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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电光火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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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竹十四郎看着温文尔雅,好说话得很,内里其实是个极其理智的人。
曾经他希望像筑起一座高塔一样来雕琢自己人生,最好一砖一瓦都不要摆错地方,建成之后浮竹十四郎却发现,塔内空得可怕,漫长的生命赋予了他足够的思考时间,如今他僻居雨乾堂,反倒觉得能有一二知心友人才是幸事。
“是我钻牛角尖了……”浮竹十四郎低声喃喃。
“浮竹队长?”
这一唤,让浮竹十四郎蓦地回过神来,正对上丽姬澄澈的眼眸,那道目光似乎可以沉入昏暗的深海,穿透他坚硬的外壳,直视内里柔软的贝心。
因此,浮竹十四郎的心情一下子微妙极了,甚至有些坐如针毡。
“抱歉,我方才失礼了。”浮竹十四郎连忙温声告罪,“姬君勿怪。”
“当然不会。”
“姬君……”一番谈话之后,浮竹十四郎对丽姬愈发好奇,原想问一问她的过往,可又觉得直接开口未免有些冒昧,便调整了一下措辞:“您在流魂街无人照顾,想是受了不少苦。”
“受苦谈不上,到了尸魂界之后,就从未再饿着冷着了。”丽姬爱笑,也从不吝于讲别人的好,“更何况,如今住在瀞灵廷里,大家对我都很好。”
“您一开始是被分配到第几区呀?”
“哈……我死后,一醒来就在东七十九区了。”丽姬眨了眨眼说:“没有人来接引呢。”
“抱歉,让您想起了不愉快的回忆。”
因为已经习惯了不时被死神查问,丽姬表现得不甚在意:“没关系,其实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来到尸魂界的方式和常规的整不一样,可惜八番队和十二番队也没有什么头绪呢。”
“我们可以慢慢来。”浮竹十四郎只是微笑,“您在这里就好。”
“您若是想问什么便问吧,用不着跟我兜圈子。”丽姬一直很配合死神的工作,一向有问有答,“反正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回头您也好记录到档案上。”
“我不是这个意思……”浮竹十四郎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心底莫名泛起一丝苦涩。
“什么?”
“我想知道您的过去,只是为了了解您而已,没有其他目的。”
“浮竹队长今天……”丽姬这才恍然大悟,“原是找我谈心来了?”
“我以为我先前说过了。”
“先前来调查询问的死神也是您这个说法,我难免会错了意。”丽姬和浮竹十四郎私交不深,听他这样一说,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
“是我唐突。”浮竹十四郎见状,情绪也跟着低落了几分。
“唉,说给您听便是了,做什么露出这样难过的表情。”丽姬撤去自己那副公事公办的态度,轻笑着说:“不过浮竹队长若是要与我像友人一样聊天,对于自己的事可不能闭口不言。”
“有吗?”浮竹十四郎闻言一愣。
“我瞧着是。”
“怪不得我队里那几个提起姬君都尽是好话。”浮竹十四郎由衷感叹:“……您真的很好。”
“说得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呢。”丽姬抿唇,“不过还是多谢您的夸奖。”
“姬君当得起。”
“浮竹队长到现世执行任务,没发现什么好去处吗?”
“我去过京都几次,那里很是繁华,只可惜每次都是走马观花,停留不了多久。”浮竹十四郎语气遗憾,“晋升队长之后镇守全廷,就再没去过了。”
“您说,我有一天也能去现世看看吗?”
在心脏彻底停止跳动之前,她只觉得刀刃很冷,冷得彻骨,一幕幕走马灯在眼前闪过,丽姬的眸光却离不开记忆中那个光风霁月的贵公子。
如果冰雪可以融化,灰烬可以复燃,亡者也能跨过生与死的界限,丽姬只想再看安倍晴明一眼。
“等您在瀞灵廷待得再久一些,想来应该是可以的。”浮竹十四郎无法对丽姬做出任何承诺,但又不忍让她失望,于是就没有完全否定她的期望。
“是吗……?”丽姬捂住心口,一声低喃极快地消逝在虚无中。
见状,浮竹十四郎不禁问道:“姬君是思念故土了吗?”
然而丽姬摇了摇头,垂眸将眼底漾起的波澜掩去,“我走得太突然,没能来得及留下只言片语,时常会担心家人伤怀。”
浮竹十四郎一早便看过丽姬的档案,知道她是死于刺杀,心里不免生出了怜惜之情,“所以您问起现世,是想去跟家人告别吗?”
“不告而别,是很遗憾。”
“但即便我们去往现世,也不能打扰生者。”
“所以死了就是死了,就像被摔碎过的镜子,再难圆满。”丽姬不欲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方才所说,不过是我的妄念,您别当真。”
“姬君……”浮竹十四郎蹙起了眉,像是欲言又止,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了,公平起见,现在也让我了解了解您吧。”
考究的华服层叠裹着丽姬纤细的身段,如同一截压了雪的梅枝,施施然地立着,只消展颜一笑,便有如千树花蕊盛开。
***
“你就是市丸银吗?”
棕发青年举起画像,双眼仔细打量着这个身形瘦小衣衫褴褛,却从始至终都摆一副笑模样,瞧不出丝毫真实情绪的小男孩,他忍住皱眉的冲动,语气平和地问道。
市丸银没有立刻回答,他记得他,伴随着满天的乌云与沉光,在灵压大开步步逼近的死神中,这个人就站在最前方,然后,他便不由分说地带走了丽姬。
在东七十九区那种地方摸爬滚打着长大的市丸银有一股极锐利的狡猾劲儿,彼时他没能留住丽姬,却并未一味伤心难过,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发现了她预留的缝隙,很快便打开了柜门,随后他疯了一样沿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丽姬走了,风雪便肆无忌惮地倾洒在市丸银身上,再不会温柔地避让,如同磨得锃亮的刀一般,细细地割开了他的皮肤,将他无数次击倒在地,试图将其吞噬。
万幸的是,为了保证稳妥,死神押送丽姬的途中没有使用瞬步,他在脚印消失之前终于找到了她。
那天,当遍体鳞伤的市丸银远远地遥望着被死霸服囚禁在最中心的红色时,他想,只要再前进一点,就能扯住她的衣角了。
然而市丸银本能地后退了,随即踉跄着藏了起来。
(去啊!)
生存危机的警报响彻耳际,于是市丸银战栗着像刺猬一样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去啊!)
尽管心里有个歇斯底里的小人在不停地呐喊,但身体却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在下意识地变低,以图收敛他本就不太有存在感的灵压,保证自己不会因此而被发现。
市丸银也不敢哭,怕一不小心就发出了声音,怕泪水一出眼眶便凝在了脸上。
(那是丽姬啊!)
穿越过风雪,在距离丽姬一步之遥的地方,市丸银停下了脚步。没有旁的理由,再多的狡辩也显得苍白,他就只是,不敢。
曾经市丸银以为,饥饿和疼痛是世上最难以忍受的折磨,可如今他发现,弱小才是。
若他冷了,可以多裹几件衣裳,若他累了,便蒙头睡上一整天,但市丸银无法抵御孤独的侵袭,无法承受思念的重量,所以巨大的空虚如影随形地笼罩着他,将他往泥沼的更深处按去。
如果早知道逃避的滋味这般难熬,当时他绝不后退————
市丸银总是在做这样的假设。
(丽姬。)
“你是吗?”久久没有得到回答,蓝染惣右介就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这次,)
“我是。”市丸银说。
(我不逃了。)
***
清晨,朽木白哉一如往常地穿过庭院,到前门迎接丽姬的到来,刚一走近花园便听见了仆役之间的闲聊:“姬君快到了吧,看见那位大人,少主这两天肯定会多用些饭食。”
“自然,少主最喜欢姬君了。”
(有这么明显吗……)
听见这话,朽木白哉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不由心想。
“少、少主!”
门房正疾步往内院走去,好巧撞见了朽木白哉,他躬身说:“姬君传讯今日有事,免了这周的授课,少主不必再等了。”
朽木白哉一听,小脸就垮了:“老师没有说是什么原因吗?”
“听说是蓝染副队长前去拜访。”门房照实答道。
话音刚落,就见自家小主人迈着不甚熟练的瞬步窜了出去,几息间便没了影子。
其实朽木白哉和蓝染惣右介关系还算可以,应该说,整个瀞灵庭就没有和他交恶的人,但他这番如此不懂礼数地占了姬君授课的时间,他顿时便不满了起来,立即找上门去,想要亲自将姬君接来。
丽姬住在浮空寺中,出入皆有关卡,不过朽木白哉作为她的学生,大贵族家的继承人,一早就在一番队那里挂了名,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丽姬院里。
推门半开,蓝染惣右介那厮正立在廊下,侧颜带笑。
再走近一些,就见一颗银色的脑袋埋在丽姬怀里,像株攀援的菟丝花似的紧紧地缠绕着她,时不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但丽姬却一点也不介意她绣满了精美暗纹的衣襟被他的泪水沾染,反而温言细语地哄着。
老天,姬君甚至还给那个脏兮兮的鼻涕虫擦脸!
朽木白哉当时就炸了:“老师!”
这一声吆喝特有气势,将院里原本栖在树上小憩的鸟儿都惊飞了好几只。
“白哉?我不是已告知过府上本周不去了吗?”丽姬疑惑地眨了眨眼。
蓝染惣右介不像丽姬,戴了御明前琼珠之后,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朽木白哉一靠近他就感知到了,但也不开口,只是静立一旁。
“我、我……”不太擅长找借口的朽木白哉支吾了半晌,便底气不足地说:“老师先前教我的曲子,我有些地方不明白,特来请教。”
“银。”丽姬低声唤了一句,并顺了顺他的后颈。
银发的菟丝花便会意地退开了丽姬的怀抱,委委屈屈地站到了一边,她瞧着不忍,又捧起他哭得滚烫的小脸,好一顿劝哄。
柠檬精白哉见状都快酸得冒烟了。
两小只晃眼一对上,方才还泪眼朦胧的市丸银立刻换了副面孔,斜斜地乜了他一下,神态极尽挑衅轻蔑之意。
这一刻,从来都很有教养的朽木白哉,想说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