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开连接》五柳前

2、屏蔽效应

　　早晨八点，为了上班他独自坐在地铁上，周围应该有无数站着或坐着的人，但他看不到他们。
　　"早上八点独自一人坐地铁上班"不是说梦话，也并非因为此人特别有钱，每天都乘四千万的私车上班。这是由科技高速发展所带来的现代奇观。
　　因为在魔都这等大城市，一项先锋技术已得到广泛应用，名为"广域增强现实WAAR"系统。通过"瓦尔"系统，人们可以对公共场景作实时的个性化虚拟修饰。只要设定好一个屏蔽值，周围不需要看到的东西就会给全部遮盖掉，最新技术甚至包括音效和味觉屏蔽。
　　简而言之，两个不相识的人在大街上擦身而过，正常状况时他们将看不到对方，眼中只有空旷又干净整洁的街面，以及偶尔路过的美丽异性。
　　所以在现代化大都市，拥挤的长街，匆忙而神情疲惫的人群，喧闹嘈杂的汽车声这类东西已经完全绝迹了，人们享受着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在商场购物、一个人吃饭的美妙乐趣。垃圾乱飞，人头涌动的场景如今只能在小城市，或者还没铺设网络的郊外风景区才能看到了。
　　不过，大街上看不到人真的特别好吗？他心里有点怀疑。
　　这个青年离开家乡来魔都一年多，总算稍微适应了城里人这种心态。因为现在是一个信息过剩的时代，大家饱受资讯洪流的困扰，所以将无关紧要的东西全部屏蔽掉，不用认识的人不去认识，不必做的交往尽量断绝，这是独属于大城市的冷艳时尚的fashion。
　　而此刻，他站在早晨空荡荡的地铁车厢内，不敢随便移动脚步以免踩到旁边的行李架，他不确定那是不是一个两百斤的壮汉。
　　他仔细感受着这份清冷孤寂，和偶尔从列车窗边飞过的炸鸡排广告。没问题，这很时尚。

　　到站了，她独自走下地铁，沿着系统指示线平稳的前行。周末的慵懒已经消失，皮鞋敲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享受着不受打扰的宁静。
　　她，王伊莲，24岁未婚，不谈恋爱，每天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逛街，时尚的都市丽人。
　　进公司门前，
　　"小王，早上好！"一个干脆又热情的声音向她招呼，这是公司新开发的服务型AI。
　　"早上好！"她很客气的回道，充满了仪式感。在这家公司还有一个月时间，她依然要无懈可击。
　　来到办公室刚坐下，同事小赵笑着问："周末去昆仑雪山了，那边好玩吗？"
　　"嗯，还行，人挺多的！"她说。尽管她很怀疑小赵能否体会她逃往昆仑的心情，但就算不理解，对话也能顺利发生。
　　和对方交流了下旅游心得，想了想，她把一张旅游后拍的照片发到公司群里。然后开始今天的客服工作。

　　"小黄，早上好！"走进大门，公司前台向他打招呼。
　　他含糊应了一声，低着头快速走过。不过前台说的"小王"还是"小黄"，他却没听清。他心里觉得和AI说话有点蠢，虽然那是一台考勤机。到这家公司两个月后，他还是不够熟练。
　　建筑物内部的瓦尔系统仍在工作，大厅里看不到几个人。
　　他等到一台空的电梯，急急忙忙钻进去，却发现总经理沉默的站在里面。
　　"早上好，林总！"
　　他用一个小城镇青年固有的笨拙打着招呼。
　　被无视了！林总抿嘴，抬头直看着仪表盘，好像他身边正说话的是一团空气。
　　他觉得很尴尬。大概在总经理眼里，他这个小职员就是个普通型AI，对AI当然不用搭话的。
　　慢慢走到小办公室，扑面而来欢乐的气氛。老梁在楼道里抓住他。
　　"小黄修仙回来了？"老梁是项目组的组长。
　　"想修仙找不到地方，只好去修佛。"他无奈的说。
　　"可别修成了和尚！想当年我跟老婆结婚之前，还拜访过名山古庙，受不得那种清苦才还了俗！"离异的中年工程师老梁感慨道，很有故事的样子。
　　"老梁已经奥特了，黄潜这款叫佛系青年，没事不出门，不谈恋爱，不追求升职，正是当下流行的。"
　　小张在一旁说道，又问大雪山上是不是很多美女，下次我也去看。小张叫张俊，是个为人热情，外貌出众的年轻小伙。
　　黄潜只说："美女太多了，我从山脚走到山顶，根本看不过来。"
　　"昆仑雪山，我也去过的。"一个冷静的声音传来，杨度推推眼镜，充满了职场精英的成熟气质。
　　大家非常惊讶，只听小杨说："我在刷平等女巫的好感度时，做任务链经过那里，看那山也不是很高嘛！任务回来还想去看看，但那里已经被女巫的阳离子炮轰成了两半，就没上去了。"
　　真是可怕的好感度。结果这家伙就是在网络游戏里去的昆仑山。
　　只有老梁满脸沧桑："现在的年轻人啊，你们的梗我已经听不懂了。"
　　哪里像听不懂的样子。
　　以上四位就是小黄所在项目组的全部成员了，他平时只用跟这几人说话。由于他是进公司没多久的新人，经常要受到大家言语调戏。

　　大家早上一起去会议室开会，途径二楼，小张东张西望，希望能看到几个美女，只是一无所获。
　　张俊叹道："攻城狮的究级疑惑之一，就是我们永远不知道楼下的销售客服部有几位女同事！"
　　老梁拍拍他的肩膀："别多想，好好工作，很快你就能跟我一样心境平和！"
　　杨度却冷静的表示，只要成本降下来，客服很快就会AI替代。到时大家就不会有无聊的烦恼了。
　　对这个问题，小黄没资格说话，因为楼下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跟这群男同事们走进大会议室，到固定的位置上坐下。
　　"是不是来太早了？"他趴着没什么精神。
　　因为各项目组都是独立工作，他现在公司里认识的人很少，不建立连接就完全看不到对方。现在会议室里，他只看到零星的几个人。
　　"等你在这家公司工作十年后，就会发现这个屋里已经坐满了人，虽然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和你此刻一样。"老梁向周围扫了一眼，语气有点飘渺："认识的人多也没什么用处。"
　　老员工真是厉害啊！黄潜这样想着。

　　接入一个电话。
　　"您好，编号1314客服为您服务。"小王甜美的声音。
　　"喂，我购买了贵公司的人工智能，但为什么它像一个人工智障？"
　　AI达不到要求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你给的钱不够。但是对尊敬的客户不能这么直白。
　　"本公司的AI均为专门订制，有一定适用范围。如果没能满足您的需求，请购买增值服务！"
　　"那它能和我谈恋爱吗？"
　　"恋爱型机器人需要特殊外设，本公司不经营这项业务。"
　　"那小姐你能和我谈恋爱吗？"声音有些轻浮了。
　　"对不起，不提供这项服务。很高兴接到您的电话，请在滴的声音后对我的工作进行评论，谢谢！"
　　挂断了。
　　"小王的脾气真好，要是我跟你一样，刚才就不会和人差点吵起来了。"
　　小赵羡慕的说。
　　"只要放松心情，就能完美的对待。"她笑着说，心想我只是没有暴露而已。
　　"人这么美性格也好，要是我是男的肯定追求你。"
　　"没机会的，我男朋友很多。"王忆莲看着很自信的说，虽然她一直单身。
　　"晚上一起出去逛街？"赵晴邀请道。
　　"不了，今天还有事。"王伊莲婉拒道，她其实没什么事，只是不想和人关系太好。
　　她就要离职了。不想牵扯太深，在大城市伤感是很奢侈的东西。
　　看着到下班时间，她起身离开座位。

　　快下班了。小黄随手打开公司群，看到同事发的旅游照，一位漂亮姑娘在夕阳下灿烂的微笑。他觉得那笑容很迷人。
　　同一个时间和他到同一个地方旅游，为什么我完全没注意到她？这真的很奇怪。仔细看姑娘的脸，又觉得似曾相识。
　　"果然单身久了，看哪个漂亮女生都觉得很熟！"
　　他自嘲的想着。来不及多作感慨，就到了下班时间。
　　杨度飞快的打完最后一个字，卡着钟点停手，不说话拿着包就往外走。张俊伸个懒腰，向他打个招呼，也离开了。而早在十分钟前，老梁就摸到了别的办公室。
　　小黄收拾好东西走向门外。
　　走到楼下，他不经意回望公司的写字楼。大部分格子黑漆漆的，只有零星的几盏灯还亮着。
　　他独自一人走向回家的地铁。

　　走廊里，老梁望着他们缓缓离去的背影。眼中一对青年男女，一位身姿僵硬，步伐笨拙中带着坚定，另一位却是轻盈而优雅的。他摇摇头：
　　"每天一起上班又一起下班，那两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对方呢？"
　　瓦尔系统规则：人们设定一个理想伴侣的条件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异性将不会被屏蔽。
　　小黄设定的条件是，年龄偏差正负三，身高165厘米以上。小王的条件是，年龄偏差正负五，体重75公斤以下。
　　所以体重153斤的小黄和身高164的小王，他们永远看不到对方，顶多觉得周围有个垃圾桶或者电线杆很熟悉之类的。
　　电线杆和垃圾桶一起回家了。

　　备注：
　　瓦尔系统并不会让你错过真正重要的东西，比如美丽的异性，以及广告！
　　在人体被遮住后露出的座椅、空地及临街幕墙上，各种产品和服务推介正像炙热的火焰一样蔓延。"让大家能够专心看广告"正是瓦尔系统存在的最大动力之一。另外外卖小哥、商场销售员、宾馆招待等服务人员，经过认证后也不会被屏蔽（除非特别购买增值服务），绝不至影响客户们的购物体验^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