐的红包不说，蜷着身子坐了一晚上，他现在腿脚麻木得连站起来都费劲，缓了好久才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了小屋。
“大少爷，您还没睡醒呢？”金燕子瞪着眼睛，双手叉腰站在院子正中，中气十足地朝秦子阙喊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赶紧出来干活，准备开店了！”说着扬手扔了一块灰色的抹布，正好砸在他的胸前。
秦子阙嫌弃地两只捻起这脏兮兮抹布的一角，朝金燕子的背影狠狠地扬了扬拳头，不情不愿地走到水桶边，用瓜瓢舀起水洗了把脸，方才走进店里。
“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刚一踏进店里，读书声便传进了耳中，声音倒是入得秦子阙的耳，温润又不失气魄。转头朝声源望去，只见宇文泰台子前，一边放着小火炉、茶具在蒸茶，一边看着立于书架上的《论语》，嘴里朗声念着，手头上拨弄着算盘。也不知究竟是一心几用了，但仍然各处井然有条。
“考不上功名，当不了官，还读什么圣贤书。”秦子阙鄙夷地说道，将抹布往肩上一甩，走到了宇文泰的面前抬手要茶喝。
宇文泰也不恼，只说：“这年头没钱怎么当官？”放下手中的算盘，倒了一杯茶放在案台上推到了秦子阙的面前。
“就说考不上得了，找这些个莫名其妙的借口做什么。”秦子阙昨夜里偷吃葅菜吃咸了，正口渴着，低头看宇文泰推过的茶杯中冒着白气，茶香沁人心脾，便端起素色的瓷杯抿了一口。清香在口中绕了个弯，打着转游进了腹中，秦子阙只觉通体舒畅，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赞叹道：“好茶。”
“那是~”没等宇文泰开口，金燕子倒是不知何时绕到了两人的身边，手中的丝巾一甩，得意道：“宇文泰蒸茶的手艺那可是京城一绝！”再一转头看到秦子阙，原本和悦的脸又变化了，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谁许你在这儿喝茶啦！赶紧干活儿去！开店之前把店里面所有的桌子都给我擦上一遍！”
“我还没吃早饭呢！”秦子阙大叫一声，他昨日做了那么多苦力，就靠着晚上的那点儿腌菜过活了，此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眼看着金燕子不提吃饭的事情直接要他开工，心里着急了起来。
金燕子莞尔一笑，道：“你起的这么晚，哪儿还给你留饭吃啊~”
茶没了，饭也没了，还被一个女人驳了面子，秦子阙堂堂男儿也只能认栽，气的快要跺脚，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少爷架子，哼了一声便走开了，擦桌子去了。宇文泰站在柜台前，蒸茶的手久久未动，眼睛也不在书上了，而是始终随着擦桌子跟拆桌子似的人，似笑非笑，眼底尽是一片温柔。
这吕四脚店虽在郊外，却始终人来人往，才开店不久，一些个江湖人士就三五成群地结伴进来了，这个点儿大都是赶了一整夜路的人，脸露疲态，风尘仆仆。
秦子阙是做堂倌，虽不情愿但端茶倒水的活还是要老实做的，路上笨手笨脚地又差点打翻盘子，这一回总算是有惊无险将菜摆上了桌。
“郑飞龙，你说的可是真的？”坐在方桌一边的一头戴褐色绑带的男人压低声音开口道。
坐在他对面的名叫郑飞龙的男人手边摆着两把板斧，嗯了一声，应道：“当然是真的，捉到那小子可以到秦尚书处收一万两赏金呢。”说完还放肆地“哈哈”大小两声。
秦子阙拿着盘子的手一抖，差点儿将鱼扣在面前客人的头上，只听了这么两句他就已经明白自己家那个老爹为了抓住他已经不择手段了，这下连赏金都出了，竟然还找了这么些专收赏金的猎人来寻他。但最让他忍受不了的是他秦子阙居然只值一万两！这也太便宜了！
“臭小子，你在偷听什么！”
忽然衣领被人猛地揪住，秦子阙只觉得耳边一阵风刮过，整个人几乎腾了起来，紧接着胸口一痛，竟是被人压在了桌上，连忙转脸看去，只见一个胡子拉碴的小眼大汉正凶神恶煞地按着他，这不正是答话的郑飞龙么！秦子阙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自己只不过是凑近了一点便被拿下，看来这个郑飞龙是个脾气暴躁的家伙。
眼前就是那两把比脸还大的板斧，斧刃上细小的豁口都看的一清二楚，秦子阙就怕这大斧子砍到自己身上，来个一刀两断哪怕是有再大的命都没救了，连忙喊道：“我没偷听！”
“还说没有！”郑飞龙是个糙汉武夫，哪里听秦子阙辩解，压住肩膀的手使劲向后一扳，惹得被压在身下的人一阵哀嚎。秦子阙疼得大叫，两眼泛起了泪光。正在这生死存亡的危急时刻，一个游刃有余的声音闯了进来，宇文泰一手按在郑飞龙的肩上，面带微笑道：“大侠，我家这堂倌不懂事，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您多多担待。”
“哼，”郑飞龙冷哼一声，浑身酒气瞥了宇文泰一眼没有丝毫放手的意思，“谁让这小子多长了一只耳朵。”说话间一手已经拎起了一把板斧，对准秦子阙的耳朵，吼道：“今儿我就剁下这臭小子一只耳朵，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听不该听的话！”
手起斧落，一道寒光闪过，“咚”的一声巨响，整张方桌都断成了两半。周围的人纷纷朝此处望过来，只见郑飞龙一手拎着斧子身子晃晃悠悠，而狼藉一片的地上倒着两个人，鲜红的血从两人的身边流出。
刚刚郑飞龙扬手的时刻秦子阙已经害怕地闭紧了眼睛，正以为今日难逃一劫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大力扑了出去，耳畔风声呼过，然后整个人都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感觉四周安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自己的耳朵，两只都还在，却看到又血迹溅在青砖地上，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还压着一个人，血正是从这人的手臂上流下来的。
“宇文泰！”
惊呼一声，秦子阙慌张地翻身爬起，跪在地上将倒着人小心翻了过来，宇文泰一脸痛苦地捂着手臂，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一滴滴打在地上。看来刚刚就是被宇文泰救下了，秦子阙心中无比复杂，这已经是第三次被宇文泰救命了，“你没事吧？”见他面色惨白，秦子阙轻声问道。
“不碍事，只是让斧头带了一下，上点药就好了。”宇文泰朝焦急的秦子阙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将他挡在身后，无畏地看向气的吹胡子瞪眼的郑飞龙，“郑大侠，您可是消气了？”
郑飞龙没想到宇文泰真的那么大胆敢从他斧头尖儿底下救人，复又扬起手中的大斧子，怒吼道：“大爷我今儿不砍死他就不能消气儿！”话音一落，啊呀呀地上前又要砍去。
宇文泰站在原地脸色未变，眼睛都没有眨过一下，倒是他身后躲着的秦子阙没见过这种阵仗，缩在宇文泰宽厚的背后不敢出声，瞪大眼睛看着大斧头越来越近。
“别打了！老板娘来了——”
忽然有一人高喊一声，这一下不仅郑飞龙停住了手，就连店里面其他的客人都安静了下来。江湖人士这会儿都像是见了鬼似的。一三十几岁的高挑女人梳着高髻，肩披绛帛，上身一件鹅黄色短衫，下身一条碧绿长裙，藕段一般的手臂上挂了连串的金丝手镯，叮叮当当地扶着楼梯走了下来。
金燕子双目含威，一女人竟然散发出不输给郑飞龙的杀气，冷声道：“敢在我店里闹事？”
周围一片安静，大堂里连掉一颗针都可以听见声响，秦子阙只知道金燕子刻薄，却不想这女人好像不简单，竟能让众多江湖人礼让三分。
“你个郑飞龙，多次在我店里闹事，不想住了是吧？要不要我叫金吾卫的人到这儿来，抓了你个通缉大盗！”金燕子厉声说道。郑飞龙现下酒也醒了大半，没了刚刚的那股子蛮横劲儿，虽不服气但还是低声道：“今儿是我失礼了，损坏的东西多少钱，我赔。”
“滚！”
听了金燕子的吼声，郑飞龙还有之前和他一起来的那几个人都灰溜溜地跑出了小店。宇文泰朝金燕子笑了笑，捂着手臂朝后院走去。“哎，你的伤……”秦子阙心里过意不去，这一连串的事儿说到底是他惹出来的，见宇文泰有些踉跄的背影犹豫一下还是出了声。
“受伤了？”金燕子眼尖，自是注意到了宇文泰的伤势，皱起眉头，“伤哪儿了？重不重？你看你非要往上凑，都说了你不会武功，他们打架就随他们去，躲远一些就好。”一边说着一边扶住宇文泰的手臂随着一起朝后院走去。
秦子阙抿紧嘴唇，呆愣愣地站在原地，心里五谷杂陈乱成一片，直到有人叫他倒茶方才回神，叹了口气，小跑着干活去了。
就早上这一出闹剧之后，吕四脚店里一日又安安宁宁，没再出什么乱子，金燕子给宇文泰包扎好后便一直坐在柜台前，一双精明的眼睛打着转的打量着店里的人，搞得所有人都不敢乱来，大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终于又过了一天，待到堂中的客人全都走光，秦子阙、宇文泰还有金燕子三人又如昨日那般聚在了柜台前。宇文泰手臂有伤，打算盘记账的活就让金燕子自己做了，她白净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动着，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些什么，不一会儿，毛笔一勾，朝秦子阙说道：“今儿桌椅损坏的钱一并记上了。”
秦子阙捏着衣角，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眼睛灵巧地偷瞟宇文泰，到这会儿了他都还没有拉下脸来和救了他的人道过谢。
“得了，那就歇着去吧，明儿我再等你砸东西~”金燕子合上了账簿，拍了拍宇文泰的肩膀，摇着腰肢朝楼上的房间走去。
大堂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一个在烛光下认真看书，另一个则是坐立不安像猴子一样扭动着身子。秦子阙不知怎么，那一句感谢就憋在嗓子眼儿里怎么都说不出来，犹豫了大半晌，烛泪落了好长，终于是憋出了一句：“我回房了。”说罢飞也似的逃走了。宇文泰这才将眼神从书上移开，望着飞奔而走的背影勾起了唇角。
回到了小茅屋的秦子阙脑海里满是今日宇文泰救下他时的场景，不管吃了多少葅菜都忘不掉，这书生没有武功还这样三番五次帮他，而自己却连句谢谢都说不出。愤愤地抬手拍了一下身边的台子，顿时灰尘飞扬，惹得他使劲儿咳嗽起来，这一咳嗽不要紧，整个身子颤抖起来，坐在身下的破桌子不堪重负“哐当”一声就塌了下去，秦子阙跌倒地上摔了个脚朝天，疼得呲牙咧嘴，身边的葅菜坛子也碎了一地，酱汁溅了一地。
“一个个都要欺负我！”
坐在地上索性不起来了，秦子阙又气又恼的红了眼眶。
“铛铛铛”三声轻轻地敲门声传了进来，秦子阙连忙敛起神情，用袖子擦了下眼睛，起身将门打开。宇文泰站在门口，月光下一张俊颜竟让秦子阙一瞬看呆了。回神之后连忙清了清嗓子，掩盖自己微红的脸颊，扬起下巴问道：“你来做什么？”
见宇文泰没有回答而是抬眼朝屋内望去，秦子阙咬紧了牙关忿道：“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对不对！好笑么？”不知怎的一下就更委屈了。
宇文泰微微一笑，道：“大少爷，出来一趟吧。”书生的文雅散尽，月光下这调侃的语气竟带着些匪气，痞子味儿十足。
“出去？”秦子阙疑惑道：“去哪儿？本少爷今日已经累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在意吧。”
“怎么？你不敢啊？”宇文泰剑眉一挑，眼中笑意流转。
眼前的人虽然一副有诈的神色，但秦子阙心道反正自己怎么也不会更惨了，被这么一激驴脾气又上来了，索性就随他走一遭，看看这人的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倔强道：“谁不敢了！来就来！”
宇文泰笑意更甚，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引着秦子阙绕着后院朝楼上走去。
进了一间房，宇文泰示意秦子阙坐在桌前，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摊在了桌上，是一堆碎银，他伸手一划便将银钱分成了两半，一半推到了秦子阙的面前，说道：“这是客人今日的打赏，一人一半。”
秦子阙之前从来都是伸手要钱，还没有这样挣过钱，没接下，只是瞟了宇文泰一眼，道：“怎么没有人打赏我？”宇文泰轻笑一声，答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就这，没被人打死就不错了还想要赏钱。
对这个答案很是不满，秦子阙不悦道：“就这点儿小钱，小爷我还看不上呢！”
但宇文泰并没有搭理他，只把自己那一份收到了盒子里，说：“不管你要不要，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一句话惹得秦子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不要钱也要被人挤兑？愤然起身道：“就为了这点儿破事儿打扰小爷睡觉！”转身要走。
“你今晚就睡这屋吧。”宇文泰却开口拦下了他。
“你让我睡这儿？”
怀疑地环视了一周，秦子阙知道这是宇文泰的房间，虽也简陋，但是要和刚刚那仓库比起来好了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转脸看向坐在椅子上的人，秦子阙眯起了眼睛，警惕道：“你有什么企图？”在这屋中摇曳的烛光下宇文泰剑眉星目的脸倒是显得风度翩翩。
宇文泰拳头抵唇轻笑了两声，反问道：“你觉得我有什么企图？”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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