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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传---1 ...

  •   这个故事开始于一九三二年的四、五月间,初夏的天已经有点热了起来。在古老的京杭大运河沿岸,有个古老的,活在数不清的诗词歌赋里;流淌着浮光掠影的扬州城,当河运不再是唯一的大规模运输方式的时候,千百年来聚集在它这座小城浆声灯影里的靡丽奢华,温柔缱绻;不可避免的被十里洋场的衣香鬓影、声色犬马替代了,扬州就这么渐渐寥落了下来,从扬州出去讨生活的人,慢慢的也就活成了上海人嘴里的乡下人,比上海更有历史底蕴的扬州城自然也就算是乡下了。乡下生活平淡,简单、消息闭塞,没什么新鲜的谈资;且十里八乡的人沾亲带故、勾勾连连的不少,乡下男人讨生活之外;除了喝酒赌钱又没有什么新鲜娱乐,以至于芝麻大的一点点事都能传的到处都知道。
      这波谈资的中心人物,是城郊杨庄一个乡下小地主家的小儿子;名字叫个杨宗宝。虽然他本人说起来也算是聪明伶俐,可吃亏在岁数比他哥哥小太多了。这孩子是这家的老来子,他娘老子勤扒苦做、积蓄了点产业,在乡下;他们家吃穿不愁、日子算是过得还可以。自他出生后,家里有余钱买地买铺的,越来越兴旺,父母疼幺儿,一味把他娇惯得天真善良、不谙世事。前几天他亲妈一死,家里拢共那么些家产,都被兄嫂撺掇着族里长辈,用分家的名头全部霸了去。现时父母双亡,人走茶凉,公不公平的就不由得他说了算。眼见得包括亲舅舅在内,连个能替他说句话的都没有,更不要说有哪一个人肯站出来给他主持公道,他就是想争也争不过。就这么一下子,他便从小财主家里身娇肉贵的二少爷,变成了好房没一间、好地无一陇的穷光杆一个。杨宗宝点了油灯坐在桌前默默发愁,他气死了、恨死了、可是无能为力。白天那些算计的嘴脸从眼前一一滑过,他知道打从亲娘一去,哥嫂早就已经起了想把他彻底赶出去的念头,他自出生起就住的这间砖瓦大屋,今后怕是再也住不成了。杨宗宝明白现在他就是哭死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要是不想被刻薄兄嫂白使唤自己;更不想搬到分给他的四面透风的破草房,他就得好好想想今后该如何是好。杨宗宝想着,既然已经这样子分了家,自己如果不想继续吃亏,就得先主动离他们远点才好。一想到这里,说干就干;他赶紧起身开始收拾屋里的家当。他本能的感觉,真要是等到明天,哥嫂想起来动手撵他走的时候,必定要想法子搜上一搜,自己就什么都不要想带走了。白天他已经跟打算到上海混世界的同乡约好,明天一早就跟他们一起出发。
      想着财不露白,他把分家所得的几个袁大头跟以前他妈私下交给他手头存的一点金银馃子、元宝、戒指、项链、镯子、几样财物装好,严严的裹进要带的衣服里,想想又抽出一身替换的放在一边,再把其余的叠进被子里,然后拿床单包好、扎紧、装进麻袋。又把屋里的铜壶、铜脸盆塞进去,扎好袋口。再把所有铜板和一点银角子装进荷包,放到贴身的口袋里。当最后一点灯油耗尽了的时候,天也隐隐亮了。杨宗宝扛着装着自己全部家当的麻袋出了门,匆匆赶到村头小码头去跟跑单帮的同乡会合,打算去外面寻找属于自己的未来。
      大家一起出门,都想的是怎样在外头挣点钱,回来好买几亩地、盖几间房、找个漂亮妹子成个家。最好能有运气在东关街盘个铺子立个业。等村头搭的简陋渡船把他们送到扬州码头,在那里买票换上了铁壳小火轮之后,从未出过远门的杨宗宝才知道自己居然晕船!亏有几位同乡肯细心照应,一路颠簸不提。在扬州读书的时候,杨宗宝喜欢在闲暇时去茶馆吃点心、听评书,从说书人的嘴里老是听着提到金陵城,自己却从没来过。觉着这里岸上望过去挺热闹的、金陵城好像一眼望不到边,也挺大;就想着先去城里看看再说。在船上吃喝拉撒都不是很方便,感觉人憋屈又晕得慌,杨宗宝觉得自己实在熬不住了。好容易船到南京靠岸下客,就跟同村一道出来的同伴打了个招呼,说了下自己不跟着去上海的决定,打算在这里半路弃船,上岸谋生去了.跟同乡们匆匆告了别,他们彼此之间说了些苟富贵、勿相忘之类,约好了日后逢年过节故乡见,他就一个人扛着个麻袋下了船。
      下关码头人来人往的,杨宗宝背着麻袋,顺着人流出了码头。他茫然四顾,心里有点兴奋又有点慌,感觉没着没落的,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他痴痴的看看离着码头不远的一条街,人来车往的:自行车、三轮车、板车、人力车、卡车、小包车(轿车)各种车加上行人,挤得路都不好走!两边都是货栈,宗宝心里计较着,这里人真多;好热闹啊,这金陵城真没白来!可热闹什么时候都能看,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么点铜元银角子的,能不花就不花,留着应急才好。趁着天色还早,他想去问问人家要不要伙计,人总要找个落脚点才好踏实安生。想着,就过去问了.连走几家,都因为没有铺保,连扛麻包的活都没找到.铺保是个什么他知道,那就是要有个肯拿自己信誉给你作担保的老板,保证你是个来历清白、不偷不抢的老实人;人家工厂或者商铺才肯请你做工。这就像个死循环,没有生活来源的,没人作保就找不到工作,需要工作获取报酬来养活自己的人,多数是不认识有资格给人作保的老板;有资格做保人的怕担连带责任,不敢随意帮助别人。眼看着日头热辣辣的晒得人发懵,杨宗宝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在金陵城这里人生地不熟,又两眼一抹黑的;自己上哪去找个铺保啊?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皮肤发烫头发晕,杨宗宝渴得嗓子都冒烟。街头有人叫卖的棒冰跟酸梅汤都是很不错的样子,在没找到住处和饭辙的时候,杨宗宝还是舍不得花钱的。转眼就看见在路边巷口有卖大碗茶的。忍住馋,他慢慢走到小茶摊讨水喝,一个铜板一茶缸,添水免费。杨宗宝不由心里滴咕,到底金陵城是大地方;连喝口水都要花钱买!喝着茶,他跟守摊的老太婆打听哪儿好找活干。看茶摊的老太婆收拾的干净利落,上穿月白色短袖洋布大衫,下穿黑色棉绸长裤;手拿蒲扇。看着他眉清目秀、讨喜又嘴甜,身后还背着个麻袋;像是刚从乡下出来讨生活的老实孩子。一张满脸褶子的老脸笑容慈祥,和和气气的问他是从哪来的?听他说是扬州来的,老太太叹了口气指点他:"你不要在这边找活干,这里是安徽帮的地盘,他们只要安徽籍同乡,不大肯雇用外人。认得字不?认得就好,你望前过两条小马路,靠商埠街那边去打听;看看那边那一家要伙计,先问清楚不包吃住拿多少钱,包吃住拿多少工钱。关饷是按月把钱还是一年一结......"宗宝不意自己运气这样好,才上岸就打听到找工作的关窍,一丝弯路不用走,连声谢个不止,兴头头的给这位婆婆作个揖,才道别转身而去.
      到了商埠街,不宽的小马路两边都是门面,远远传来汽笛声。宗宝没急着进店找活,他慢慢的沿着街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很在意的耳听、眼看,见着好多铺子外头,挨着铺板的墙上;贴着招人的红纸条。遂拣着看着生意好,掌柜的也看着和气的,进去问要不要雇伙计。第一家因为他没有铺保不要他,他歇了歇,鼓起勇气进了第二家,这一家掌柜的是个有点书卷气的中年人。他身量蛮高,穿灰色长衫,戴一副金丝边眼镜;讲话节奏不紧不慢的,声音也很好听。就问了问杨宗宝的年龄,籍贯,认不认字?会打算盘么?要找什么样的工?打算干多久......
      一连串的问题,让杨宗宝感觉有门。要是不想雇我,你就不用问那么多了,是吧?他小心而忐忑的一一作答,就怕人家嫌小不肯用他。灵机一动,他索性仗着个子高,十四岁冒了十七。许是他的姿态取悦了掌柜,掌柜的放缓了音调:"小杨啊,你看这样好不好,头三个月算你试用,这个是没有工钱的,但包吃包住,要是三个月后你还愿意在这里干,余下每月一个半大洋,年底结账,干得好东家还会有赏钱。伙食标准么,早上两个馒头什么的干粮,早晚还有一碗稀饭,中午是干饭,两菜一汤,三天一小荤七天一大荤,这个不收你伙食费的。住么就在仓房边上那屋,睡大通铺,每人一个小柜子放私人物品,锁头自备。出来做事,要记牢:不管在哪里,眼睛里要有活,手脚要干净,做事要利落。还有啊,我托大教你一句;做人嘛,不要怕吃亏,千万记得嘴巴要紧,你明白么?"见他傻不楞瞪的直点头,掌柜的笑了:"以后你叫我张掌柜的或者张叔都可以"说完放下手里的账本,对外招手喊了声:"憨子!"应声进来个壮壮实实的男娃。张叔一指杨宗宝吩咐道:"你带他到后头安顿好,顺便让他自己把他的铺盖什么的晒晒掸掸。再领他去剃头洗澡换衣服,我们店里的伙计,做的是粮食生意,那都是人要吃的。再不讲究身上也总不好有跳蚤虱子的,个人卫生要注意的啊!你今天第一天在这里做,我叫人带带你,以后你自己要记得讲个人卫生."张叔讲的官话声调有点软,宗宝只觉着很好听,杨宗宝跟掌柜的说好,把麻袋寄存在柜台回头再拿到住处。出来问叫憨子的小伙计"张叔讲的话是哪里口音?"憨子一脸鄙视,"苏州人啊,掌柜的是苏州人。宁可听苏州人吵架,不要听扬州人讲话,你啊晓得啦?"宗宝莫名觉得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憨子一路呱噪带他去洗澡剃头不提.
      憨子先带他在街边剃头摊子那里理了个发,再领着他进了附近的澡堂子。天热客人少,杨宗宝跟憨子后面拿了牌子,进去学着他脱衣放进柜子、锁好、进里面下泡澡的大浴池。金陵城的澡堂子跟他在扬州城见识过的没什么差别,一样有专人伺候的豪华单人浴缸包间、外面大厅里散座也有伙计伺候收费的茶水、捏脚、捶背、掏耳朵服务还有跑腿代叫的外卖点心小吃。放松身体泡在热水里,杨宗宝低头想笑,对自己说:我如今也算是开始见世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尝试写文,好多规则不懂,请多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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