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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谢重华从将军府走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天色阴郁,似有雪将至。

      虽然已经住了这些日子,江南出身的谢重华仍旧无法适应孜城的天气。将军原本是赏了他一辆车的,被他谢绝掉,每日仍是步行。他的穿戴很简单,银灰的棉袍,一头乌发由一段青绦绾着。身旁照例跟着将军府上的卫士,替他抱琴并护送他回家。

      路过镇中心的集市,谢重华听到一阵喧闹声。镇上的几个小混混正围住个乞丐挑衅。有人围观,却没有人敢上前。
      谢重华认得这个乞丐。每天路过集市,他都会看到这个衣衫褴褛的人坐在镇上唯一一家笔墨铺子的墙脚。谢重华每每会摸出几枚铜板放在他面前的破碗里。此人既瞎且哑,听到钱的声音,也没有高兴的反应,永远是揣着两手,低垂着头,让人分不清他是醒着还是睡着。如果碰巧没有零散钱,谢重华就会有些尴尬地从远处微微加快脚步走过。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从什么时候起,染上了和阮珂一样的习惯,见到乞丐不给钱倒于心不安了。
      混混们把一柄折扇抛来抛去。乞丐尽力挺直佝偻的腰身,茫然地循着那些人的笑声东奔西跑,徒劳地想要抢到扇子。
      这本是王孙公子的玩意儿,你个要饭的,要它干吗?不如给了大爷我吧!
      混混中,首领模样的人拿着扇子,在乞丐的眼皮底下晃来晃去。乞丐扑了个空,被其中一人伸腿绊倒,摔在那人的脚下。
      哎,你要是把大爷我的靴子底舔干净,我就把扇子还你。怎么样,干不干?
      乞丐稍作踌躇,顺从地俯下身子。瞬间的寂静过后,众混混和围观的人群爆发出一阵哄笑。乞丐舔到一半,忍不住扭过头呕起来,走样的五官愈发丑陋。人们笑得更厉害,也有人嫌恶心,发出不满的啧啧声。乞丐自知难看,用一只手掩着,另一只手摸索着去抓扇子,不小心摸到了混混首领的衣襟,被那人一脚踹在头上,仍不死心,抱住腿不撒手。那人扬起手,拳头挥到一半,被谢重华示意身边的卫士拽住了。
      把扇子还给他。
      多管闲事!哦,我认得你,你不就是将军家的那个什么……
      卫士不等他说完便将他按倒在地。扇子顺势飞了出去。其他人见势不妙,忙四下散了。乞丐在地上摸到扇子,如获至宝,揣入怀中。谢重华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端详着他额上的伤,轻声说道:
      随我去我家吧,我有药。
      乞丐本是瑟缩着,此刻听了谢重华的话,却慢慢抬起脸。
      若不然,我认得前面医馆的大夫。
      乞丐没有摇头,也不点头,如木雕泥塑般静了半晌,猛地从地上跳起,跌跌撞撞冲进闹市的深处,很快便不见了踪影。
      谢重华心下纳罕,并未多想,叫卫士放开那混混。那人口里犹自不干不净地骂着跑掉了。谢重华也不理睬,就要回家,没走几步,脚下踩到个物件,定睛看去,是刚才的扇子。想那乞丐是跑得急了,竟连这视作身家性命的东西掉了都不自知。谢重华叹口气,寻思着明日见了那乞丐还给他才好,遂弯腰去拾。指尖方触到扇柄,倏地僵住了。那扇柄看似普通竹骨,居然是入手沁凉的象牙,已颇有年头,沁着一层米色。谢重华的手微微有些抖,将扇子展开。扇面亦是一片雪白,左下角单书个朱砂红字:盼。
      琴先生,这扇面有意思,怎么是白的呢?
      孜城人不清楚谢重华的来历,只道他是将军的琴师,唤他作琴先生,连将军府上的卫士也不例外。谢重华不讲话。
      定是谁家不要的废物,被那要饭的拣来,还当个宝贝呢。
      谢重华沉默许久,对卫士摇摇头,缓缓开口,面上浮现出淡淡笑意:
      你不懂,这扇面上画的是孔雀,白孔雀……
      先生?先生?
      卫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重华回过神。
      孔雀是什么?
      是一种珍禽,一种很骄傲、很美丽的鸟。
      谢重华一面将折扇贴身收了,一面说道。

      入夜,积了一天的云却散了,有月如冰。

      空旷的摊位和零乱的辙印令午夜的集市多少有些废墟的味道。一道黑影停停走走,在北风中缓慢移动着。看影子的轮廓分明是个人,却四肢匐地,如野兽觅食,不放过任何一寸冻结的土地。蓦然间,黑影警觉地直起身体,用力嗅了两下。片刻的呆滞过后,倒退两步,随即狂奔起来,仿佛眼前站着的对方比自己还像个脱胎于黑暗的幽魂。
      阿阮!
      谢重华喊道。那人跑得更快,畸形的背影因了长短不一的双腿在月下蹒跚摇摆,终于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谢重华追上来,跪在地上,抱住那人急切地问:
      摔疼了没有?
      激烈的挣扎,那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串含混的低音,还不忘用手死死捂住脸。谢重华大口喘息着,由背后箍紧那人:
      阿阮,别怕,是我,是我,阿阮,别怕,没事的……
      那人伸出扭曲的十指拨开腰间的手臂,冷不防,被那双线条优美的手攀住了下颏。
      觉察出怀里的人瞬间安静下来,谢重华笑了。他尽力踮起脚,让指尖拂过那人脸上每一处细微的起伏,在那人耳边呢喃道:
      阿阮是这样子的,我没有忘,我都记着呢……
      谢重华感到指间渐渐被濡湿。他放开手,重新抱住那人,将脸贴上那人瘦削却宽阔的背脊。那人不知是不敢动还是不愿动,约摸过了半炷香的工夫,才扭过头来对着谢重华,两片嘴唇聚拢,又分开。
      对于这个无声的称呼,谢重华再熟悉不过。作为回应,他抬起手去拭阮珂的泪,同往常那样轻轻叹道:
      真是个孩子……
      尽管不甚清晰,谢重华还是看到了阮珂唇角扬起的曲线,于是也禁不住和他一起笑了。
      不成想,要送你两次。
      阮珂接过扇子,闻见上面新熏的香,那是谢重华身上的甘松香。他试探地去抱谢重华。这一次,谢重华没有抗拒,而是将头轻轻搭在了阮珂的肩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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