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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一场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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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天就要走了。”
夏日的光辉下,因为没有人精心打理而有些荒野的花园里,一个小男孩侧坐在在树枝上,忽然丢下一句这样的话,这棵树的影子里,一个小女孩坐在一面用绑在树枝上的木藤拉起的木板上,她的腿上正摊着一本书,只是她此刻正仰着头看着那个坐着高高的人,一张小脸上因为他刚刚所说的话而染上了几分错愕。
那在她手下的页面被她捏的发皱,“已经……决定了吗?”
“嗯。我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脸上露出坚决的神情,和隐隐可见的兴奋与激动。
他脸上每一丝的神情都落入她的眼底,沉入那片静谧的湖泊,眨了一下眼,好似将这个图像就这样关在了自己的眼睛里,她低下头,“这样啊……”
“你。”此时,从她的头顶,再度传来小男孩的声音,“你跟我一块走吧。”
小女孩惊讶地再次抬起头,那双黑色的眼睛里映着从树梢落下的阳光,璀璨光亮,但是很快,那光芒就隐没了下去,她移开自己的视线,看着自己那苍白的手,最终摇摇头,“我,没关系。”
【我多恨我这残破的身体。】
“为什么?!”小男孩眼睛一瞪,然后只听‘咻’地一声和树叶的尖叫,他已经从那高高的树上跳下,站在小女孩面前,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她,里面满是不解。
“……”小女孩看向他,苍白的脸上浮着一抹微笑,她声音轻柔,好似飘羽,“我的身体不好,走不了的。”别说是逃离这个国家,就连跑出这个城市,她都会随时倒下。
她天生身体孱弱,跑一跑便会气喘不止,更何况,她还有着那不易止血的体质,一旦受伤,若得不到妥当的处理,很有可能便会有生命危险。
她不怕死亡,她只是害怕拖累他。
小男孩沉默了。
他不怕她拖累他,却害怕她有危险。
这一路,前途未卜,他们需要跋山涉水,还可能会被人追捕。他或许能带她离开,却没法保证她毫发无伤,哪怕他愿意以身相护。
他如何能让她冒这样的险。
“不用担心我,我一个人没事的。”
【让我无法追随你离开。】
“……”
“你后天走,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或许我可以帮上忙。”小女孩合上自己的书,她从椅子上站起身,准备往屋里走去,“我给你拿些药吧……”
只是,她的脚刚迈出了一步,便被一阵拉力扯住让她无法向前。她转过身,顺着那握住她手腕的手,她看向身后那人,有些不解,“怎么了?”
小男孩此刻看着她的视线仿佛直接落入了她的灵魂中,他说:“别撒谎了。”
她看着他,嘴上的笑容弧度落了下来,用着自己最真实的表情,她抿紧了唇,一双眼睛犹如黑夜,将所有的东西都隐藏了起来。
“你怎么可能会没关系。”
【是的,没有你的我的世界,不会存在。】
“但是我没有办法留在这里陪你。我不会呆在这里,我一定要离开。”对的,他没法让她去冒这样的险,但是他也绝对不会留下。
“……”
【不在死亡的那一边,亦不在生命的这一边、】
“所以你会跟我一起离开。”
“不过,你的身体的确不太适合这样跟着我离开。所以……”小男孩的眼睛里像是有阳光,找到了解决办法,他笑得灿烂,“等我出去后安排好了,我会回来接你。”
他抓住她的手对于她来讲有着火一样的温度,让她畏惧又渴望。
他坚定又慎重地说:“我发誓,我一定会带你离开这里。”
黑夜里有了星辰,女孩失神地看着他许久,最后,她才微微笑了,“好。”
“我等你。”
【我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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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了——
不是惊醒,而是水到渠成地,在自己的预料之中醒来。我从铺盖着丝滑绸缎的床上坐起身,脑子清醒的似乎从来不曾睡过,我面对着窗户,看着窗外那皎洁的月光将那已经被黑暗吞没的海面拉回到明亮下,耳边是船只破开海浪的行驶声以及海浪不顾破碎回击到船身上的声音。在这漫长的旅程中,侍女曾经与我小小的抱怨过这声音扰人清梦,总是让她睡不安稳,我却十分的喜欢这声音。
此消彼长,渐起渐落,每一次声音的退去好像都将我的心思带走了几分。
睡在隔间的侍女不知为何起了身,她在黑暗中看见我,似乎是吓了一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后,她说:“米娅小姐,您怎么起来了,是有什么事吗?”语气毕恭毕敬,但也能听得出些许孩子气的埋怨。
我冲她微微笑了笑,“没事,只是半夜忽然醒来了而已。”
她关怀地说:“既然如此,那小姐还是赶紧去睡吧,明天中午就要到岸了,到时候米斯特公爵大人会来接,小姐要好好休息,这样明天见人时气色才会好,给人留下一个好印象。”
我点点头,脸上表情没变,“好的,我知道了。”
听起来我才像是那一个服从的人。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
于是我再次躺下,侧着身,看着那一扇已经框不住海面的窗户。
若是能睡着就好了。我想。
夜晚那么长,睡着了,就能多见见他了。
第二天,我在侍女的呼唤声下起床,我的睡眠一向很浅,她们轻轻的一叫我就能很快清醒过来,尽管,我总是很迷恋自己的梦境。在船上这一个月我一直穿的比较简便舒适,今天,因为米斯特公爵等会会在码头带着人迎接,侍女们拿出了我的一套正装,也是奥斯王国的传统贵族服饰。高腰的精致刺绣长裙,以及缀着珍珠的高圆筒帽,一套装束上去,我觉得自己被那久违了的重量压着几乎有些行动不便了。
侍女一边替我将压在帽子下的辫子再次整理了一下,一边看着镜子对着我说:“米娅小姐这么漂亮,米斯特公爵大人看了一定会很喜欢的。”
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被妆容掩盖了苍白的脸,那张脸此刻温温柔柔的笑着,“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船只不急不缓地靠了岸,这艘船是家族送我以及我的嫁妆来安妮斯顿王国的婚船,所以一艘船上所有的人都是会与我到公爵家的人,其中有服侍我未来生活的人,也有作为这场联姻中主事的人,这个人就是我的兄长大人,瑟尔科家族的三少爷,年纪轻轻,便已经成为三片伯爵领的领主。等我拖着那沉重的身体到了甲板上时,他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挺拔的身姿气宇轩昂,与我有些不同的金色头发今天被发胶梳的整整齐齐,见着我来,如往常一般,他先是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很微小的表情,但我却看得很清楚。然后他向我招了招手,说:“过来。”
我乖巧地走到他的身边,然后见他像是挣扎了许久,最终看着那岸上的人,他将手臂微微向外弯曲了些,示意我挽上他的手臂。他可以犹豫,我却不行,于是我顺服地将手搭了上去,然后感觉到了他身体的些许僵硬。
我有些幸灾乐祸地想,如果不是在人前他需要给我这个‘妹妹’一点面子的话,他可能已经马上跳开然后脱下这件衣服不要了。
然后我又笑了笑自己的这个想法,只觉得自己太愚蠢,怎么能说是给自己‘妹妹’面子呢,应该说是给家族一些面子。
站在自己人生的交接点,我的脑子里倒是一点紧张地情绪也没有。
这位为了大义牺牲的兄长大人让我挽着手,与我一起在众人的跟随下下了船,我一步一步走的稳重,背脊挺得笔直,眼睛平视着前方,我的礼仪一直学的很好,知道该如何在保持一个淑女的矜持优雅的同时保持着作为一个贵族的骄傲。
我们走向了一个被环绕在中心的穿着华贵的中年男人,他身旁的人在我们走到他面前时都弯下腰,而那人则是笑着站在原地,与我身旁的兄长打招呼,“威廉阁下,远道而来,一路上辛苦了。”
我的这位兄长带着我向他敬了个礼,接着,他彬彬有礼地说:“能担负起两家的期盼,我不胜欢喜,何谈劳累。”
我承受着那人的审视,低头垂眸,露出顺服的姿态,贵族的骄傲是该有,但是男人更喜欢温顺的女人,而作为我未来的夫君,他理应获得我骄傲的臣服。
临走前,老师们如此叮嘱。
果不其然,他的声音中染上了几分真切的喜悦,他伸手示意,“请吧,庄园里已经备上宴席为你们接风洗尘了。”
两人相谈甚欢,我则跟随在他们的身后,随后被迎上了马车。
全程我都一直都微微笑着,心中没有喜悦,没有哀伤,没有忐忑。好像我不是来联姻的主角,而是一场拙劣戏剧的旁观者。
只觉得有些可笑。
上了马车,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这些天的舟车劳顿让我本来就好不容易才调养的略有气色的身体又有些撑不住,跟着我上车的侍女见状连忙递来水壶,我掩着嘴,小小口地喝着,舌头被那苦涩的药汁麻痹了些许,感觉差不多了,我放下水壶,侍女连忙拿来漱口水让我漱口,还在我的舌尖以及身上滴了几滴香露,来掩盖我身上的药味。
其实我觉得并没有什么必要,我是不是身体好都无所谓,那位公爵大人会在意一颗棋子的身体好不好吗?
我甚至不怀疑如果今天到达这里的只是我的一具尸体,这场联姻依旧会和平的进行下去。
我又想睡了。
睡着了,就能回到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