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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夜·犬魂(二) ...

  •   在来福的陪伴下,余乐乐的初中三年过得有惊无险。

      中考超常发挥,她成功考进了全市最好的高中,又因为特殊的家庭原因,她得到了学费全免的优待。

      学校发下来六套校服,都是量身定做的尺码,余乐乐试穿完毕,忐忑地站在镜子前,照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来福对人类的美丑没什么认知,它趴在她的脚边,分外安静地看着镜子,镜子里只有亭亭玉立的少女,没有它的影子。

      余乐乐猛地蹲下来,伸手在空气中乱拍,拍到来福的脑袋后,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吓我一跳,”余乐乐说,“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她顺毛摸着它的头顶:“我刚才问你话呢,你怎么也不吱一声?等到九月份开学,我就要去读高中了,高中都是住校的,你可不能乱跑啊。”

      来福开始摇尾巴,好像听了进去。

      “高中学习压力更大了,像我这样中考超常发挥的,肯定会被虐的体无完肤。我听说晚自习十一点才结束,每天都要写好几张试卷,练习册更是多的写不完,这样一来,我们可能没空去公园玩了……”

      余乐乐喋喋不休地说着:“不过我可以每天带你去操场散步,你督促我跑八百米,我监督你保持运动量,无论做人做狗,最重要的都是身体健康啊,你说是不是?”

      来福在她脚边打了一个滚,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可惜余乐乐没能信守她的诺言。

      九月开学以后,她被分进了年级的普通班。

      即便是在普通班里,学习压力仍然大的非同寻常,每天的作业像雪花片一样撒下来,撒的到处都是。

      余乐乐只能一头扎进雪堆里,奋笔疾书,疲于奔命。

      她很久没有带来福去过户外。

      宿舍楼、主教楼、食堂、图书馆,这四个点交叉而成的六条线上,总能看到余乐乐争分夺秒的身影。

      来福有时在她身边,有时不在。她为此担忧过不少次,但是每每担忧过后,又能在隔日碰到来福,久而久之,余乐乐没再管它,好像习以为常了。

      这一年的十二月,天气比以往的冬天更冷,太阳早早下山,月亮却没有上班。

      高一年级的所有教室内,灯光通明如白昼,监考老师端坐在讲台之上,满意地听着笔尖摩.擦纸页的声音。

      高一年级部,正在举行每月一度的重要月考。

      年级主任冻得打哆嗦,却依然坚持在走廊上巡考,遇到贼眉鼠眼的学生,他还要站在窗台前冷眼相望,在目光和精神两个方面牢牢震慑他们。

      与之相反地,当他看见那些下笔如有神的好学生,脸上便会露出欣慰的微笑。

      此时此刻,年级主任的微笑给了余乐乐。

      余乐乐并不知情,她完全沉浸在物理试题的受力分析中,没看见窗外的谜之微笑,更没注意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她的裤腿。

      来福心里着急,没再拉扯余乐乐,转而发出了很大声的狗叫,而且是一连串的、急需引人注意的叫声。

      有几个同学放下了笔,还有人小声问:“哪里来的狗叫啊?”

      监考老师猛然一惊,强作镇定地站了起来,“是我的手机闹铃!”

      为了维持考场秩序,这位老师牺牲了自己的形象,言之凿凿道:“我的手机一直是这个提示音,提神醒脑,居家必备……”

      台下的同学不再困惑,老师便咳嗽了一声,恰到好处地说:“不许再窃窃私语,继续写卷子!”

      话虽这么说,他自己却奇怪得很,毕竟学校附近一条活狗都没有,到底是哪里来的狗叫呢?老师本着科学的态度思考了一会,却思考不出合理的结果,他便觉得有些阴森,同时觉得今天衣服穿少了,身上有点冷。

      同学们重新打起了草稿,只有余乐乐一个人,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没过多久,她突然站了起来,拉开教室的正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监考老师惊魂未定,又发现班上少了一个女生,他立刻冲出教室,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回来!你的卷子还没写完呢!”

      余乐乐转头丢下一句:“我奶奶出事了!我要回家!”

      监考老师一下就懵了。

      年级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学校是封闭式管理,这个学生跑不出去的。等她回来以后,让她写一份检讨。”

      监考老师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这样不好吧,万一这孩子的奶奶真的出事了呢?”

      “这怎么可能呢?”年级主任一脸我不信,“那个女学生刚刚正在考试,怎么会突然知道她奶奶出事了?”

      监考老师答:“也许是心灵感应。”

      “你还是太年轻了,”年级主任意味深长地说,“分明是这个学生不想考试了,才会找借口跑出教室。我看她刚才还写得挺好的,可能是碰见了难题,心里产生了畏难情绪,所以突然崩溃跑出去了。”

      他以前辈的身份,对着年轻老师循循善诱:“你做事不能想当然啊,还得从学生的角度出发,用科学的理念思考问题。”

      监考老师当即表示很受教。

      随后平静地走回教室,平静地等待余乐乐归来。

      然而余乐乐这一整晚都没回来。

      在来福的帮助下,她轻而易举地翻过了学校的围墙,一路跑到了公交车站,口袋里恰好有两块钱,够她从学校坐回家。

      余乐乐所在的高中,距离她家横跨了半个城区,下了公交车以后,她一路不要命地狂奔,好像装了电动马达。

      老街巷的十字路口没有红绿灯,余乐乐飞奔过去时,正好有一辆白色轿车转弯而来,那辆轿车没打转向灯,更没有减速过弯路,瞧见一身校服的余乐乐,司机猛踩刹车也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的时候,余乐乐被一只狗猛然推开。

      车头撞上了什么东西,安全气囊被陡然震开,司机双手握着方向盘,清楚地听见了委屈又痛极的呜咽声。

      余乐乐尚未反应过来,不知所措地趴在原地。

      司机被吓得魂飞魄散,几乎预料到明天的新闻头条:女高中生惨遭车祸,违章司机泣不成声。

      他的老婆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回神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急急忙忙拉开车门。

      这对夫妻下车以后,惊喜地发现余乐乐只是蹭破了手,没有别的伤。

      不过怎么说呢,她的脑子好像有点受创。

      天寒地冻的十二月,余乐乐脸色苍白地跪在地上,像个盲人一样到处摸索着:“你在哪里啊?”

      她急的嚎啕大哭:“我的狗不见了,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狗?”

      “小姑娘,这里没有狗啊。”

      “你胡说!”余乐乐哭着道,“是它救了我,怎么会没有?”

      司机不敢和她争辩,转而提议道:“我们、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余乐乐抬起头,双眼通红:“我不能去医院,我奶奶出事了,我要回家……”

      司机的老婆立刻说:“我们把你和你的奶奶一起送到医院。”

      余乐乐没有回答,她爬到了轿车底下,在几乎绝望的时候,手指碰到了柔软的毛皮,耳边传来低微的呼吸声。

      她的眼泪反而流的更汹涌了。

      片刻过后,余乐乐把来福抱了出来。

      但在司机夫妇的眼里,她只是抱了一团空气。

      两人看着她的校服,以及校服上显眼的高中名称,目光中都流露出了愧疚和惋惜。

      为了弥补心中的愧疚,司机开车送余乐乐回家。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余乐乐的奶奶靠墙坐着,脸上的皱纹掩盖了面色,嘴里还在叹着气。

      瞧见余乐乐站在门口,老人家的眼中有一刹那的惊喜。

      “我真是不中用了,”奶奶说,“下午打算洗衣服,不小心摔了一跤……家里没有电话,我也走不动路,邻居也不在家。”

      余乐乐的奶奶没有说出实情。

      她之所以会摔跤,其实是因为心脏抽疼,所以才会站不稳;跌倒以后双腿剧痛,所以此时站不起来。

      但她并不想让余乐乐挂念自己,于是一番话说得模棱两可,好像并不严重。

      那种避重就轻的语气,余乐乐从小就很熟悉。

      奶奶的情况显然不乐观,即便送治及时,医生也没给出正面的答复。

      时针指向午夜,医院走廊上寂静无声,余乐乐独自坐在长椅上,怀抱着沉沉入睡的来福。

      “你别走啊……”她神思恍惚地说,“现在奶奶出事了,假如你也不在了,我该怎么办呢?”

      来福的耳朵动了一下。

      余乐乐没有察觉,心情仍然沉在谷底,她睁着双眼坐在原位,一直熬到了凌晨四点,就这么仰头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不知所谓的梦。

      梦里只有她一个人,眼前只有一条路,她沿着那条路摸黑走到底,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这个梦境好像预示了现实。在这之后的一个月,奶奶的病情没什么起色,来福就此下落不明,余乐乐每天在学校和医院两头跑,被各种大事小事磨得焦头烂额。

      期末考试结束后,班主任找她谈话。毫无意外的,她的成绩一落千丈。

      几乎是从云端跌到了谷底。

      等到放寒假的时候,同学们喜气洋洋地回家了,只有余乐乐单独坐在寝室里,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

      文件夹里装着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医院医药费的欠条,以及寒假时间规划表。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寝室门被推开一条缝,有什么东西走了进来。

      余乐乐有所感知地侧过脸。

      来福摇着尾巴跳到她身边,一副立了大功心情很好的样子。

      它叼着一张彩.票。

      余乐乐仍旧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她只能瞧见那一张飘在空中的彩.票,不过比起这一张彩.票而言,她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跑到哪里去了?”

      来福默不作声,好像不会叫了。

      余乐乐弯下腰,试着把它抱起来,却发现它比从前轻了很多。

      余乐乐有点紧张地叫了一声:“来福?”

      来福支起了耳朵,分外安静地摇尾巴。

      “你别吓我,”余乐乐说,“我现在很脆弱我跟你讲。”

      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威胁的意味,来福听了以后就歪着脑袋想了想。

      想完了以后,它挪动爪子,靠的离她更近了一点,把那张彩.票塞进了余乐乐的手里。

      “你给我这个干什么?”余乐乐仍然不明就里,“你从哪里捡来的彩.票……”

      一句话尚未讲完,她猛地一个停顿,随后不可置信地低头,“该不会是我想的这样吧,你给我找了一个中奖号码么?”

      来福的尾巴摇得更欢。

      这一回,它是真的来福了,恰如它的名字一样。

      虽然大功告成,它却是越来越轻了。

      腿上的重量在逐渐减少,余乐乐的头皮开始发麻,老天爷待她时厚时薄,她的日子从没一帆风顺过,她想说中奖的巨款可以不要,能不能把来福留给她。

      可惜这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份清晰的申明。

      余乐乐没想通这一点,她慌不择路地说:“你不用给我这么多钱,我一定能考上大学,申请助学贷款,不用家里掏钱。等我毕业以后,我能上班工作,可以赚钱养家,让奶奶过得轻松一点,等我有了富余的钱,我还能资助别的孩子……”

      她说的前言不搭后语,又因为语速太快,有些口齿不清。

      这番话讲到一半,余乐乐忍不住问:“你怎么变得这么轻了?”

      来福下落不明,她还能寄希望于它会自己回来,然而眼下的情景只说明了一件事,这只狗鬼要消失了。

      余乐乐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消失,就好像她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

      来福临走前一直趴在她腿上,她能感到它的尾巴越摇越慢,她想不出应该在这个时候说什么话,她的舌头像是被谁打了一个结。

      她能说出口的挽留的话,都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然而来福要走了,也许是去投胎了呢,在人类的地方游荡了这么久,是不是理当踏上该去的路了。

      综上所述,千万不能哭。

      余乐乐这样告诫自己。

      她伸手扶上木桌,却发现桌面烫的厉害。

      不是桌子太热,而是她的手太凉。

      这真是一场安静的告别。余乐乐没出声,来福也没出声,余乐乐没有掉眼泪,来福还在摇尾巴,等到风从阳台吹进来,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余乐乐想说再见,出口的话却是谢谢。

      人生短短几十年,感谢这个阶段……我能和你相伴。

  • 作者有话要说:  前排兜售纸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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