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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保家仙》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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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家仙
一胡七爷与莽四爷
石碾子村是蒺藜山脚下的一个小村,去最近的镇子也需走上三十里山路。巴掌大的山洼里圈着十来户庄家、百出头人口,平日里耕田种菜、养鸡喂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勉强能自给自足。
封师雨家的两间木屋搭得离村子远了点,在山麓的矮坡上,方便进山打猎采药。
这日,他照例整顿好弓/箭、竹篓子,腰上挎把开山/刀,拉开柴门时半瞎老爹正摸索着在院子角落拿糠秕喂鸡。
“我走了,老爹,喂完记得圈好,别让鸡崽子钻栅栏跑了。”
“放心吧,跑不了,你老爹眼瞎心不瞎。”桑老爹颤颤巍巍地撒着瘪谷粒,不放心地叮嘱:“进山凡事小心。这眼瞅着要入冬了,大小畜生都忙着屯粮,招惹不起的多躲着点。”
封师雨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知道啦老爹,我只猎点山兔狍子,连山猪都不招惹,行了吧。”
桑老爹点着头,嘴里念叨几句保平安的祷词。封师雨仔细掩好柴门,抬头望了望有些阴沉的天色,估摸着天黑前落不下雨,便进山去了。
蒺藜山实际比看上去要大得多,即使平日惯走山林的猎户也不敢摸得太深。半天工夫猎了三只野山兔、一头傻狍子和一对儿山鸡,顺手薅了半篓蘑菇,封师雨正准备下山,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的树丛后面有些不寻常的动静。
他犹豫了一下,本不想多生事端,但又想到冬粮尚未备足,好歹多做几条腊肉,过年时给老爹下酒。只偷偷看一眼,小山猪不打可惜了,要是大畜生就悄悄退走,他心道,便小心翼翼地上前,拨开枝叶探了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险些叫出声来。
一条水桶粗的大蟒,至少五六丈长,也不知活了多少年头,浑身鳞片黑青黑青的,盘绞着身子,正跟尾巴卷住的一团灰扑扑的毛球较劲。
封师雨定睛看去,被卷住的原来是只大狐狸,皮毛被泥土糊得脏兮兮,一边愤怒地吱吱乱叫,一边用爪子狠挠蛇身。
大青蟒似乎也有些吃痛,嘶嘶地吐着红信,却不急着将猎物绞死吞吃,只用尾巴梢紧紧缠着,往附近岩壁间的洞穴里拖。
蛇也存粮?不是吃饱了冬眠么?封师雨有些奇怪,再看那只狐狸连脖子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叫声越发凄厉,一副急怒交加的模样,心底不由生出几许怜悯。
他悄然后退几步,放下挂在后背的猎物,从腰间摸出一包进山常备的驱蛇豸的雄黄粉,将绳结解松,从枝叶缝隙里瞄准了,手腕一抖猛掷出去。
小布包啪的一声正中蟒头,橘红色粉末蓬然炸开。大蟒冷不丁遭袭,眼睛被雄黄一熏,痛苦地扭曲挣扎起来。
狐狸趁机摆脱了桎梏,嗖地跃身数丈外,扭头朝封师雨藏身的树丛瞥了一眼,随即蹿了几蹿,迅速消失在密林中。
封师雨只觉狐狸的黑眼珠子灵活得像会说话,那一眼好似尖刺穿透枝叶扎在他面皮上,不禁打了个激灵,牵动树叶发出一声沙沙轻响。
他心下一惊,生怕那条还在满地打滚的大蟒察觉,急匆匆退走,朝下山的方向狂奔,一气跑出了林子。直到望见自家屋顶的炊烟,才气喘吁吁地挨着树桩坐下来。
顺过气后,发现一大串猎物都丢在林子里没带回来,他懊恼地叹口气,自我安慰至少救了一条生灵,虽说不是人命,抵不上七级浮屠,好歹也算积了点阴德。又想想不对,忍不住自骂道:积个屁阴德!平日杀生还杀得少么?今儿个倒好,心血来潮救了只狐狸,把好几天的口粮都赔进去,真是得不偿失!
算了,丢就丢了,明日多猎几头。封师雨悻悻然起身,空着手回家去。
夜里下了场大雨,隔天又淅淅沥沥下了几阵,山路泥泞难行。封师雨一连三日进不了山,眼瞅着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雪封山的时令将至,没奈何坐在家里盼天晴。
这天难得拨云见日,封师雨大清早整顿好行头,一出门,脚下打个趔趄,险些跌倒。低头见一只灰毛山兔,硬撅撅地躺在地上,头朝里尾朝外摆得还挺端正。他揪着长耳拎起来一看,喉咙被咬开个口子,血都放干了,闻了闻倒还新鲜,也不知怎么会莫名其妙出现在门口。
搔了搔后脑勺,他忽然想起几天前救的狐狸,那黑凉凉的一眼,瞥得他心底发毛,不像寻常畜生,倒像是有灵性的,莫非真撞上了传言中的野仙?
说到野仙,封师雨并不陌生,北方乡闾间多有供奉,其中尤以“狐、黄、白、柳、灰”名气最盛,其实就是成了精的狐狸、黄鼬、刺猬、蛇蟒和老鼠。那些有名头的野仙,不少人家还请来做保家仙,逢年过节供奉香火,以求消灾祛病、家宅平安。就说这指尖大的石碾子村,也有四五户家里供着野仙,村长家的那块白仙牌位据说已传了三代。
封师雨手拎一只死山兔,掂量着该如何处置。想来想去觉得不拿白不拿,万一真是那头狐狸的回报,丢掉或送人怕要得罪仙家,不如先收下。若是村里人不慎遗失的,找上门时再还人家便是。
傍晚归来,问过老爹无人上门寻物后,封师雨也就把这事搁倒脑后。不料次日清晨开门,地上又出现了两只死鹌鹑,还有一头极肥的田鼠。
封师雨有些好笑地拎起来,朝山林胡乱拱了拱手,随口说了句:“多谢大仙,回头请大仙吃酒。”
当夜风刮得紧,枯叶被卷着打在窗户纸上扑簌作响。封师雨拾掇完猎物,在院子里巡睃一圈门户,见已二更天,正准备回屋睡觉,蓦然听见柴门外传来一阵轻响。
不是笃笃的叩门声,像是利物在门板上搔刮的那种令人牙酸的声响。
其时天黑如墨,手里一灯如豆,照得院里事物影影绰绰,冷风呜咽着穿堂而过。
封师雨不禁打了个寒战。
挠门声停顿片刻,又响起来。这一下更清晰了,仿佛就在耳边。
封师雨觉得心脏像被悬线猛一提,整个胸口都发麻了。他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平复了心悸,咬牙走到门边,一手紧攥灯柄,一手缓缓拉开门栓。
昏黄灯光映出一张年轻男子的脸,长眉细眼,下颌尖而光滑,肤色白得像纸,眼珠子漆黑如墨玉。按说这是一张相当秀气、甚至可以说是俊俏的脸,封师雨却觉得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很久后他才想到恰当的形容:
狐意十足。
他咽了口唾沫,干巴巴地问:“深夜登门,有何贵干?”
年轻男子黑眼珠直直盯着他,声音轻细,而又生硬如石子:“你说过请我吃酒。”
封师雨在那一刹那汗透重衣,离水的鱼一般翕动了几下嘴唇:“狐……胡大仙?”
年轻男子嘴角咧出一丝笑,衬着细长眼睛,愈发显得妖异,“我是胡七爷。”说着径自走进院子,柴门在他身后嘎然自闭。
封师雨在灯光中见他穿一身白色长衫,长发随意绾个髻,用一枝乌木簪着,腰间悬挂一枚黑不溜秋的旧革囊,身段纤细而挑拔,乍看像个文秀书生,只是步履无声,足不沾地似的轻飘。
飘到屋门口,胡七爷停下脚步,不满地回头瞪了一眼。
封师雨这才回过神,心中惧意不知为何淡去许多,提着灯走上前推开屋门:“七爷且宽坐,我这便去准备酒水。”
他到厨下打了一壶自酿的白酒,想了想又拣了半条腊肉切片,接着从鸡窝里摸出几枚热乎乎的鸡蛋烫熟,顺手在灶台边的筐里掏了把红枣,七拼八凑好歹装了一托盘,匆匆回到屋里。
胡七爷正撩起衣摆,盘着腿坐在烧暖的炕头,自得其乐地哼着乡俚小调,浑身一股子野味儿,毫无半点斯文气象。封师雨将托盘搁在炕桌上,摆出一副殷勤脸色给他斟了杯酒:“柴门小户,没啥可招待的,七爷将就着用。”
胡七爷两根手指拈起酒盅,凑到鼻端嗅了嗅,吱溜一口吸干,大人不记小人过地点了点头,“料你也来不及准备,下回用心补上。”
还有下回?封师雨心道,不就收了你几只死兔死鸟么?再说我还救过你呢,怎么倒像欠你一命似的……野仙又怎的,一头老狐狸,穷得瑟……
胡七爷嚼着腊肉的腮帮子忽然不动了,吊起眼梢恶狠狠瞪他:“你在肚子里骂我?”
封师雨连忙赔笑:“哪能呢!能请大仙吃杯酒,是我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胡七爷这才缓和了脸色,指尖在鸡蛋上轻轻一点,蛋壳立刻碎成块落在桌面。他抓起白嫩光溜的剥皮鸡蛋,很惬意地放在嘴边,伸出粉红舌头舔来舔去。“看在这些孝敬份上,给你提个醒儿——你犯的事被莽老四知道了,你小子要倒大霉哩!”
封师雨一愣:“我犯的事?啥事?”
胡七爷舔着鸡蛋斜睨他,眼神里三分不屑三分同情三分幸灾乐祸还有一分看好戏的闲情逸致,“装什么傻?不就是你拿雄黄砸他脑袋的事儿?”
封师雨像喉咙堵个鸡蛋似的噎了口气,心下愤然:那还不是为了救你这头死狐狸吗!不领情也就罢了,恩将仇报啊你!
胡七爷撇了撇嘴角,一口咬住鸡蛋,口齿含糊地道:“你那是什么脸色,又不是本大仙告的密——那莽老四好歹也修行了七八百年,区区一介凡人的小手脚,他会查不出来?我听说他气得七窍冒烟,发誓非生吞了你不可。”
封师雨倒吸口气,犹抱一丝希望地问:“七爷说的莽老四,该不会是那条水桶粗的大青蟒吧?”
胡七爷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你不是亲眼见过了?哦,忘了说,那条长虫为了省力,一般不爱现出本相。”
那般巨蟒,竟还不是本相?封师雨吃惊道:“那他的本相……有多大?”
胡七爷又吸干酒盅,咂了咂嘴,“其实也不算太大,也就水缸粗细,二三十丈长吧。”
封师雨听得脸上发绿,后槽牙磨得格格作响。
胡七爷吃饱喝足,打了个酒嗝,在炕上伸了个懒腰道:“好啦,我明晚再来找你吃酒,倘若那时你还活着的话。”说罢施施然开门走了。
封师雨怔忡半晌,追出屋门一看,满院寂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你娘的!这叫什么破事儿!”
次日,封师雨没进山打猎,而是往返六十多里山路,从镇上药铺里买了一大包雄黄粉,回家沿着围墙根细细洒了一圈,剩余的调进高粱酒,装了满满一坛搁在屋里。
桑老爹喂鸡时直打喷嚏,“干啥呢这是,不到五月五,洒什么雄黄……家里招长虫了?”
“倒没见着,以防万一嘛。”封师雨干笑两声,“要入冬了,长虫冬眠前也得填饱肚子不是,我担心它们钻栅栏偷吃鸡崽儿。”
桑老爹点头,“还是后生想得周到,这个家全靠你一人撑着……唉,我老啦,眼神不好使,耳朵也背了,要成累赘咯。”
“这话我不爱听,我自幼失怙,要不是老爹一手拉拔,哪活得到今日。”封师雨扶着他躺在台阶下的藤椅上晒太阳,然后坐到磨刀石旁,开始仔细打磨他的开山/刀。
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一带寒光,投在年轻而英挺的面庞上,平添了几许冷冽。在他的眉心,天生有一竖淡淡的、伤疤似的红痕,仿佛用极细的笔锋沾朱砂触划而成,平时若非近在咫尺很难发现,此刻却于刀光中隐隐生辉。
入夜,他关好内外门户,衣不解带地坐在炕梢,怀抱那柄重新开锋过的开山/刀,身旁放着一坛启了盖的雄黄酒。
来吧,不管妖怪还是野仙,老子拼了命也要跟你斗上一斗!封师雨咬着牙发狠。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屋里万籁俱寂,他似乎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
约莫到了二更时分,炕头靠墙的窗户忽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掀起。封师雨屏住呼吸,见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从外探进来,猛地跃身,手起刀落——
那黑影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快如疾电。刀刃砍了个空,噗地嵌进炕里。
“好哇,敢拿刀子招呼大仙了,请的是断头酒是吧!”窗外有个声音骂道。
封师雨一愣,忙道:“原来是七爷,我还以为……”
窗户再次掀起,一个影子眨眼间穿进来,盘腿坐在炕上,可不是胡家七爷。也不知道这人头人身段,是怎么从脸盆大的窟窿里进来的。
“你小子还没死呀。”胡七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封师雨拔起砍在炕上的开山/刀,重新揣回怀里,“它什么时候来?”
“那是他的事儿。”胡七爷耸耸肩,“不过,就你这点本事,就算整个儿泡在雄黄酒缸里也甭想活命。”
“即使打不过,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封师雨沉声道。
胡七爷嘿嘿笑了两声,指甲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炕桌,发出搔刮的微响,“要想活命,也不是没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封师雨心下一动,“什么法子?”
“在家里给你七爷立个牌位,好好供奉着。孝敬得好,七爷保你五谷不缺、六畜平安,一家顺顺当当。”
封师雨讶然:“七爷……想当我家保家仙?”
胡七爷顿时拉下脸:“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脸面!爷是什么身份,多少人磕头都求不来,稀罕给你当保家仙?要不是看在跟你还有点渊源的份上,爷懒得管你死活。”
封师雨抓了抓头发,“原来七爷不想当保家仙,那……”
胡七爷五根爪子在炕桌上狠狠挠了一把:“你这东西是榆木做的吧!”他气呼呼地瞪着封师雨,尖声道:“不是爷想当,是你求爷当!”
封师雨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仙家是要面子,嫌自己方才说话不妥当。他连忙笑道:“那是,那是。七爷神通广大,若是能保佑我逃过这一劫,我一定给七爷立牌位,供奉香火。”
胡七爷这才满意地颔首,“算你识相。否则七爷前脚走,后脚你连尸都收不到。”他将手揣回袖子,转了个话题问:“会扎草人吗?”
封师雨茫然点头。
“去扎一个,巴掌大的就行。”
封师雨出屋搜罗了一把半枯的稻秸,用细绳扎了个小草人,有胳膊有腿儿的看起来倒还算端正。
胡七爷把手伸进那坛雄黄酒里一掏,捞出块鸡心大小的红石子递给他,“滴几滴血在上面,然后塞进草人胸口。”
封师雨一边照做,一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我提炼的雄黄精。咱对付的不是普通蛇蟒,这东西贵精不贵多,知道不?”胡七爷边说,边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叫你滴血,是为了掩盖雄黄味……好了,就放炕上,身上扯块布条盖在上面。”
封师雨从衣摆撕根布条,盖在草人上。
“让开。”胡七爷摆摆手,噗的一口酒喷在草人上。
封师雨只觉视线模糊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炕上躺着另一个自己,长相相同,连打扮都毫无二致,呼呼地睡得正香,浑身散发出些微酒味,正是酒后酣眠的模样。
胡七爷得意地跳下炕,在屋角的大立柜上拍了拍,“好了,你就藏在这柜子里。我施了隐身术,只要不出声,莽老四也发觉不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言罢抱起酒坛子,依旧嗖的一下从窗口穿出去了。
就这么走了?万一事态有什么变故……这头狐狸究竟靠不靠谱?封师雨无奈地摇摇头,握紧开山/刀的刀柄钻进立柜,将柜门微微开着一丝缝,在昏暗中静静等待。
月光从西边窗棂淡淡泄地,苍白肃静如同尸衣。
眼见三更天将过,封师雨开始犯起迷糊,就在这时,蓦然感觉一股冷气在屋内弥漫开来。这不是寻常的夜风,而是一种令人寒栗尽出的阴湿之气,他直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妖物已经进来了。
房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一颗比磨盘还大的蟒头从梁上滑下来,吊在空中的半截身躯粗如水缸,青黑色鳞片泛着阴冷滑腻的幽光。
封师雨手指死死攥紧刀柄,大气不敢喘一声,眼睁睁看着大青蟒从半空中缓缓接近炕头,分叉的红信伸缩几下,随即蛇吻暴张,毫不费力地咬住那个草人化作的自己,从头部开始吞咽,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整个人便消失在蛇吻中。
青蟒咽下猎物,依旧吊在半空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味腹中的美食。
“嘿嘿……”窗外传来几声轻细的冷笑。
青蟒猛地扭头望向窗户,盘在房梁上的庞大身躯突然疯狂扭动起来,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砸到了地上。
封师雨只觉柜子与地面一阵震动,屋顶的脊檩与椽子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似乎随时将要倒塌,无数尘泥簌簌飘落,就跟下了场灰雨似的。
等尘埃落定后再看,屋里多了个人影,正是去而复返的胡七爷。
撩起长衫下摆别在裤腰,胡七爷狂笑着狠踩地面上一条儿臂粗细的蟒蛇:“莽天龙,你也有今日!哈哈哈!爷叫你仗着多修行几年就把眼睛长头顶上!叫你整天瞎搅缠!爷就是看不上你怎么着吧!哈哈哈哈!”他越笑越狷狂,脚下更是毫不留情猛跺,只恨不得将那条挣扎的小蟒轧成蛇形纸片。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胡七爷光顾着得意了,也不知是哪一脚阴差阳错地踩中了窍门,青蟒猝然弓起身躯,张口吐出了一个黏糊糊的小草人。
胡七爷愣住,脚下一松,顿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整个儿卷起,横着砸在墙壁,又摔到炕上。
旋啸不停的风卷中现出一个身穿青黑色锦衣的高大男子,浓眉鹰鼻,唇薄如刀,眼神中满是阴冷的戾气,冲胡七爷嘶嘶一笑,声音也利得像刀刃:“怎么,笑不出来了?胡长庆,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以为凭这些鬼伎俩就能在四爷头上讨到好处!”
胡七爷从炕上弹起,漂浮在半空,团团狐火在身畔亮起,映得一张尖脸儿绿幽幽的直泛妖气。“想动真格的?以为七爷怕你不成!胡黄常莽,论资排辈你们莽家还垫着底儿呢,真想见识见识胡家的手段?”
莽天龙冷笑道:“胡家是有手段,可惜不是你胡长庆能使得出来。小七儿,你有几斤几两重,旁人不知道,四爷我还不清楚?也只能拿胡家的名头吓唬吓唬那些杂碎而已。”
胡长庆青白着脸儿,两颗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眼神闪烁不定。
这下连封师雨都瞧出来了,这只狐狸是色厉内荏,要不就是那条叫莽天龙的大青蟒是个比他更厉害的狠角色。
情势看起来有些不太妙,封师雨觉得自己在立柜里有些待不下去了。虽说这只狐狸又无赖又爱得瑟,但毕竟对自己并没有存什么恶意,大祸临头时也没把自己一丢了之,甚至主动提出要当他家的保家仙,不论怎么说,在这种时候若是弃之不顾,未免有些不太仁义的感觉。
他打定了主意,边祈祷胡长庆的隐身咒真的管用,边悄然推开柜门摸出来,一刀朝莽天龙的后背狠劈下去。
莽天龙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了甩袖。封师雨顿时被一股巨力震出丈外,连人带刀猛砸在墙面,张嘴吐出口血来,固定在壁上动弹不得。“还想找你呢,倒赶着送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多花力气。放心吧,一会儿就生吞了你。”
半空中飘荡的狐火陡然盛了几分,胡长庆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左右裂开的嘴里白牙如锯齿,十根利爪透指而出,俨然已显出七分妖相。他厉声喝道:“莽天龙,你敢动他试试!他如今奉我做家仙,就算是我胡家子弟,你若是吃他,就是扇我胡家脸面,坏了家仙的规矩!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跟整个胡家杠上!”
莽天龙微愕,咬牙道:“你……你做了他家的保家仙?就算你野仙不当当家仙,也不该找这么个破落户!况且这小子也不是什么有福之人,光是这眉间立刀隐血的面相,弱冠之前注定死劫难逃,难道你看不出来?”
胡长庆翻了个白眼,“我爱选哪家干卿底事,要你管得宽!我就看中这小子了,怎么着,你想跟我抢呢?”
莽天龙怒极:“你看中他?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眼光如何,今后会不会后悔!”他深吸口气,闭上双眼,手指微微连动,忽然睁眼,露出一丝期待的诡笑:“很好,你就护着他吧,用不了多久,你会为了他前来求我,届时,哼哼!”
“狗屁!”胡长庆怒道,“爷死也不会去求你!”
莽天龙冷笑连连,也不反驳,一副骑驴看场本走着瞧的神情,在黑烟中化为一阵旋风,猛地冲破屋顶,消失在夜空中。
胡长庆余怒未消地磨着牙,片刻后方才收敛了妖相,朝吊在墙上的封师雨打了个响指。
封师雨砰地落回地面,四仰八叉地躺着起不来,莽天龙的那句“弱冠之前注定死劫难逃”还在他脑中嗡嗡回响。
“你信他的屁话!”胡长庆恨恨道,“这条长虫满肚子坏水,别理他!”
“可他不是莽仙吗,听说野仙和家仙大都有些预知祸福的门道……”
“即使真有些门道,也保不齐是在诱骗你。”
封师雨想起曾听一个阴阳先生说过,“狐鼠之辈,多心性不定;长蟒之流,多手段凶狠”,便默然了。
胡长庆缓和了语气道:“其实仙儿也跟凡人一样,脱不了七情六欲,甚至还有比人更偏激癫狂的。就说那条长虫吧,听说几百年前跟个人类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把那人给吞了。以后你若是再见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封师雨点头,心想跟这么大一条蛇结了仇,我不躲着,难道巴巴的将自己也送进它肚子里去?
好在眼下这头狐狸说要当他的保家仙,虽说很有些骗吃骗喝的嫌疑,但看起来青蟒对他还有几分忌惮,自己应该不至于太快葬身蛇腹。
封师雨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对他而言,屋顶撞破的大洞才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他仰望着屋顶破洞和漫天乌云叹气,心道明日又不能去打猎了,得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前,把屋顶修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