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再来》没事看看文

8、离开

　　叶修文自小性格是喜静不喜动的，只是他觉得仿佛某种仪式一样，在离开之前；总要熟悉一下这座城市。他先打电话到车行约了小汽车，夫子庙一带热闹归热闹、秦淮歌女可谓自古盛名，唯独这六朝金粉地，他不好奇也不想去。叶修文打算先去中山陵，顺便把周边的景致浮光掠影的看一遍，好歹在南京过了这么几年，省得以后闲谈的时候，听别人提起南京风景名胜来，自己倒是乏善可陈了，搞的怎么都不像在南京呆过很多年的样子。汽车载着他绕着孙权墓走了一圈，小山包上没什么建筑，只是绿植遍布。路是大块青石条铺就，因年久失修，被风雨侵蚀的有点凹凸不平，有些部分甚至支离破碎，令车子开过去略有点颠簸。可惜现在不是春天，叶修文听说春天的时候满山遍野的梅花儿次第开放、紫红、大红、玫红、粉红、雪白、乳白间杂，暗香浮动、花团锦簇的、衬得后面略有破败的明孝陵显出一种时光沉淀出来的沧桑美，花开时节、会有文人墨客在报纸上撰文赞颂、思今怀古。在车上，他看了明朝遗留在神道两侧矗立的石刻:一排高大的石仲翁，文臣武将俱全。另一排两两对列的神兽，线条简洁、雄浑大气。风风雨雨几百年了，它们一直在这里用沉默诉说着大明王朝最后的荣光。叶修文又在四方城下车去看了看，四方城小小的、是没有顶的，只是碑刻被四面有门洞的城砖墙圈起来而已。荒草深处、一人高的大石龟驮着巨高一碑，上面的字迹已经风化了，他知道这龟不叫龟，有个名字来着，忘了。看了一圈离开，车子沿着新辟没几年的柏油路轻快的开着。一条不显眼的支路吸引了他的目光，路的尽头隐隐看见有大门。看来这就是刚盖好没多久，传说中的美龄宫了。跟以后成为买了门票就能进的景点不同，现在大门边上有岗亭、有哨兵，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到了中山陵的牌坊前下车，看到三三两两的穿着各色服饰的游人排着队等拍照，女的西式洋装、中式旗袍中夹杂着老式裙褂，男的穿着长袍马褂、中山装，三件套西服，刺眼的镁光灯一会儿随着嘭！的一声响闪一下光，一会儿又一下。他顺着坡道上去，走到大门口他忽然就不想继续往上走了，掉头往回退到牌坊下，抬头望向高处，白色的花岗岩配着蓝色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圣洁而肃穆。他想，我不上去了，免惊扰先总理英灵，以后若能小有成就，再来拜谒。心中默念已毕，像放下什么心事一般，回头上车，去灵谷寺也就是外围看看，佛寺跟国民革命军烈士墓园连成一体。叶修文并没有进山门去拜谒佛寺，看一看改为祭堂的无梁殿，登一登那座著名的纪念塔。折回头，车子出中山门，一直快到大行宫的十字路口，司机开口问“少爷，你看是望前直走还是成贤街方向？”直走是中山东路，右拐不远是长江路跟太平北路交汇处。“往成贤街罢，顺总统府外围绕一圈再往鸡鸣寺那边走。”司机听命，拐向鸡鸣寺方向。他想看看著名的玄武湖，恰是跟鸡鸣寺离的不远。还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车绕玄武湖一周，环岛绿植、湖光山色种种概况都在眼中，沿路看看，并没下去逛。他想，等天下太平了，那时候自己也长大成人了，可以在湖边小山坡上盖座小房子。开一小片地种花种菜，养点小动物；跟养父，祖母一道在此过活。还得要娶个贤惠的妻子，再养几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有美景、家人相伴，人生大抵就此算是圆满了吧？

　　往中山码头过惠民桥时，叶修文让司机放缓了车速，他一直靠着车窗向外看着，直到车子慢慢滑过商埠街口，巷子曲里拐弯，叶修文看了一眼小巷深处，眼力所见，是看不到到那间米铺的。到了中山码头，他吩咐司机右拐，沿江不远处有一到四号码头，其中有客码头也有单纯的货码头。正好有船靠岸，随着码头上打开的木栅栏门，背行李卷的、拎各种箱子的各色乘客一涌而出，叶修文微微的笑了，仿佛在这群人里，看到了当初狼狈的自己:皱巴巴的土布衣裤，露脚趾的看不清颜色的布鞋，马桶盖头，好奇的眼神；背着个小小的行李卷，凭一腔孤勇开始人生的第一次闯荡······
　　他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鬼使神差的半路下船，如今会在哪里？过得怎样？船离岸的一声汽笛惊醒了他，人生没有如果，只有结果。我虽年少，但是也要尽一份力维护给我温暖的养父，还有祖母，不教人有机会伤害他们。他吩咐司机在原地等，下车前后走了走，看见不远处的卖茶婆婆还在---她是杨宗宝上岸后遇见的第一个善人。慢慢的走过去买了碗茶，他拿在手上并不喝“婆婆，你天天忙来忙去的，生意还好吗？”老太太笑嘻嘻答他“这算什么生意啊，谈不上什么好不好的，我也是个无事劳，给出门在外行走的人提供点方便，顺便贴补点家用罢了。”看他端着碗不动，老婆婆招呼他“喝水啊，不要紧的，我这里很讲究卫生的哦。杯子我煮过，有人喝过了会仔细洗过、再拿来盛水的。我这是开水晾凉的不是生井水；是自来水烧开过的，干净着呢，不要嫌弃啊。”叶修文想，这婆婆帮了不知道多少人，也不希求有人报答，她天天欢欢喜喜的烧水煮茶来卖，图的不是生计，是能有机会帮到别人的满足感，要真是上前跟她叙旧未免就落了下乘，我不如记住她的这份情，以后也可以学着不计报酬的帮忙别人就好。慢慢喝完水，趁老婆婆不注意，他虔诚地放下一个大洋，悄悄离开了。
　　回到家里，养父祖母都在，他给自己倒杯水，边喝边笑着威胁：“趁着新生活开始之前，您二位还有没有我可以知道的秘密？离开这栋房子以后，任何关于你们的秘密我都不要知道了，要是还有，就是你们没有当我是这家的孩子，那我就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养父跟祖母对看一眼，一脸宠溺“怎么想起来说这个？”叶修文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房子就是我人生的转折点啊，很有意义的，非常有意义啊。我们是在这里成了一家人，一家人怎么能说两家话呢！我当然应该知道爹爹跟奶奶过去的经历了，等我有能力了，就帮你们有仇的报仇，有恩的呢就报恩啰。”
　　很多年后，暮年的叶修文在礼堂台下前排坐着看现代京剧《红灯记》，听到李奶奶交代李铁梅的那句：“你爹他不是你亲爹，奶奶；也不是你的亲奶奶”时，忍不住笑着想起这个下午，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客厅，端着盖碗茶坐在太师椅上的养父，脸上带着微笑，静静的看着茶几另一边的奶奶一边慢悠悠的喝着咖啡，一边给他说着不是亲爹的爹；和不是亲奶奶的奶奶两个人那曲折离奇的身世······
　　“我的天哪！电影都不敢这么演啊！太厉害了啊奶奶，我的偶像今天起就不是爹爹了，是您啊！” 叶修文狗腿地坐在奶奶脚边，手搭在她膝盖上，仰着脸，眼睛晶亮亮的，一脸兴奋。老太太笑着给了他一记：“小猢狲，该去睡了，要是你有时间多陪陪奶奶，奶奶就给你细细的讲这些故事。”他扯了扯几乎一晚上没说话的叶昭“爹爹你送我回屋。”“行吧，妈，不早了，你也去睡吧。”
　　进了房间，叶修文关上了门，很严肃的问叶昭：“爸，太太他们去世的时候是面目清楚还是血肉模糊.是不是还分辨不清谁是谁？”叶昭不由正了神色“你什么意思？你这孩子，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吗？”叶修文不介意叶昭陡然发出的煞气，按自己的思路说道“我那天看过他们的照片后，总是感觉有点怪怪的，你看啊，太太连怀孕带生三个孩子时你都在前线打仗，按你说的，你们聚少离多。奶奶因为跟太太也不大处得来，情愿一个人在老家。那么你跟奶奶都没和她在一起，可以说在太太身边的只有娘家人或者她的亲密朋友，生三个孩子时都这样；未免太巧了。还有，我们只知道他们三个不是你的孩子，自然容易顺理成章的以为是太太出轨别人生的。我虽然没见过太太本人，可看你们一起的照片，太太她给我的印象是，眼神清正，容貌端庄；应该是个规矩人呢，不像会勾三搭四的那种。退一步讲，就算是太太出轨，没道理三个孩子完全都不像她吧？”叶昭被他说的毛骨悚然“你想说什么？”叶修文继续“要是死者面目清楚，那就没有问题，板上钉钉的确实是人不幸去世了。但是，若血肉模糊不好分辨，就存在死遁的可能性。你把照片再给我看看，我要确认一下再说。”叶昭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那张照片递了过来。叶修文知道自己猜对了；果然存疑，只是当时没人想到而已。他拿着照片指着，给叶昭看“爸，你跟太太都是眼角微微上挑，薄眼皮的丹凤眼。区别在你是单眼皮、太太是双眼皮。可这姐弟三个的眼睛都不是你们这种，他们的眼睛都是杏核眼，圆圆哒，眼角略还下垂，还有，太太鼻梁高且挺直，你也是。他们却都有点塌鼻梁，没有可能说是小时候塌鼻梁，长大了会长的高且挺直。看！这男孩子还有点圆的蒜头鼻；跟你跟太太完全没有相似点吧。还有你看太太嘴唇厚薄适中，线条漂亮，这姐弟三个的唇部恰巧很像。虽然也算漂亮，可是嘴唇都有点厚，所以照相时他们都下意识的抿着嘴。”叶修文放下照片：“如果我猜测成立的话，这姐弟三个很可能也不是太太的孩子。”叶昭认真听着：“有道理！还有什么可疑的你都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叶修文指着叶昭手里的照片“我觉得啊，不一定准。四个死者里，可能真正不在人世了的是太太。如果太太是自愿养育这姐弟三个的，而不是因为她有什么苦衷，那么她不会留下线索给你.只是你光往太太出轨上想，忽略了鸠占鹊巢的可能性。”叶昭痛苦的捂着眼睛：“你推测的这些要是真的，我就太对不起妻子了！这么多年我汲汲营营忙于功名利禄，还曾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冷落了她。最后还连个亲生孩子都不曾给她，太不应该了。她死的时候，还那么年轻呢。”叶昭伸手拉住养子：“你跟我来，把你的推测都说出来，这件事我们还要听听奶奶的意见。”
　　奶奶恰好还没睡，听到动静就出了房间。三人到客厅坐下，叶修文起来去给养父跟祖母泡好茶水再一一放到他们手边后，又坐回沙发，开始把刚才的推导告诉奶奶。老太太大吃一惊，沉吟半天，对着叶昭开了口“你别说，这小家伙推测的还是有几分道理的，当初我就觉得尚武，淑芬他们既不像你，也不像爱莲。可没曾多想，爱莲的为人在这里，就是冷淡点，出轨是绝对不可能出轨的。我只是以为孩子长大会变什么的，完全没往不是我们家孩子这方面想。爱莲她素来跟我不是太亲近，我总想着我一个做人养母也要识趣，也不好总多问你们的事。既这么着，当初爱莲可能是陷到什么事情里了，不然也不能无缘无故给别人养孩子吧？还一养就是三个，又不是自己的孩子，搞不好是白费心血的。再说这孩子是几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的,随便养养就好了.还是要悉心培养的!难怪爱莲看起来对几个孩子的事情不是太上心，没事老喜欢往外跑，家里的那些事情总是交给娘姨（保姆）去做；原来褃节在这儿呢。”叶昭觉得要从他夫人娘家那边细细捋一遍，或者会有什么发现。

---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情节废！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