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童话］格兰迪姆》九月雪六月霜

17、第三个童话

　　“水就可以了，谢谢您。”科拉回答道，她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双手紧紧地抱住自己怀里的圣书，这样紧张的样子让欧内斯特哑然失笑。
　　“不用重复道谢哦，小心一点，水有点烫。”欧内斯特说着将一个用土烧制的小巧可爱的杯子递到了科拉的面前，科拉注意到在杯的外壁上还绘制着一片小小的树叶，上面的纹理十分清晰。
　　“我之前似乎在神庙的活动上见过你……你是站在第二排的末尾对吗？”欧内斯特说道。
　　“是，是的。”科拉胡乱地点着头，其实她站在第三排的中间位置，但她怕这样的纠错会让欧内斯特不快。
　　“嘛，我就说嘛。”欧内斯特似乎对自己的记忆力颇为得意，“我刚刚烤了一些小饼干，你要试试看吗？”
　　“不，不了。”科拉干巴巴地说道，她翻开了厚厚的圣书，“我可以开始讲了吗？”在她内心的一个角落，的确有一个声音再催促着她多听欧内斯特讲一些话，但她的理智提醒她天色马上就要黯淡了，但还有好几户人家被列在她的拜访名单内。
　　“请。”欧内斯特说道。
　　他其实并不是喜欢听神庙内所谓的神的言语的信徒，但他也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喜好让一个少女为难，因而他只能做出认真聆听的姿态，同时寻找着其他有意思的事。
　　当科拉念完一段后，他忽然说道：“你的古语很不错呢。”
　　圣书都是用古老的话语写成的，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语言，几乎只有受过训练的祭司能够熟练地记诵，除了她们以外，大概只有像欧内斯特这样学识渊博的人能够了解一二。
　　“是这样吗？”忽然被夸奖的科拉面上浮现出一点点粉色，轻声问道。
　　欧内斯特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而后朗诵了一串字符，问道：“你能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科拉的脸更加红了，“请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欧内斯特先生。”
　　他所念的是一段情诗，大致的意思是“焚灼之火与你我爱欲毫无差别”。
　　“啊，抱歉抱歉，因为我发音最正确的就是这一段。”欧内斯特自己也发现这样的话对于一名女祭司而言刺激太大了，慌慌张张地道了歉。
　　科拉感到自己面上的灼热要如同诗里说的一样了，她匆匆忙忙地站起了身，在告别后离开了这里。
　　“这真是……这真是……”她使劲地揉着脸，想要让脸上的热意消退。

　　在这之后，她大概有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欧内斯特。
　　女祭司的生活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千篇一律，每天清晨与晨光同起，而后便是祈祷、修行、聆听神庙中包括大祭司在内的长者的训诫。
　　在她们的上方，在魔法的力量下如同真正的神明那样悬浮着的神像一如既往地俯视着自己的信徒，科拉过去曾经担心过这个巨大的石像会不会掉落下来，后来大祭司告诉她们要去信赖神明，她也就再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然而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又重新开始怀疑了。
　　在她周围，女祭司的数量并不算少，她们之中有的是被现实伤透自愿加入的，有的是家里人为了减少一些负担送进来的。
　　只有科拉一个人和她们都不一样，她是在一个寒冷的日子里，被如今的大祭司、当时的教导祭司在一条荒芜的小径上捡到的。也因此，大祭司对她的关心更甚于他人，她总是说她是神明赐给神庙的孩子，因为她的一生都不会有污浊的时刻。
　　关心、看重意味着加倍的严厉。
　　她们为科拉准备了一条圣洁、平坦的道路，科拉要做的只是走下去罢了。
　　这原本应该是再轻松不过的事了。

　　那是一个飞舞着花瓣的午后。
　　科拉一如既往地在神殿周围擦拭着白色石柱上的尘埃，口中哼唱着前几日负责竖琴演奏的祭司新谱出的歌曲，那不同于恢宏的圣歌，而是一曲以抒发日常心情的小调，虽然理所当然地被长者祭司们驳回了，旁听的科拉却将这调子记了下来。
　　当她快要完成今日的工作的时候，忽然听见了一阵优美的歌声，科拉抬起头，在交错的树枝间发现了一只有着少见的金色尾羽碧绿冠翎的鸟儿，科拉不擅长分辨鸟的种类，却也知道这一只绝不是神殿附近的常客，不由有些好奇了。
　　“鸟儿鸟儿，你是从哪里来的精灵？”她问道。
　　鸟当然没有回答她的话，那些会说话的灵禽可不是能够轻易见到的，但它却不是毫无反应，它振了下翅膀，飞离了它所栖居的树枝，在科拉的头顶盘旋了两圈，而后像一个方向飞去。
　　“是在叫我过去吗？”科拉一面问道，一面提起裙角追了过去。
　　说来奇怪，现在并不是众人休息的时候，但跟着怪鸟奔跑的科拉一路上却没有见到别人，她跟着它绕过了神庙中那些偏僻的角落，在一堵有些许破败的墙头停下。
　　“这里是……”她环顾四周，发现是神庙后方最不受人关注的破旧小院，据说在几百年前这里是魔鬼入侵神庙的突破口，因而长久被神明所抛弃，祭司们一般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怪鸟的歌声在墙外飘着，拉扯着科拉想要离开的步伐。
　　她的意志力本不应该薄弱至此的，但怪鸟的歌声似乎有着充满蛊惑力量的魔力，让她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说服自己内心的抗拒意愿。
　　‘只是一会会儿，只是去看一眼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这样想着，从墙上的破洞钻了出去。
　　然后她看见了这一生最美丽的景象：大片大片茵绿蔓延如同大海，粉色、黄色、白色……凌乱又热闹地摇曳着，茂盛的大树有令人安心的墨绿，如同一柄巨大的伞一般将树下的人罩住。
　　树下的人是欧内斯特。
　　也许是因为看书看乏了，他将书本放到了一边，倚靠着大树沉沉地睡去了。
　　科拉走近了他，细细端详着他的眉眼，从未体验过却带着一些“终于到来”感觉的感受自她的心里升腾，她蹲下身，此时她的长发已经有几缕落到了欧内斯特的身上，她能够感受到他的呼吸声掠过自己的鼻尖，带着树木的气息。
　　她的目光有些涣散，慢慢地凑了上去，以亲吻神明该有的虔诚将唇印在了他的额头。
　　欧内斯特皱了皱眉，还没有醒来。
　　科拉被自己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一股浓烈的负罪感让她的手臂颤抖不止，不仅是对于欧内斯特的，更多的源自于她自小所受到的教导，在任何一个祭司的口中，她从未听过有允许一名女祭司对异性做出这样的行为的。
　　她几乎是逃离了欧内斯特的身边，然而当她即将跨回进矮墙中的神庙时，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欧内斯特一眼。
　　他依旧在沉睡。
　　‘这真是一场冒险。’科拉想道，继而她忍不住露出了些许的沮丧，似乎是觉得自己在这场冒险中的表现并不好，只是不知道她是觉得自己的举动太放纵了还是尤嫌不够，就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清楚明白地知道哩。

　　然而这件事远远比一场冒险要严重得多。
　　“科拉。”
　　在晚间祈祷之后，大祭司叫住了她，语气和善地问道，“你今天的忏悔完成了吗？”
　　科拉不明白她打算做什么，于是恭敬地行了礼，回答道：“是的，已经完成了。”
　　“你还有需要补充的事吗？”
　　科拉心里颤了一颤，但一种莫名的情绪阻止了她顺从诚实的回答，她干巴巴地说道：“没有了。”
　　大祭司笑了笑，这个笑容在科拉看来并不友善，她低下头等着即将到来的惩罚，然而大祭司什么也没有说便离开了。
　　然而沉默并不代表谅解。
　　科拉从自己之后所遇到的事中越发清晰地认识到了这一点……只可惜那个时候已经有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