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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七十一章 凤兮凤兮求其凰,何时见许慰彷徨 ...

  •   夏末的江南依旧阴雨缠绵,走得好好的,动不动就下起雨来。
      乡野道旁的茶寮处,躲雨歇脚的客人们各自闲谈,几个头戴纶巾的书生眉飞色舞地讨论着就近的新鲜事。
      书生甲道:“听闻学政大人欲效古兰亭修禊事,在禹陵若耶溪畔邀群贤名流一同修禊。此事由江浙徽三地学政牵头,还邀请了名流鸿儒过去讲学,届时怕是要万人空巷。”
      书生乙惊呼:“三地学政?好大阵仗!”
      书生丙道:“你这么清楚,莫不是也想去修禊?”
      书生甲道:“自是要去,秋禊是在七月十四日,秋闱是近在眼前,若是能在学政大人面前得了脸面,说不定乡试上会有些助益。”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声哂笑:“兰亭修禊都是当年晋朝的高官士大夫,一群白身的乡野村夫,也想效仿人家的风雅事。”
      几位书生顿时恼怒,正要循声去看是哪个狂徒如此无礼,忽闻“嘚嘚”马蹄声响,一骑快马自烟雨中踏着飞扬的泥水由远而近。
      马长嘶一声,在茶寮前停了下来,马上人翻身下马,带着一身雨水大步进来,对着坐在角落里的一老一少回禀道:“老爷、少爷,还有三四日的路程,咱们就能抵达五磊山了。”
      年少的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快喝茶暖暖身子,免得生了伤寒。”
      那人唱喏退到了一边去。
      隔壁桌的书生甲听到了,笑呵呵道:“这位老爷也是带着公子去那五磊山下梨洲书院求学的?”
      那年老的没搭腔,年少的未语先笑:“怎么?那梨洲书院很有名吗?”
      书生甲诧然道:“当然了!梨洲书院由黄梨洲先生亲办,后由其子黄三先生发扬光大,座下弟子三千,个个是江南文林翘楚,最近连着三年府试的案首都是梨洲书院所出,江浙学子无不欣羡孺慕,心向往之。”
      年轻的若有所思道:“那黄三既然这么厉害,他自己怎么不出仕?只甘心做一个教书的?”
      书生甲撇了撇唇,吞吞吐吐道:“梨洲先生出身前朝忠臣世家,新朝代明时,他便立誓不仕新朝。黄三先生承袭了梨洲先生的衣钵,自是不改父道。”
      年轻的倍感不解:“他自己不仕新朝,却教学生去考科举,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黄三先生虽不出仕,但是心怀天下,所以潜心培养治天下者,”书生甲朗声诵道,“‘原夫作君之意,所以治天下也。天下不能一人而治,则设官以治之。是官者,分身之君也。’臣与君,名异而实同。”
      年老的闻言,冷哼一声:“腐儒书呆,不识大体!”
      他这一开口,其他几人都听出他便是先前出言讥嘲“乡野村夫”之人,齐齐作怒,四人一道拍案而起,书生甲愤然道:“这位老丈,怎能口出恶言辱没圣贤!”
      话音未落,便瞧见老者身后精壮的侍从们齐刷刷一步上前,为首的一个面白无须的侍人怒目斥道:“大胆狂生,冲撞贵人该当何罪!”
      众书生受惊,一下坐回凳子上,周遭一齐躲雨的人纷纷侧目。
      “哈,”年轻的讪笑了一声,“顾全,凶神恶煞的做什么,别吓到人家小秀才!”
      顾全欠了欠身,吩咐手下收了架势退回原地。
      那一老一少继续喝茶,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书生们大感羞耻,愤愤收拾了行囊冲进了雨幕中,不见了。
      年轻的倍感无奈,瞥了老者一眼。
      老者缓缓讥嘲道:“江南士林一向自诩高格,黄氏子弟仗着家世频出欺君之论,我先前是远在京城,管不着,现在倒要去瞧瞧那梨洲书院有什么了不起。”
      年轻的哄道:“好好好,去去去,我本来不就是要去那书院的嘛。”
      老者觉得不对劲儿:“香儿,你这个不爱读书的为何要去那地方?”他顿了顿,眼放精光,“莫不是要去挑郎君的?”
      年轻的目瞪口呆,张了半天嘴,呵呵干笑了两声,没搭腔。
      这一老一少自是微服的太上皇与天香。
      他二人自普陀山归来后在宁波府闲游了月余,看厌了海域风光,遂准备北上回去南直隶。路过余姚时,天香临时起意,改道要去那五磊山。
      她自是不会有什么挑情郎的心思,她只是想去见识一下前世不曾见过的几位——“搅屎棍”。
      前世皇兄病重,一重原因是他身子本就不好,另一重,便是因着天灾人祸压得人透不过气的政事。
      那十年里天香只知道游山玩水,于朝政知之不多,但有一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浙东士子联名抗税。
      浙东物产富庶且商业发达,是重要的税源地,在辽东蠢动进犯、而江北遭逢虫灾的混乱之际却如此旗帜鲜明的抗税,自是给朝廷带来了不小的打击。惹得皇帝勃然大怒,甚至一气之下禁了当年浙东的科举。
      彼时天香正在异国冶游,个中详情并不清楚,只记得其中挑头的是梨洲书院,而其中跳得最厉害的,是一个姓王名墨的书生。据说他出身官家,却是恃才傲物性情偏激,连写了几篇檄文痛斥皇帝与民争利,张绍民特意选了他的檄文为小皇侄讲课。
      张绍民如此评价道:“此子忝为王门心学传人,却深谙实学,士农工商百业皆通,又有其师黄三名望余荫,于士林中人望甚重,十分不好对付。”
      至于前世张绍民怎么对付的他,天香记不得了,只是因着这一点模糊的记忆要去寻那王墨。尽管此时距离那前世的抗税时间还有个四五年的光景,而江北的虫灾和辽东的兵患也与前世不同,但寻到那个搅屎棍摸摸底还是不会有什么错的。
      不然,说不定哪天,这人就会给京城里管着户部税赋的冯阁老添了乱子。
      想到心底的那个名字,天香眸色一暗。她已经小半年没有与那人通信,数次提笔,却总是最终放下。
      聪慧敏感的那个人,怕是已经心生疑虑了。
      天香情知前尘皆非,自己这纠结实在是荒谬,暗下决心定要自己除了心底的魔障。
      只是,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吧。
      梨洲书院地处余姚县东边的五磊山下,是远离市井尘嚣,竹林掩映、依山傍水的一片世外之地。前厅门口是一块画着书院先主人黄梨洲山居吟咏图的影壁墙,正值梅雨季,蒙蒙烟雨给那块影壁蒙上了一层水汽,更像是一幅水墨图画。
      前厅名为一冬堂,取自黄梨洲的“一冬也是堂堂地,岂信人间胜著多”,黄三最是喜欢此句,故而修葺书院时特意取了这个名。王墨每次看到堂名,都觉得一股凛冽冬寒迎面扑来。
      可南方文人,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冬寒呢。
      管家轻声细语对一冬堂外的王墨道:“王公子,老爷有客,恐怕现下不方便,不如去书房等他?”
      黄先生自午后便一直在前厅接待两位不速之客,王墨也是知道的,可书房外还排着几十号想向老师请教的同学呢。他摇摇头道:“我就在这里等着吧。”
      他捧着卷子在廊下等了半个多时辰,仍未见客人出来,只听得厅内隐约传来只言片语。
      忽然,厅里传来了黄三拔高的声音:“大人说得虽好,但老夫不过一介乡野村夫,哪有资格去参加官家的修禊事。”
      一个徽州口音劝道:“先生切莫自谦,令尊和阁下都是江南文林魁首,这梨洲书院学子三千——”
      又听得黄三道:“先父顾念前朝之恩,义不出仕,我作为人子,怎能妄改父道,还是算了吧。”
      良久静默之后,一个斯斯文文的声音道:“既如此,我等便不多叨扰了。”
      不多时,厅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位青衫的青年,王墨不久前才见过,是月前来过的徽商曹天瑞。另一个穿着月白锦袍的公子,面若春华,气度闲雅,虽唇红肤白面相阴柔,但鼻梁挺直,眉宇之间也藏着英气,隐约带着几分官仪,叫人不敢小觑。
      跟着两人身后出来的便是家主黄三,他蓄着薄薄的唇髭,体貌丰洁,宛然一介端方美丈夫,丝毫看不出已是不惑之年。
      那白衣人回首谢道:“黄先生不必再送,我等这就走了,所带来的几车礼物,还请黄三先生收下。”
      黄三摇了摇头:“黄某不好饮酒,实在是无功不受禄,阁下所带来的书墨美酒,还请阁下带回。”说着,黄三瞧见了廊下的王墨,目光一凝,招手道:“子隐,你且前来,见过这两位阁下。”他向两位客人介绍道:“这是老夫的一个世侄,姓王名墨,表字子隐。他父亲送到我这里来读书的。”
      众人一番厮见之后,白衣人眼尖地瞧见了王墨手中字纸的只言片语,问道:“若是我没看错的话,王公子写的,是上届的会试题目?可是要明年上京参加会试?”
      王墨磕磕绊绊答道:“不、不是,是要参加今岁的乡试。”
      白衣人挑了挑眉:“还未乡试,这么早就准备起会试题目了?”
      他随口一问,却没见王墨张了张口,神色哀戚,半晌没说出话来,但眼神里隐约带着几分渴求。
      黄三知道他有所求,便摇了摇头道:“大人今日与他遇到,也是他的造化。就为他讲讲这写文章的门道吧。”他转而对王墨道:“子隐,你把你做的文章拿来给大人瞧瞧。”
      王墨应了是,恭恭敬敬把纸张递给了白衣人。
      白衣人看了两页纸之后,抬眼打量王墨:“今年是第几次乡试?”
      王墨赧然道:“第、第三次。”
      白衣人轻咦了声:“我见你文字做得渊涵醇正,大有学识,绝非三载之功。虽是会试还欠缺些东西,但是乡试绝对没什么问题。若这是第三次的话,上次失利,绝对是可惜了。”
      王墨眼圈一红,掉下几滴泪来,惨然跪谢道:“学生多谢大人谬赞。”
      白衣人一怔,转而笑道:“王公子真是性情中人。”
      黄三叹了口气:“大人不知,我这学生一心求出仕,却是一波三折,命途多舛。若是大人不急着走,不妨在此小住一日,为他指点一二。”
      曹天瑞心道还要去请其他人,正想婉拒,却听到白衣人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就再叨扰一刻了。”
      黄家下人引着两位客人入住厢房后,曹天瑞颇为不解:“日程如此紧张,大人为何还要在此耽搁?”
      白衣人笑了笑,只是避而不答:“曹兄可认识那王墨?可知道他是因着什么缘故数次不中。”
      曹天瑞神情有些古怪:“这个,我上个月来时还真的打听过,”他呵呵笑了一声,“正如黄三所言,此子实在是命途多舛。”说罢,便将自己打听到的事情娓娓道来。
      这王墨,是淮安漕运总督府的幼子,自幼勤学,八九岁时颇有些神童之名。后回陕北老家读书,十八岁时第一次参加乡试便中了举。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触怒了贵人,被革了功名,但没禁了他的仕途。
      王墨倒是不气馁,立马动身回乡,转年的乡试,又中了举,旋即被人举报。道是其父祖已在江淮入籍二十余年,却千里迢迢赶回陕北乡试,有骗籍之嫌。此事确实有些暧昧,加上前次恩科出了个女状元的缘故,各地提学都在严查学籍。按律此罪应当永不得出仕,但因为冯素贞如今还在庙堂,朝廷本着无心插柳的恤才之心,这骗籍之罪就轻了不少。王墨再一次被革了功名,勒令于江苏重考。
      一革再革,王墨因此大病一场,被送到黄三处修习心学。黄三怜其不幸,直说他名中光芒太盛,为他亲自改了名,重新取了字。
      白衣人好奇道:“哦?他原本叫什么名字?”
      曹天瑞笑道:“原是叫王赭,字容曜。”
      晚饭后,白衣人便到了书房为王墨指点功课,直指点到了三更半夜。
      “……会试文章,考的绝非文采。譬如前明会试题目,喜好于题目中设陷,明里叫你拟诏书为郭子仪封官,实则是借此契机拨乱反正,将安史之乱的缘由轻描淡写遮过。若非通晓经史、洞察君心的人中翘楚,而是只知道将诏书写得花团锦簇的冬烘,如何能脱颖而出、一举夺魁?我先前所说,你的文章中所缺的那一点,便是那一点对人心的揣度。”
      王墨似有所悟,指了指试卷:“大人所指的,是这道?”这是上届会试的一道制诏题目。
      白衣人点了点头:“此题所拟的是隆庆与嘉靖事,但若是移之本朝,顾念今上与太上皇的父子关系,你想想,该如何来写呢?”
      “啪嗒”一声,是王墨手中毛笔落地,眼神空茫,浑身发抖。白衣人只当是他被自己话中之意吓到,便口中道乏,嘱咐王墨去休息。
      王墨却是不肯,扯着白衣人的袖子哭丧脸道:“大人有所不知,学生悬梁刺股昼夜苦读,可命途生得不好,一再丢了功名。黄先生还总说我只考得出乡试,怕最终还是上不得金殿。学生蹉跎了这几年,实在是害怕再让家父失望。”
      门口突然传来了黄三的声音:“求人不如求己,大人已经点拨了你,你便自己好生琢磨吧。”
      见黄三不知何时来了,王墨只得垂头丧气地放过了白衣人,老老实实回了房。
      黄三亲自送白衣人回厢房休息:“我这世侄是个不灵光的榆木脑袋,扰了大人的休息,实在是得罪。”
      白衣人忙道:“哪里哪里,王公子学富五车,就是缺这一下点拨罢了,若是我这些微劝诫能点出一位翰林,那可是天大的功德。”
      黄三苦笑道:“大人也瞧见了,他在我诸多学生之中是数一数二的有才华,却被前番几次打击蒙了心窍,怕是没这个命。”
      “既是心上蒙尘,只需拂去就是,”白衣人微微一笑,“黄先生,不如携他一道去参加禹陵修禊,洗一洗这心窍上的尘垢?”
      黄三摇了摇头:“大人——”
      白衣人继续道:“王公子的事,我大致也知道了。此修禊事由三地学政发起,若是王公子表现过人,说不定金陵的高提学会对他青眼相加,多多少少对今岁的乡试有些助益。”
      黄三思忖了片刻道:“倒也在理,那便让他去吧。只是,恕老夫实在不能应邀——”
      白衣人忽然问道:“不知黄先生可认得张成宪张阁老?”
      黄三眉头紧皱,目光一冷:“认得,怎的?”
      白衣人继续道:“张阁老去岁致仕回乡,每日在松江府里玩赏风月。禹陵修禊之事,他也应了邀。”
      黄三冷哼了声道:“你既当着我提了他,应该晓得他当年叛出王门,家父更是因他而落下了病根。我与他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是在,这禹陵,我是更去不得了!”他愤愤背转了身子,“恕老朽无礼,明日清早还请阁下离开!”
      白衣人不慌不忙对着黄三的背影深施一礼:“先生请听我一言。自前朝以来,朝政要事多为清流所把持,前丞相刘韬,如今的丞相陈封,已致仕的张成宪,均是实学出身。如今王门已然式微,若是先生再如此燕居山野,只怕圣人之道不彰,前朝东林之乱再起啊!”
      见黄三一声不吭,白衣人继续道:“此次禹陵修禊,江浙士子与会者近万人,若是先生能现身讲学,则圣人之道,遐迩可传。”
      此时雨早已停歇,清亮的月光斜斜洒入回廊,将他一身白衣镀上了一层银光。
      翌日清早,见黄家门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准备去禹陵修禊的诗篇,曹天瑞险些惊掉了下巴:“这黄三老爷子是个什么墙头草脾气?我上个月要请他去兰亭雅会,他对我爱答不理;昨日请他去禹陵修禊,他也拿腔作调,过了一夜就又答应了,怎么和个欲拒还迎的小娘子似的?”
      白衣人笑得呛咳起来,他喝了口茶,将昨夜的一番情境与曹天瑞讲了:“……昨夜费了我不少唇舌——万事起头难,他这尊大神挪动了,只要靠他的名头,这浙江的文林豪富,十拿九稳了。”
      曹天瑞喜不自胜:“厉害厉害,不过,我也没想到,冯大人竟然把张阁老也请来了!”
      白衣人微微一笑:“曹兄,这几日你与我一道周转于浙江各地,几曾见我得过松江府的消息?”
      曹天瑞一愣:“那——”
      白衣人笑道:“只是给他老人家一个台阶下罢了。”
      曹天瑞有些不解。
      白衣人喝了口茶:“他有今日,是因为他是黄梨洲的儿子。他因此受益,也为其拖累。若当真于政事上无心,他何必教弟子去考科举?只是碍于那不仕新朝的忠义名头,这才欲拒还迎,拒绝了我却又借口把我留下。他正值壮年,心里多少还是会有点想法的。如今有了重振心学的大义,他自然就有了台阶。”
      曹天瑞连道妙哉:“既如此,那我们一鼓作气,赶紧将其他人也请到才是。”
      白衣人笑眯眯道:“曹兄,容我躲个懒,这其他人就靠你了。”
      曹天瑞闻弦歌而知雅意,拍着胸脯道:“大人日理万机,自是有其他要紧事。这最难啃的一块骨头既已啃动了,其他事就包在草民身上!”
      曹天瑞去后,白衣人优哉游哉地扮作游学的书生,每日里吟诗作赋,逍遥了半个多月。
      梨洲书院的三千学子并不知书院里来了一尊文昌神,但王墨却是知道的,因而三天两头前去讨教制艺之术,当真也是获益匪浅,进步神速。
      五磊山由内五峰,外五峰组成,危峰参差,青山连绵,形似莲花。
      走了三日左右,天香一行人总算抵达了五磊山下的五磊镇。此地水土丰沃,虽是个小镇,却是人烟鼎盛,街上行人小贩都不少。
      顾全见马车中的太上皇犯起了瞌睡,立即向天香请示:“天色不早,此时入山怕是迟了,不如寻间逆旅住下,明日再上山去?”
      天香正四处打量街上的风物,心不在焉地随口答应了句:“那就这么着。”
      一行人转了一圈,寻了一处看起来最为体面的逆旅,天香率先跨了进去,眼见得宾客满堂,又闻到了阵阵酒香,便立刻拿定了主意:“就住这儿——”
      话音未落,内里传来一道声音:“好,掌柜的,你等着!”
      继而一人步履匆匆,向外走出来,径直掠过了天香。
      天香眼睛一花,未完全看清那人长相,便只看到了一道白色的背影。
      她怔怔望了那背影片刻,直到太上皇唤她才醒过神来。
      此时又听到掌柜的在内里苦笑着与众酒客解释:“不知是哪里来的尊贵舌头,说我家的酒淡,要与我拼酒来着。”
      大堂内顿时传来了一阵哄笑:“谁不知道掌柜家的酒是咱们五磊山最好的!”
      见天香犹然有些失神,太上皇狐疑问道:“怎么就呆了?那人你认识不成?”
      天香皱了皱眉:“那人,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但是,此时此刻,他不应该在这里啊……”
      此时此刻,百里开外的绍兴城东会稽山上,曹天瑞正健步如飞地登上台阶。
      他身侧的山脚下,有数百绍兴堕民正热火朝天地布置着足以容纳万人修禊的场地。北面不远处的平水东江,隐约看得到一艘艘货船徐徐而来,那是金石文墨等货物,特为布置风雅虚由不同的地方络绎运来。
      年初曹天瑞曾因着筹办兰亭雅会的缘故来过绍兴,也曾上过会稽山,没想到短短月余工夫,此间已是大变了模样。
      见到山下的场面,曹天瑞咋舌,他起初想办兰亭雅会,只是想邀请达官贵人一道至兰亭吟诗作赋题题字,却没想到,冯素贞竟主动找了他直言要做禹陵修禊。现如今,这声势俨然惊动了整个江南!
      他三步两步地登上半山腰,在半山亭中寻到了一个正在弹琴的白衣人——正是冯素贞。
      琴声悠扬,曲中含情,他静静听了片刻,未敢打断。
      冯素贞先开了口:“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他呢?”
      曹天瑞回禀道:“杨大人他……留在了梨洲书院讲学。”
      “他倒是会躲懒,”冯素贞微微颔首,手下五指翻飞,弦声不绝,“人请得如何了?”
      “浙江这边,以黄三为首的浙东五杰悉数应邀;当下在浙江本地的十名前科解元、两名前科状元答应赴会;浙江商会一百五十家行商接了帖子,此刻已然携带了货物在途中了。”
      冯素贞道:“江苏那边的高提学也派人传了消息与我,此番聚集百贤修禊,应该是不成问题。”
      曹天瑞唯唯称是,可终于还是忍不住道:“冯大人,这场面当真要搞得这么大?”
      琴声戛然而止,冯素贞扬眉问道:“曹兄,你可知道我方才弹奏的是什么曲目?”
      曹天瑞道:“这个草民还是晓得的,冯大人所奏的,是凤求凰。”
      冯素贞复又问道:“曹兄,凤凰因何而来?”
      曹天瑞不解其意,垂首问道:“草民愚钝,请大人明示。”
      冯素贞抹了一把琴弦,眼波流转,望着山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奈叹道:“‘箫韶九成,凤凰来仪’,不弄出点音声来,那只好热闹的小凤凰,又怎么会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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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凤兮凤兮求其凰,何时见许慰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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