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死去之日》葵里

66、来日方长

　　鬼舞辻无惨曾近乎痛恨般地嫉妒过那样熠熠生辉的美丽。

　　病痛如影随形地锈蚀着他的生命，每夜都在与死亡共眠，所以彼时的鬼舞辻无惨只能得到一副苍白失血的病容，一具的行将就木身体，和一颗浸满毒液，被绝望熏黑了的心。

　　可是丽姬就像一轮映在水波上的明月，皎皎然峻立当空，遗世而独立，只需安静地发着光，便引得人们争相赞颂，好似生来就该是世间最惊艳的那道芳华。

　　不同于他，也不同于任何人。

　　对鬼舞辻无惨这种扭曲的怪物而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公平。

　　平安京的贵族崇尚茹素，但礼法规定的食量往往不足以饱腹，全凭一口仙气吊着命，而且为了显示自己的养尊处优，他们还常用铅粉敷面，一个个抹得煞白，看上去其实不比鬼舞辻无惨健康多少。

　　伺候他的家仆倒是身强力壮，但在烈日下长年累月的劳作，使得他们肤色黢黑，脸上遍布干纹，即使是待遇稍好一些的侍女，掌心也难免长满了粗糙的老茧，美感尽失。

　　然而丽姬无须傅粉，肌肤便如玉雪般晶莹剔透，一抹不点而赤的朱唇涂着鲜活的血色，清澈得不可思议的眼眸仿佛从未经过尘俗沾染，仿佛初生的雏鹿一样纯净。

　　教人打眼一瞧就知道，她是如何被造物主丝毫不加掩饰地偏爱着。

　　而今，鬼舞辻无惨通过眷属之眼所看到的丽姬，似乎变得更完美了————

　　超凡脱俗的强大，永不凋零的美丽，自然比那些朝生暮死的生命高贵得多。

　　岁月无情，能使朱阁沦为荒场，红颜化作枯骨，就连王朝兴衰也不过转瞬即逝，人的寿命不足百年之数，何以丽姬仍然青春不朽？

　　“把她完好无损地带到我面前来。”

　　鬼舞辻无惨迫切地想弄清楚丽姬永生的秘密，甚至从寻找青色彼岸花的眷属中划拨出了一半的人手，去追查她的踪迹。

　　反观丽姬这边，虽然清理了十数只在神社附近的村镇中游荡的鬼，但信徒失踪的情况却并未有所好转，而且她也不可能跟召唤兽似的，挨个出现在事发现场善后，那样未免显得分身乏术了。

　　于是，丽姬当即向所有主祭迦天常真丽尊的神社下达了共御鬼怪的谕令，并吩咐能够借助各地本殿里供奉的仿刀进行自由穿梭的三日月宗近担起巡视之责，组织巫女和神官尽量去保护周围的住民。

　　巫女和神官虽然身负灵力，但也很难对恢复速度极快的鬼造成致命打击，只能想方设法地将其制住以待日出。

　　然而乡间流窜的鬼不减反增，尤其是丽姬曾经现身过的地方，更是数量暴涨，祸害了无数村庄。

　　如此猖獗的做法惹怒了丽姬，于是她身披神光，以摧枯拉朽之势驱赶着黑暗，宛如一轮行走在人间的太阳，任何出现在她视线内的鬼，都将在顷刻间化为灰烬。

　　鬼舞辻无惨有些怕了，正当他打算收手时，他的近侍珠世却说：“我愿代您去一探究竟。”

　　然后，便有了如下一幕：

　　“你既是鬼，竟还敢到我跟前来？”

　　圣洁的光模糊了神明的容颜，折射出一道彩色的圆虹，就像是真正的日晕一样，而神明只是随意一瞥，那眼风似乎也带着灼热的高温，教人不敢直视。

　　“我名珠世，无意冒犯您的威严，只是就最近惹出的骚乱来向您致歉。”

　　将长发规整地簪起，穿着一袭印花玄底振袖的珠世，看上去无疑是一名芳华正茂的人类女性，而且她举止优雅得体，比之许多大家闺秀也相去不远，彻底颠覆了鬼在丽姬的认知中奇形怪状的印象。

　　“你可以为此负责吗？”丽姬问：“那些鬼莫非由你驱策？”

　　“并不是。”珠世如实答道。

　　“鬼祸因你而起？”

　　“……也不是。”

　　“那你走吧。”

　　“诶？”珠世蓦地抬头，却被对于鬼来说过度灼眼的神光刺得失明了一瞬。

　　泪水生理性地涌了出来，缓解着眼球灼烧般的疼痛与干涩，珠世捂着半边脸，突然想起在她变成鬼之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太阳了。

　　神明如是说，声音无悲无喜，“让你身后的人躲好了，如若还不放弃作乱，往后我便遇一个杀一个，无所谓元凶是谁，迟早有一天我能找到他。”

　　这番杀气腾腾的话非但没让珠世瑟缩，反倒眼睛一亮，俯身拜倒在地：“请大人救我！”

　　“说说看。”

　　“我本是一医女……”

　　珠世在作为人的时候虽然不幸，患有无药可救的绝症，但被转变成鬼之后才是她悲剧的开端。

　　先是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被凶性所驱使，误杀了自己深爱的家人，在清醒过来后又不得不受制于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尽管恨得锥心蚀骨，却还是只能供其驱策。

　　碍于身怀血脉诅咒的缘故，珠世无法说出整个故事的全貌，也不能透露鬼舞辻无惨的信息，但她还是尽量表达清楚了自己的诉求。

　　“鬼祸喧嚣尘上自有源头，还请您出手消灭那个源头！”

　　“这家伙真失败。”丽姬轻笑出声，“以为恐惧与暴力就能令人屈从，多么愚蠢可笑。”

　　“大人……？”

　　“我或许可以助你摆脱他的控制。”

　　“您怎么知道……”

　　“你当我这段时日杀的鬼都是白杀的吗？”丽姬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腹，“你们身上应该是被下了什么禁制吧？比如说不能泄露有关他的情报？”

　　珠世惊讶地睁大了双眼：“这……”

　　“怎么？一语中的？”

　　珠世深深埋下头颅，一切尽在不言中。

　　“胆小的家伙。”丽姬冷哼，“若他能亲自与我一见，我反倒高看他一眼。”

　　“你先回去吧，想办法把他带到我面前，至于怎么说服就看你的了。”

　　“是。”

　　应承下来之后，珠世走远了一些，忽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宛如曜日降世般的神明已没了踪影，仿若刚才的对话只是一场被她臆想出来的幻梦。

　　珠世知道鬼舞辻无惨不是人力可以对抗的存在，但如果是那位迦天常真丽尊的话……

　　想到这里，珠世的眼神更加坚定了几分。

　　***

　　“丽姬，我们签订契约吧。”

　　俊美的妖狐郎君端正地跪坐在神前，银白的长发如同月光织成的匹练一般倾泻而下，一双紫瞳仿佛以鸢尾花汁染就，在阳光下晕出一抹极盛的艳色。

　　“你想好了吗？”

　　这段时间丽姬忙于除鬼，与巴卫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基本上可以说是把他接到天丛云神宫之后就没有再管了，自然也将神使契约一事抛在了脑后。

　　此刻突然听巴卫提起，丽姬还愣了一下。

　　天丛云神宫虽然香火旺盛，每日前来参拜的信徒络绎不绝，但丽姬与三日月宗近都不在，能与巴卫说话的人就只有八百比丘尼了，或许守在神社外的一目连也勉强算一个。

　　可是八百比丘尼对于丽姬的事讳莫如深，每次都用不可议论神主为由搪塞了过去，一目连也是个闷葫芦，和他聊天就得做好血压飙升的准备。

　　因此，尽管巴卫有心想要探寻这些年丽姬到底经历了什么，但却始终一无所获。

　　不过没关系，以后的日子还很长。

　　“想好了。”巴卫垂眸，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巴卫都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性格，但是对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生活也谈不上有多留恋，他会和恶罗王走到一起，不过是因为他够强罢了。

　　巴卫自由自在地活了几百年，但在无数个对月独酌的夜晚中，也未必没有迷茫的时候。

　　战神建速曾说他是一只没有教养的野狐，就算穿上羽织，踏着木屐，学着附庸风雅，骨子里也依然充满了丑陋的兽性，彼时巴卫并未与他争辩，而是冷笑一声，直接糊了他一脸狐火。

　　建速的话其实没错，巴卫很难对他人生出怜悯之情，所以他才能毫无负担地冷眼看着恶罗王横行乡里，在一片绝望的悲鸣中与他推杯换盏。

　　弱肉强食，天经地义，这是妖怪的生存法则。

　　然而那个曾经将他从雪地中抱起的少女，抢先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丝柔情。

　　“我知道了。”

　　神明缓缓行来，裙上祥云卷舒，衣袂次第漾开，就连殿内的阳光也似乎恭顺地匍匐在了她脚下。

　　随着丽姬走得越来越近，巴卫的心跳也越来越快，如同擂鼓一般躁动着。

　　在巴卫不自觉屏住呼吸之际，一只手落在了他头上，先是揉了揉他的发顶，然后顺着鬓角滑下来，捧起了他的脸庞……

　　（啊。）

　　那实在是一双令人难以直视的眼眸，仿佛是穿越了亿万光年的星光所到达的最后一个天穹，任何探究的目光都将彻底迷失在那片无尽的奥秘之中。

　　然后，美丽的神明垂首，在他额上印下誓约之吻。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神使了。”

　　（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巴卫下意识地攥住胸前的衣襟，手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而那一丝原本应当永远封存的柔情，就像是一枚钉子，凿开了妖怪冰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