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不再来》没事看看文

3、上户口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两个小时之后杨宗宝他们俩回到了粮店里,正在忙碌的张掌柜无意间一抬头,看见憨子领进来的小子就楞了一楞,初初一眼，他知道这孩子长得好,但没想到长得居然这样好！收拾清爽后,就算头皮刮得溜青，这孩子也不掩俊秀。若是换件长衫，活脱脱就是戏文里走出来的一个眉清目秀翩翩俏书生.这样的品格要是叫他去扛麻包，就算他扛得动，也有点糟蹋了吧？张掌柜的心里一动，像是有什么灵光一现、又快得抓都抓不住，他略一筹躇便换了要出口的话：“会写字么？你先写十个数给我看。”顺手递过去杆毛笔,宗宝接过来,随手毛笔插进墨水瓶后抽出。在瓶口略转一圈掭去多余的墨汁,张掌柜拿余光看那抓毛笔的手：发现靠笔头的那一端的笔杆，并未沾到一丁点的墨汁。握笔的那只手很漂亮也很稳，就知道这孩子确实是个认过字的。杨宗宝提起毛笔那一刻,整个人精气神恍然一变,像是会发光一样，一点憨劲都看不到。他提笔写了大写的数字之后；又顺势在大写数字的下方写上对应的阿拉伯数字。待笔势一收,他又回复成了那个刚从乡下出来的懵懂少年.张掌柜的见他写罢,随即试探性的用右手递了刚记的几笔帐的纸并一把算盘过去,宗宝接过账本、算盘。微微低头，一手飞快的上下拨弄着算珠,另一手记着数目。噼里啪啦了一歇功夫，就把总数算出写在一张白纸上,迅速而仔细的检查了一遍；然后他放下毛笔,恭恭敬敬用双手递过那几页纸给掌柜的。张掌柜顺手拿过算盘,一气劈哩啪啦过后,确认数目是对的.于是他放缓了声调问:"你在家的时候是不是曾经上过私塾？又是跟什么人学的打算盘？"宗宝又低了头,声音有点闷闷的透过来:"我外呀(外公)是前清的秀才,以前都是他在世时候教我认字的,算盘是以前我嗲嗲(爸爸)在的时候,我看他收租子盘帐，打得好玩非要学,他索性就手把手,连着九九口诀表一道教得我.在私塾识得几个字后，家里又送我上了小学，高小还没毕业。前几天我妈过世，以后就没什么机会接着念书了。"也是!张掌柜暗忖,看这孩子的样貌资质,但凡吃得饱饭的人家必是不惜钱财,哪怕节衣缩食也定是要大力栽培的。以他所说的家境，若父母尚在，无论如何也不会叫他十四五岁的年纪就一个人出来闯荡!难怪这孩子急着找活干呢,他这是怕今后衣食无着，想赶紧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啊.一想到这里,张掌柜就有点心疼这孩子，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样一个样貌俊秀、眼神懵懂而清澈的孩子，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不由得软了些许。有道是莫欺少年穷,若这孩子是个念恩的，那么对他好点,助他一把,不求什么回报吧,能结个善缘也是好的，或者先看看这孩子是不是可造之材再说其它.想到就做，他放下手里正忙的事情,让憨子去叫大伙计过来,特别关照了一声,倘若来了非得自己接待不可的客商,请来客稍等片刻.必要茶水点心伺候好了先把人留住,自己有事要出去一下，一会就回，随即招呼了杨宗宝跟在自己身后，带着他就出了门.
　　宗宝楞愣地跟在后头,心说他这是要雇我了,还是撵我到别家呀？跟着掌柜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门脸,宗宝松了口气。掌柜的进门前告诉他,这家老板是这一带的保长.掌柜的带了宗宝进门,跟对方彼此客客气气打了招呼，把来意说了，顺便又很诚恳的请了保长作见证人,交了点手续费给他。保长很高兴张掌柜的给面子请他作保，随便问了杨宗宝几句哪里人啊，多大了之类场面话；就给掌柜的跟杨宗宝立了正式的雇佣合同，跟着，大家一通签字画押的忙乱帮他们办好了手续。过后离开保长家,掌柜的又带着他进了不远处的派出所,点头哈腰的打一圈招呼,接着又是交钱、又是填表的一通忙乱过后,宗宝就看见张叔手里多了张写着自己名字的硬纸卡,题头是户籍卡三个印刷体的粗黑字.等出了派出所门后,张叔才开了口:"小杨啊,不要当张叔多事啊,今朝给你上了个户口么就是帮你立个脚跟,现在你年纪还小,看着立个户口好像没啥个用,其实户口有时候能抵铺保呢。要是以后去读书，特别是上公立学校；那是要有户口的。慢慢你就会明白了;一个人；若是做一辈子伙计，总归不好说是有什么大出息的.随便做哪个事情，总归要踏踏实实才好。其实做人哪,最好还是要有些想法的."宗宝一念闪过,脱口而出:“大掌柜的,是不是现在起,我就是祖籍扬州的南京人啦？”他的反应速度叫掌柜的颇有感触,笑应:“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宗宝顿时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乡下没有什么户口不户口的说法，只有家族、族谱这些。他自幼得宠，平素只顾憨吃憨玩，以为自己在母亲的看护下能衣食无忧直到成年；孰料平地惊变，痛失慈母。在扬州上学也没人教给他生活常识，一时之间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仓皇离家，看起来自己半路下船没去上海还真做对了！这金陵城果然是他的福地,从上岸遇见卖茶婆婆起,他、就净遇见好事,自己从家乡离开不过几日,就已经由当初一副惶惑不安的丧家犬模样,到有了要在南京落地生根的想法!是的,他坚信自己肯定能在此地兴旺发达!而后衣锦还乡.......
　　天实在太热，掌柜的在路边杂货店，买了两个从棉被包裹的木箱里拿出来的马头牌小冰砖，顺手递了一个给杨宗宝，边吃边看着他:"今天的事,你回去不要跟别人说,包括店里店外，还有以后可能会遇见的同乡那些人,还记得啦？"宗宝吃着奶香味十足、甜甜凉凉的、以前还从来没吃过的冰砖，眼睛亮亮的直点头:"我便是再糊涂，也知道掌柜的是为我好才这么为我着想，劳您费心了；今后若我要是有了出息，一定会好好报答您的。您吩咐我不说，我肯定会放在心里，不会说哒,跟憨子还有其它人也不会说!"等回到店里,宗宝显得干劲格外足,掌柜指哪到哪,过他手的事情一丝不乱,样样都记得清清楚楚。憨子看着忙得满头满脑都是汗的宗宝,奇怪的跟大伙计嘀咕,"这个新来的是吃了大力丸还是欢喜团子啊,这么卖力想干么事啊？这里里外外就显著他一个人能干唠，搞的我们都像是偷奸耍滑的呢!"大伙计闻言沉了脸,面上作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从鼻孔里哼了声:"话说那新开的茅厕还三天香呢,这新来的这么喜欢显摆能耐，颠成这样；大概他是刚吃了坨蜜蜂屎罢!"
　　往后几天，张掌柜的针对杨宗宝设计了几个难度递进的考验，全都被他轻而易举的一一化解了。关键是杨宗宝根本不知道那些是考验，他只是单纯的凭本能做事。张掌柜的看着杨宗宝是越看越喜欢，恨不能他就是自家的娃才好。念头一起，如春风吹又生的野草一样，愈来愈蓬勃，要不要这么做呢？反正人在跟前，暂时跑不了。再看看吧，再看看？商埠街的铺子大多集中在各种粮食和食用油批发这些方面，有路子的商家甚至能直接掺和进军粮的买卖，获利相当可观。也因为这样，经常有军用卡车载着当兵的和民夫在这条窄巷里进进出出，停在张家粮铺的时候也有，只是次数不是很多。每次军队过来采购，都是掌柜的亲自接待，里面商量好了，他才出来让民夫跟伙计们搬搬抬抬的装货。
　　杨宗宝这种事也遇见过，每次他遇见这种场合，只是恭恭敬敬的送盆温度适宜的热水，加上块干净毛巾进去，盆里的水他总是兑的微微有点烫手，能让用的客人感觉很舒适。这一切杨宗宝做的不露声色，每次他都是把水盆放下就出来；从来不多做停留，也不跟客人搭讪。掌柜的最满意也是他这一点：这孩子做人相当有眼色，是个可造之材。到底要不要带他回去呢？还是再看看罢？
　　杨宗宝这里如鱼得水渐入佳境，大伙计那边就有点不高兴了，掌柜的越来越看重这个新来的，早晚自己的饭辙会被他抢了的吧？年关将近，店里生意忙碌起来，掌柜的承诺忙过这阵子就放假，还会给大家发红包，伙计们有了盼头，就更带劲了。掌柜的也下了决心，过完年，就把这摊子收了，杨宗宝这个小孩子另有安排，也就不需要在这里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