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茕白兔》淳于酒

6、喜欢

　　白茕坐在梨树上，手里捧着半截水汪汪的白萝卜，小口小口地从左到右啃过去，又从右往左啃过来，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牙印。
　　夕照从屋檐上斜洒过来，几只麻雀翅上沾着余辉，叽叽喳喳地归了家。
　　白茕晃着两腿，忽然停下咀嚼的动作，叹了口气。
　　李翙还没回来。

　　一般而言，通过京试的考生在殿试之前，除了备考之外，都会各自向朝中官员递上拜帖，在入朝为官之前先给自己找好靠山，会让今后的路好走许多。
　　李翙无意与朝中势力扯上关系，过早站了队，可能得一时方便，长久看来却未必是好事。
　　但总不能当真谁也不见，否则难免显得过于清高。

　　今早来了个尖嘴猴腮的书生，自称是李翙半个同乡，来约他一同拜见礼部尚书颜楷颜大人。
　　李翙略微沉吟，应了。
　　这颜大人，便是这届京试的主考官，按礼来说，他们这一届考生都得尊称其一声“老师”。
　　如果一定得拜见谁，这位身为主考官，且在朝中没有明显站队的颜大人确实是最合适的了。

　　李翙备了点薄礼，便同那位同乡考生一道前往颜府，直到现在还未回来。

　　白茕将剩下的小半截萝卜一口吃掉，扶着树枝站在梨树上，腮帮子一鼓一鼓的，睁大了眼睛朝院子外看去。
　　他今天又学会了好些个字，三字经也背完了，等李翙回来，一定要他好好夸夸自己。
　　白茕站在梨树上轻轻晃悠，一身白衣如雪，乌黑的长发流水般泻下，细细碎碎的梨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

　　李翙推开门，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几可入画的场景。
　　“李兄，今日这……”身后的同乡跟上来，见李翙蓦然停住脚步，也随着他的目光抬头望去。
　　“这莫非……莫非是神仙下凡不成？”这一望却是痴了，喃喃道。
　　李翙微微蹙眉，正欲送客，却听梨树上那小妖怪大叫一声，像是才发现他回来。
　　“李翙！你回来……啊！”
　　梨树轻晃，白茕脚下一滑，径直朝地面跌下。
　　李翙心头一紧，赶紧冲上去，在白茕落地之前接住他，撞击之下两人一起跌倒在地上。
　　“李翙，你好傻呀。”白茕趴在李翙身上，一点也没摔疼，反而咯咯地笑着，“我又不会摔坏，哪里用你救我呀，我可是很厉害的大……”

　　“大兄弟，你能先让小生起来吗？”李翙及时打断他，使了个眼色，又哎哟着呼痛道，“小生这是要被砸成肉饼了。”
　　“是啊，这位小兄弟快起来，可别把李兄压坏了。”同乡也赶紧上前帮忙，伸出手搀扶白茕。
　　他一手搀着白茕小臂，一手却趁乱附上其手掌，入手温润细腻，如同上好的羊脂玉，不由让人心神一晃，没忍住便多摸了一把。
　　“你别碰我！”
　　白茕猛地甩开同乡的手，这人的触碰叫他觉得有些讨厌。
　　他向来坦率天真，也不掩藏心里的想法，瞪了那同乡一眼，便转身将李翙拉起来，顺便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白茕那一瞪眼含嗔带怒，澄明中无端有几分勾人，叫同乡有些恼羞成怒，又有些心痒，眼见两人举止亲密，心里更不是滋味，阴阳怪气地咕哝道：“不叫我碰，倒叫他碰。”

　　李翙闻言看了过来，拱了拱手，带着几分生疏的笑意：“我这义弟年幼无状，不喜与他人亲近，胡兄勿怪。”
　　同乡原本打算客套一番，但见白茕懒洋洋地挂在李翙脖子上，又嫌恶地瞪了自己一眼，心里的不快又深了一层，哼道：“什么‘义弟’，娘们唧唧的，一身脂粉气，怕是不知哪儿招来的兔儿吧。”
　　李翙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白茕却奇怪地在自己身上嗅了嗅：“脂粉气？没有啊，李翙你闻闻……”
　　白茕将袖子递到李翙跟前，叫他闻闻自己身上有没有那人说的“脂粉味儿”
　　。
　　而这行为落在那同乡眼里便是不知羞耻，故意挑衅自己，便愈加阴阳怪气道：“怪不得李兄连颜大人的乘龙快婿都不屑当，原来是看不上颜家小姐，瞧不上人家不带把的。”
　　“胡兄，还请慎言。”李翙沉下脸色，冷声道，“这话叫我听见没什么，要传到颜大人耳朵里可就不合适了。”
　　同乡也自知失言，却拉不下脸道歉，便干脆抬起下颌，鼻孔看人。
　　李翙也不跟他多说，直接朝门外抬手，道：“恕不远送。”

　　待那同乡离开后，李翙看向白茕，怜这小妖怪遭人出言侮辱，正想安慰一番，却见其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澄明地望过来。
　　“李翙，”白茕有些疑惑，问道，“他怎么知道我是兔儿的？”
　　李翙：“……”
　　他不知怎么向这只懵懂的小兔子解释，只得揉了揉对方的头，一笑置之。
　　眯着眼睛享受了会儿，白茕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抓住在头上乱揉的手，神情严肃地问道：“颜小姐是怎么回事？”
　　李翙摇了摇头：“戏言罢了，不值一提。”
　　“不行，不值一提也要提！”白茕却不放过他，抱住他手臂，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道，“你别以为我傻，我知道‘乘龙快婿’是什么意思。那个颜小姐是不是……是不是看上你了？”
　　“或许吧。”李翙轻叹一声，却没有明确否认。

　　今早在路上时，那位姓胡的同乡便一直念叨，据说颜大人家有位小姐，年方二八，小字芳华，是位美貌与才情兼具的佳人。
　　比起颜大人，他更想拜会这位佳人，效仿相如文君传为一段佳话。
　　李翙并未将同乡的话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只会在前厅拜见颜大人，而闺中女儿通常是不得随意见外人的。
　　但事有例外，二人到访时，颜楷正在湖心亭中作画，听闻有考生前来拜谒，其中还有自己很是欣赏的头名李翙，便直接叫人将二人带到后园。
　　也正是这样，才在园中邂逅了一位少女。
　　那少女模样生得娇俏灵动，衣着锦绣华贵，站在花前吟诗，想来便是颜小姐无疑了。
　　见着李翙两人，那颜小姐也不怯，反倒大大方方的，向二人讨教诗中以何字为眼，李翙见其颇有诗才，便多说了几句。
　　两人你来我往，妙语连珠，恰有几分“一见如故”之感，弄得那姓胡的同乡心里颇有些妒意。

　　原本这也没什么，两人之后见着颜楷，品了品画，又论了论诗，正要告别时，一名侍女却走到颜楷身边耳语了几句。
　　颜楷抬头看了李翙几眼，眼神别有意味，之后便隐晦询问李翙家中可有妻室，并暗示愿为其保媒，被李翙委婉谢绝。
　　“颜大人虽未言明，但我们都心知所谓颜小姐。”李翙叹息一声，又笑道，“我这么一拒，多少有些伤了姑娘家颜面，怕是颜大人日后也不会给我好脸色了。”
　　听李翙拒绝了颜小姐的亲事，白茕有些高兴，但听说可能就此得罪颜大人，又有些为李翙担心起来。
　　“那怎么办？”白茕急得原地打转，看了李翙一眼，假装责怪道，“你为什么要拒绝呢？”
　　李翙垂下眼帘，苦笑道：“我有断袖之癖，总不能误了人家姑娘。”
　　“断袖之癖？那是什么？”白茕紧张地看了眼李翙的袖子。
　　李翙看他懵懂，只得无奈解释道：“我喜男子，不喜女子。”

　　“你不喜欢那个颜小姐？”
　　白茕眼睛一亮，目光澄澈地盯着李翙，里面仿佛藏了晨间所有的露珠，他抿了抿唇，问道：“你不喜欢她，那你……那你喜欢谁啊？”
　　李翙望着白茕，不说话。

　　白茕被他看得心脏扑通扑通跳，眼神到处乱闪，闪了一阵又直勾勾地望回去，有些紧张又有点期待。
　　“我、我啊？”他磕磕巴巴地问。
　　问出口却又猛地脸红，睫毛如蝶翼般颤动，神情害羞又茫然，像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李翙轻笑一声，伸手覆住白茕的双眼，手心如同捧着一双蝶。
　　他偏过头，唇上轻触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