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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吃饭是件大事(一) ...

  •   皇帝将婉儿的居处安排在白翎苑,在后宫的西侧,与兰公主所住的青鸾台仅一墙之隔。
      而太皇太后住的贞穆台处后宫东侧,从东到西,要走上许久,在玉液池中划船,却是快得多了。
      “哥哥脚步放轻些,”婉儿悄声道。“这时辰兰公主定在午睡,别扰了她。”
      先前听皇帝提起过兰公主的事,秦牧也不大好意思见她。
      婉儿素不喜奢华,院中只栽了些寻常兰草,殿内亦沉静如水,没有什么摆设,连熏香都是淡淡的。婉儿走前在做女红,绷子上是一幅未绣完的鸳鸯戏水,秦牧见那鸳的身上有一抹明黄,心头一跳,半开玩笑道:“这鸳鸯绣的真好,活灵活现的,是打算送给谁么?”
      婉儿颊上飞起红霞:“哥哥净取笑我。”
      秦牧一想,婉儿只比皇帝小一岁,已到了适婚的年纪。都道长兄如父,婉儿的婚事自然该由他来操持,而他一走数年,也的确不能再耽误了。见婉儿偷偷抬起睫毛看他,像是十分娇羞,他或多或少猜到,却不说破,只道:“皇上时常来看你么?”
      婉儿脱口便道:“若夏哥哥……”
      “是皇上,”秦牧纠正道,“不可乱了尊卑。”
      “是。皇上并不常来,平日里我都是和兰公主在一起。有时兰公主设宴,或者找人对诗投壶玩,会叫若……皇上过来。”
      仿佛也没有什么。方才见到婉儿,皇帝亦无甚特别。可秦牧还是不安起来,这不安像一把火,愈演愈烈。
      他的手在碰到绷子上的丝绸前,忽然缩了回去,并不看婉儿:“下月初一,照例要去甘泉寺祈福,族中元老都去,你不在府中,终究有些不妥。不如让银瓶帮你收拾收拾,这两天搬回去吧。银瓶呢?”
      婉儿教养极好,情绪波动都表现得十分含蓄,此刻眉心却全拧在一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么快?”
      “每月初一祈福是大事,差错不得,”秦牧还是不看她,“而且你在宫中也住了三年多,总要回去的。”
      “兄长,我……”
      “嫌府上简陋了?”秦牧故意避重就轻,语带调侃。
      婉儿垂下头:“你明知不是的。”
      不等秦牧再开口,她福了一福,说:“银瓶去膳房取兄长爱吃的点心了,去了好一会儿,我出去……迎迎她。”
      她走后,秦牧缓缓呼出一口气。
      婉儿对皇帝,就像兰公主对他,不过兰公主心思甚粗,几年不见,那份心早就淡了,不似婉儿,嘴上不说,私底下却用情愈深,皇帝对她一点好,到了她心里都会泛滥。
      如今见到婉儿,秦牧隐隐的担心似要变成事实,而这在皇帝跟前又难以启齿,只能让婉儿受些委屈。
      另外还有些别的……他甩了甩头,以后再说罢。

      皇帝听说婉儿要走,于是设宴送行。秦牧有意推脱,却无济于事。
      一连几日,秦牧都去了禁卫军营房,与众将士叙旧,对受罚的那些予以安抚。或许是他去的时候不巧,每次何叙都不在。
      胡赛挠了挠胡子,费劲地解释道:“何大人与大人您不同,整天阴沉着脸……属下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敢问……”
      当初之所以推荐何叙,秦牧有自己的思量。何叙的性子虽然不够开朗,但行事严谨踏实,拳脚功夫也好,单保护皇帝和驾驭禁卫军这两件事,他是绰绰有余的。因此,即便何叙在禁卫军中威望不高,而且年纪太轻,秦牧仍是力排众议,让他接替自己。
      听胡赛这么说,其实秦牧并不意外。何叙本不是锋芒毕露之人,旁人看不透实属正常,况且,在与何叙的通信中,他并未察觉出异样。
      直到皇帝设宴为秦婉儿饯行的那一日,秦牧才见到何叙。
      这场家宴设在昭阳宫,皇帝做东,恭请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两位后宫之主,并请了兰公主、秦牧与秦婉儿。既然承了情,礼数自当周全,秦牧携婉儿到得最早,里边传话,皇帝尚在更衣,请秦大人、秦姑娘先进暖阁歇息。
      秦牧一眼便看见何叙,解了佩剑递给他:“何大人。”
      “秦大人。”何叙接过,交给身后的禁卫。
      何叙瘦了许多,眼睛深深陷在眉下,面色青黄,很不好看。他本就不苟言笑,这么一来更显得严厉可怖。
      秦牧顿住脚步。“逢期,你是不是病了?”
      何叙的脸色好像又阴沉了几分:“没有。”
      秦牧唯独担心,何叙应付不了皇帝的脾性,心思又重,平白受气。他拍了拍何叙的肩膀:“这几年你辛苦了,眼下我回来,你也可以轻松点——”
      话音未落,何叙倏地抬起头,眼中仿佛有阴鸷之色一闪而过:“秦大人的意思,我这禁卫军代统领当不了几天了?”
      秦牧心中“咯噔”一下。
      他的本意是将何叙调职,负责宫禁外围的防卫,品级不变,而非将他重新降为自己手下的都尉。何叙这话,分明是误解了。
      他皱了皱眉:“你说的哪里话?就算不当这代统领,我也会为你谋得更好的去处。”
      何叙的肩膀抖了抖。“还有比御前禁卫军统领更好的去处么?不过,秦大人破格提拔我,已是对我恩惠,时候到了就该物归原主,我又岂能赖着这位子不走。”
      “混账!”秦牧火起,忽而想到是在昭阳宫外,便将声音压低了,然而怒意不减分毫。“我让你做这御前禁卫军代统领,是看重你谨小慎微,忠勇过人,要你保护圣上周全,不是要你争风出头的,更不是对你施什么恩惠!你今日说出这番话,实在太令我失望!”
      他转身进殿,何叙追了上来:“属下说错了话,还请大人原谅。”
      秦牧将他一甩:“你这些日子躲着不见我,就是怕我抢了你的官位?大可不必!只要你尽心尽力护卫皇上,统领之位你爱坐多久便坐多久!”
      在暖阁坐定,秦婉儿攥着帕子,小心翼翼道:“兄长别生气了。”
      秦牧挤出一点笑:“我没生气。”
      他当然生气,气得冒烟。
      “兄长——”
      劝慰之语被笑着进来的常德打断:“见过秦大人、秦姑娘。”
      秦牧压着火,微一颔首:“常公公。”
      常德拿金漆食盘端了两盏茶,搁在案上,笑道:“皇上听见动静,怕秦大人和秦姑娘等得渴了,特命奴才送上茶来。”
      秦牧道:“替我谢过皇上。”
      常德走后,秦牧端起茶盏来,刚喝了一口,便不动了。原来那茶极苦,他素来怕苦,个中滋味实在销魂。秦婉儿亦喝了,却没事人一般,一抬眼,吓了一跳:“兄长怎么了?脸上不舒服吗?”
      秦牧是有苦说不出,嘴角抽搐,半晌勉强道:“这茶……有些苦。”
      婉儿奇道:“苦?兄长说笑,这茶分明是兑了蜂蜜的,哪里苦了?”
      噫,难不成他的舌头出了毛病?秦牧低头去看那茶,无意间瞥见茶盏盖子内黑黑的几道,举起一瞧,竟是墨汁画的一个猪头,活灵活现。
      “……”
      秦牧说不出话来,嘴角却不由得软下来。
      刚才同何叙说的那些话,到底是让皇帝听见了。皇帝知道他生气,还用老法子给他“降火”。
      婉儿犹自不解:“兄长?”
      秦牧将那盖子盖上,咳了一声:“无妨。”
      过了酉时,日光向西偏去,懒洋洋像蒲扇似的。外头内监通报,兰公主与太后来了。
      秦牧与婉儿出了暖阁,请安道:“参见兰公主,参见太后。”
      “起来吧,”太后含了一点笑,“今日本是家宴,不必如此拘束。”
      秦牧恭谨道:“虽是家宴,却不可违了尊卑。臣自北地归来,还未向太后请安,请太后赐罪。”
      话音刚落,便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秦问霄,你怎么还是一根筋?什么尊啊卑啊,请安赐罪的,听得我烦。”
      说着便去拉他,秦牧只好站了起来。
      许久未见若兰,她的个头长高了些,虽着五彩锦裙,一身珠光,却有股掩不住的英气。秦牧与她四目相对,她一双大眼滴溜溜地转,笑嘻嘻的。
      太后嗔道:“兰儿,不可如此粗鲁。”
      “我哪里粗鲁?”若兰一面答话,一面直瞅着秦牧,“从小我就这么说话,倒是秦问霄,动不动就爱拱手下跪,真真无趣。”
      秦牧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
      先皇曾立过两任皇后,却先后殁了,当今太后乃是先帝之贵妃,皇帝之生母。她生下皇帝时不过二十一岁,加之保养得宜,看着并不显老。太后着常服,锦裙外罩一层大衫,头上凤冠亦款式简朴,像是经年的旧物。
      本以为太皇太后吃斋念佛,清心寡欲,才穿得素净,不想太后亦如是。皇帝在信中提到节减用度,看来不是夸夸其谈。
      若兰将太后扶上座,走到秦牧跟前,转了个圈:“这锦裙是今年新做的,好不好看?”
      锦裙本是五色,一转起来裙摆飞扬,更是流光溢彩,秦牧正忖着如何赞美,便听戏谑道:“朕就说你缘何三天两头往尚衣监跑,见了朕也不爱搭理,原来是怕来不及穿上这身新衣。”
      众人跪地,齐声道:“参见皇上。”
      若兰也不情不愿地跪下:“臣妹参见皇兄。”
      “儿臣见过母后。”皇帝先向太后请安,方对众人道:“平身。”
      太后在皇帝胳膊上扶了一把:“皇上免礼。”
      “皇祖母呢?”皇帝问道,“着人去请了么?”
      太后道:“太皇太后先前使人来与哀家说,昨夜睡得不安,今日身上倦怠,不来了,嘱咐哀家好生招待问霄与婉儿。”
      皇帝立刻吩咐常德,派太医去贞穆台看望。太后转向若兰,笑道:“兰儿,还不坐下?打算站着吃饭吗?”
      若兰忿忿,朝皇帝做个鬼脸,在秦牧对面落座。
      秦牧下意识地看向主位,正撞上皇帝的视线,口中立即泛起苦味,心里的阴霾却去了大半,嘴角勾了勾。
      皇帝见他这般反应,知道那盏茶起了效,笑得更得意了。
      “常德,”皇帝使唤道,“人都到齐了,上酒菜。”
      随着酒菜一道上来的还有歌舞。乐声清越,舞姿曼妙,朦胧柔软,饶是秦牧从来不感兴趣,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皇帝道:“这歌舞是朕命钟鼓司新排的,母后瞧着如何?”
      太后赞许道:“美而不俗,乐而不淫,很是清新飘逸。”
      “去年钟鼓司得了‘霓裳羽衣’的残记,于是仿照着排了一曲。起先太过华丽浮夸,朕特命改了。”
      领舞的年纪不大,却最是肤白貌美,正在此时,她上前一步,在皇帝与太后面前款款下拜,不知从哪变出一只夜光杯来,捧到皇帝面前。
      皇帝抚掌道:“好!”
      他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露出一截比下颌还白的颈子。
      那舞姬回转过来,脸上飞红与隐秘的喜悦,被秦牧尽收眼底。
      太后道:“小小年纪,舞跳得这样好,模样亦很动人,想必是皇帝相熟的了?”
      太后声音不大,旁边又有舞乐之声,可她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地传进了秦牧的耳朵。他的目光慢慢投到皇帝脸上,再如何迟钝,也不可能听不出太后话里的意味,何况皇帝在这种事情上最是随便,打小就调戏宫女,若非亲眼所见,秦牧万万不信他至今还是孤家寡人。
      但是娶不娶妻与碰不碰女人,实在互不相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吃饭是件大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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