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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夜·狐言(二) ...

  •   菖蒲醒来的时候,江秋行正在看书。

      菖蒲举起一双狐狸爪,对着天空伸了个懒腰,伸完懒腰又打了一个滚,刚好滚到江秋行的脚边。

      草丛里藏了几只秋蚂蚱,菖蒲这么一滚动,那些蚂蚱便惊慌失措地跳起来,冷不防被菖蒲一爪子按下去,再无逃生的机会。

      菖蒲低着头,狐狸爪子牢牢按着蚂蚱,一双毛绒的耳朵竖得笔直,她在这个时候,倒是真像一只狐狸。

      江秋行看了她一阵,忽然问她:“菖蒲,你是这么抓山鸡的吗?”

      “对啊,”菖蒲答道,“用爪子按住,然后咬它的脖子。”

      她非常恶狠狠地、极其凶残地加了一句:“不能心软的,心软的狐狸会饿死,要咬到断气为止。”

      或许是因为狐妖的声音软糯,这一句话由菖蒲说来,完全没有什么气势,更没有惊吓到江秋行。

      江秋行坐在她的旁边,非常配合地夸赞道:“山鸡都能被你咬死,你可真是不得了,你这么厉害啊!”

      菖蒲心里有点高兴,狐狸尾巴跟着摇了摇,“对啊,因为我特别聪明,我是最聪明的狐狸,学什么都非常快。”

      江秋行便问:“你和谁学的说话呢?”

      “爸爸妈妈,还有祖母和祖父,他们都会说人类的话,也能变成人类的样子。”

      “人类的话不止这一种,你明白吗?”江秋行侧过脸看她,“在我们人类的社会里,不同国家的人讲不同的话。”

      菖蒲点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我知道我知道,你不用和我解释。在我们狐狸的世界也是这样,其它地方的狐狸叫,我们根本听不懂。”

      在她说话的空档,爪子稍微放松了一点,被按住的蚂蚱就这么跑了。

      菖蒲发现状况以后,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又忽然觉得四爪悬空——原来是江秋行把她抱进了怀里。

      江秋行恳切地提议道:“菖蒲,你告诉我,狐狸都是怎么叫的?你叫给我听听。我没见识,你帮我开开眼界。”

      菖蒲恼羞成怒地挣扎:“你讨厌,你混蛋,不要脸!你放开我!”

      江秋行并未松手,接着问她:“除了讨厌和混蛋以外,没有别的叫法了么?我教你一种新的,你叫我一声老公。”

      菖蒲猛地安静了。

      她竖起一双狐狸耳朵,爪子搭在江秋行的手臂上,倍加警戒地看向了前方。

      此时的江秋行不太清醒。

      他好不容易才抱住了菖蒲,心里想的都是不能让狐狸精跑了,也没注意到远方的异动。

      “你身上没什么狐狸的味道,”江秋行很诚实地说,“香味非常好闻,像水泽边的兰草。”

      菖蒲一动不动,更没有回答他的话。

      江秋行察觉不对,缓慢抬起头。

      他看见了老虎。

      那是一头吊睛白额大虎,四爪厚实,牙尖嘴利,口中流涎,似是饿极。

      怀里的菖蒲被吓得发抖。

      江秋行的猎.枪远在七步外的地方,现在扑过去拿枪,上膛,瞄准,射击——显然已经来不及。

      还好他有别的准备。在老虎扑过来的那一刻,江秋行从兜里摸出一个摔地雷,扔完便有惊天炸响,树林里鸟雀受惊,烟雾弥散,而他三步并作两步,一手抱着菖蒲,一手捞起了猎枪。

      子弹上膛,对准老虎,这一系列的继发动作,他完成得行云流水,毫无卡壳。

      并且只用了左手。

      毕竟他的右手还要用来抱狐狸。

      即便如此,他还有闲心开玩笑:“这里的老虎知道怎么变成人吗?”

      菖蒲说:“只有狐狸知道。”

      老虎死了,可她还在发抖。

      江秋行好心安慰她:“你没什么好怕的,我又不会开枪打你。”

      言罢,他放开了菖蒲。而菖蒲因为受惊,一个猛子钻进草丛,跑回了池塘边的家。

      当天傍晚,江秋行下山返回了营地。

      营地新来了一批人,其中几个站在帐篷边点烟,烟火正盛,耀亮双眼。

      刘二胖站着帐篷外等他,手上端着一杆猎枪:“江哥,您给我们一个准信儿,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山?”

      几个彪形大汉立在一旁,栓了铁链的猎犬蓄势待发。

      老张熄灭了手里的烟,啐了一口道:“东家那边刚发话,这块地儿风水好,他找大师算过了,就要这里的野生皮,做起生意能转运。不仅要鹿皮、熊皮和狐皮,还要没咽气的穿山甲。东家还说了,叫我们小心枪眼,别弄坏了皮子。”

      刘二胖笑道:“滚犊子吧,那帮没见识的,想要野生皮,又不给弄枪眼,难道让我们用手抓?”

      另一个壮汉忍不住说:“用手抓,用脚踹?这年头的活,没一个好干的。”

      老张低头给猎枪装子弹,手法极其熟练:“你们都给我消停点,一张破皮子,卖不了好价钱。”

      他抬头看向江秋行:“江哥,咱们都听你的,你给个说法。”

      “什么说法?”江秋行给枪上膛,动作比老张更流畅,“这笔上百万的单子,能不要么?”

      刘二胖第一个跳出来:“当然不能!”

      他站在江秋行身侧,喃喃道:“我真是急着用钱呐,上次我亏了多少,你们也不是不知道。赌场老板天天催债,那帮打手都盯上我了,我这不是在挣钱……我是在还命啊!”

      “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老张笑着骂道,“你要是管得住自己的手,能输那么多钱?”

      “我又不像江哥,长得好有本事,来钱还快,”刘二胖说,“我就想攒点底子,翻盘以后回乡下盖房子。”

      老张嗤笑:“傻小子,还想着攒底子呢。”

      他抬起枪口,瞄准远方的空地,练手般打了一枪:“我看你啊,老婆本都快输掉了。”

      刘二胖恼羞成怒:“我这不是要挣回来了么?”

      他抬头看向江秋行:“我跟着咱们江哥,还怕没钱挣?那些英镑美元,就像长了眼睛一样,知道追着我江哥跑。”

      江秋行笑道:“二胖,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不是唯利是图的人。”

      刘二胖相当狗腿地奉承他:“是是是!那肯定的,我江哥是谁?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我呸你个马屁精,”老张怒骂道,“江秋行这小子富得流油,你当他是从地上捡的钱?”

      刘二胖不以为然地顶嘴:“我管他是从哪里来的钱,江哥说啥我就信啥。”

      老张便呲了一声:“懒得和你说话。”

      远山鸟雀清啼,落日沉入云翳。

      老张看向前方,问道:“到底什么时候上山?江哥早来了三个月,每天都进山探路,这条路探的怎么样,也和我们讲一讲?”

      江秋行一手扛枪,挺不耐烦地回答:“探的不怎么样。”

      “近百里荒无人烟,连个电线杆都没有,”江秋行实话实说,“哪怕我们全部死在这里,周围也不会有人知道。”

      刘二胖愣了愣,身子跟着一抖:“你这话说的……我汗毛都立起来了。”

      老张的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怎么,孬种,胆怂了?”

      “哪有啊,”刘二胖立刻道,“我什么时候胆怂过?为了那一沓红票子,我能上天入地!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江秋行莫名其妙接了一句:“你也不怕遭报应。”

      刘二胖有点懵:“你今天和平常不太一样啊。”

      “他就那德行,”老张不以为然道,“嘴上说一套,手上做一套,你看他现在讲什么现世报,等到待会我们进山,保准还是他杀的最多。”

      江秋行拒不承认:“凭什么这么说?我也是第一次打猎。”

      老张不想废话,反问他:“你一个练过射击的扛把子,还能差到哪里去?”

      “是啊江哥,你可千万别谦虚,”刘二胖抬头看了看天色,适时提议道,“明天是不是就可以进山了?”

      无人反对。

      第二天下午一两点,阳光正好,天高云阔,老张带着一帮人率先走入了山林。

      高耸的山脉连绵起伏,茂密的树林一望无际,他们一行人根据事先规划好的路线,沿着溪流向上逆行。

      刘二胖是第一个发现老虎的人。

      他不仅没有害怕,反而一下来了劲:“真有老虎啊!找找周围可能还有老虎崽子,把它们一家的虎皮扒下来,能卖不少钱吧。”

      枪已上膛,猎狗飞奔而出,刘二胖在后面拍手叫好,却被老张敲了脑袋:“你能不能安静点?”

      刘二胖痛呼出声。

      老张便道:“你看你这怂样,哪像一个研究动植物的。”

      刘二胖憋了一口气,面上却什么也没说。

      子弹发射,林中传来虎啸,成群的猎狗汪汪吠叫,一副为了人类拼命的样子。

      江秋行抬头看向前方,目光倏然一顿。

      哪里来的狐狸。

      还是一只红毛狐狸,长了一身漂亮至极的毛皮,那一条蓬松的大尾巴,瞧着比羊绒还要柔软——恐怕每天都要梳一遍。

      “好家伙,撞大运了,”刘二胖眼冒精光,“这回准能赚大发!”

      队里另一个壮汉正要扣动扳机,却被刘二胖一把拦截:“兄弟,别和我抢。”他从包里掏出麻醉枪,对准了那只红狐狸,刚要动手,两只胳膊都被人制住。

      刘二胖抬头,看见了江秋行。

      当下正是秋天,此处遍地落叶,刘二胖挣扎了两下,脚底踩碎了几根树枝,江秋行不但没有放开他,还给他的双手上了铐。

      “江哥,你这是什么意思?”刘二胖面红耳赤,“你不让我动手?你知道那头畜生值多少钱么,我今天非要扒下她的狐狸皮!”

      刘二胖和江秋行交情不深。在刘二胖听说的故事里,江秋行一直是一个见利忘义,贪财吝啬的人,用老张的话讲,就是他整个人都掉进钱眼里了。

      江秋行今年二十七岁,早年从事专职买手,专门收购子公司,干了不少缺德事。除此以外,他还是射击队的扛把子,很有两把刷子。

      刘二胖以为,江秋行不让他动手,是为了独占那只红狐狸,却不料江秋行说:“你要是扒了她的狐狸皮,我就敲了你的头盖骨。”嗓音低沉,不像是生气,仿佛只是一个申明。

      这话一说出来,算是和刘二胖撕破脸了。

      刘二胖惊大于怒:“江秋行!你他妈疯了?!”

      他怪叫出声,试图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惜事与愿违,老张和别的队员都跑到了前面,现在站在这里的,只有刘二胖和江秋行。江秋行又是一副面冷心狠的样子,刘二胖吓的快要尿裤子。

      “我说江哥,你是不是魔怔了?”刘二胖想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这笔生意是我拉来的,我当时找你入伙,你明明答应的很好啊,尾款还没有打给你,你何必……”

      欲言又止,是一门说话的艺术。

      刘二胖造诣很高。他及时收住话头,转而又说:“东家发话了,狐皮熊皮来者不拒。现在的生活这么麻烦,谁会嫌钱多呢?”

      谁会嫌钱多呢?

      江秋行莫名想起菖蒲的问话。她问他,钱越多,就代表一个人越有价值吗。

      他没办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白的反面并不是黑,爱的对立也不是恨,善恶是非都没有明确的界限,但裁定价值的标准,一定不是可以量化的金钱。

      江秋行开口道:“我不嫌钱多,我嫌命贱。”

      我不嫌钱多,我嫌命贱。

      刘二胖听得发懵。

      狩猎队站在山头的东面,山林里吹的都是东风,也不知道是天灾还是人祸,林子里烧起了一把火。

      烟雾四起,狗鼻子也没用了。

      老张愤懑难平:“差一点就逮到老虎了。”话音未落,火势越发迅猛。

      另一位队员出声问:“老张,要不要收工?”

      “去你妈的,收个屁!”老张骂道,“你今天走了,明天还没灭火,子弹都白装了!一只老虎都打不到,难道要空手滚回去?”

      老张的话刚说完,江秋行吹了个口哨。那些猎犬听见他的声音,纷纷掉头跑了回去,根本不管别人的命令。

      这场捕猎,将以失败告终。

      老张回头看着江秋行,这才发现他根本没有拿枪。

      他们上山的路线是谁定的?今日的风向又是谁测的?队伍抵达之前,猎狗被谁换了一批?

      统统是他江秋行,言而无信的王八蛋。

      队伍里的其他人并不知道江秋行有多阴损,眼看火势蔓延山头,他们只想早点跑,丢了枪也要跑。

      老张是队伍中唯一一个保持逆行的人。

      这边的刘二胖也慌了:“不可能,怎么会起火?老张你等等,别走了,想被烧死吗?”

      他面色焦急,看向了江秋行:“江哥,好江哥,我拜托你了,你去拉老张一把,他上有老下有小,不能交待在这里啊!”

      江秋行做了一个手势,猎犬带头跑下山了。而他本人并未撤退,他跟着老张的步伐,几个箭步就追上了他。

      “王八蛋,”老张骂道,“你给老子滚远点。”

      江秋行也不生气:“走吧,老张。这山头风水不好,我们一来就起火了,大火一连烧了几天,我们拍了不少照片。东家他们全家老小,名字里都带着一个水,这山头却有一场大火,水火相克,不是什么好兆头。”

      显而易见,江秋行毫无战斗之心,他已经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甚至想好了回复东家的理由、借口以及证据。

      老张斜着双眼鄙视他:“江秋行,我警告你,你坏了道上的规矩!你既然不想干,一开始为什么要答应?你这不是出尔反尔?”

      江秋行强词夺理道:“我这不叫出尔反尔,我这叫亡羊补牢。”

      “去你妈的亡羊补牢!”老张道。

      话音未落,刘二胖的身影从一旁窜过。

      他方才把江秋行支开,不是为了救老张一命,而是为了转移江秋行的视线。江秋行前脚离开那一块地方,刘二胖后脚就让一个路过的壮汉用特制的利器剪开了手铐。

      他奔着远处的红毛狐狸跑去,肩上扛了一把装满子弹的长枪。

      江秋行一手劈在老张的后颈,把昏厥的老张交给了最后一个没有下山的壮汉。那人伸手接过老张,多问了一句:“江哥,你一个人能行么?”

      “别管我,我是谁啊?没有我办不成的事,”江秋行打包票道,“行了,老张晕了,你把他带回去吧。”

      解决了老张,只剩下一个刘二胖。

      江秋行刚才没有劈晕刘二胖,只是因为二胖的脖子肉多,他找不准合适的位置,所以才用了一副手铐。哪里知道手铐也不经用,没能拴住那个死胖子。

      那胖子颇有章法地前进,到底是动植物专业的人,他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没过多久,他寻到了一个位置,背靠一处长满菖蒲叶的池塘。

      刘二胖从口袋里摸出哑雷,拧开盖子以后,准备扔进眼前的洞口。

      手腕却被人钳制。

      江秋行反扣住刘二胖的手腕,把哑雷的盖子扣了回去,随手一甩扔到了很远的地方。四处硝烟弥漫,却见不到火光,他将刘二胖摔在地上,缓缓蹲到他的旁边。

      “你根本没有欠赌债吧,”江秋行逼问道,“你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挣钱么?”

      这句话像是一根利箭,穿透阳光和树荫,“嗖”的一下正中红心。

      刘二胖满头大汗道:“江哥,有话好好说。我是为了什么,您还不知道吗?难道您没见过?”

      他嘻嘻一笑,仰起头道:“江哥,我和你讲道理,我是什么人……”

      一句话尚未说完,刘二胖目眦欲裂,极度惊恐道:“卧槽,那是什么玩意儿啊,救命!”

      江秋行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然而兴许是因为,江秋行轻敌了,刘二胖趁这机会,猛地挣脱他的束缚,一个溜子滚进了深山洞穴。

  • 作者有话要说:  刘二胖:你不得不承认,我是灵活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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