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首恶（新）》搞笑艺人

58、太平一笑

　　李平从未见过这般俊俏的公子。

　　雷雨热热闹闹下了一整夜，直到清早方才停歇，空气里四处弥漫着新鲜的水气和青草香味。仔细分辨，里面还有股淡淡的焦土味——昨夜全城六七十处起火，若非抢救得及时，城中百姓怕是要损失惨重。

　　骚乱过后，寻常百姓心有余悸，生怕那些恶人又闹起事来，纷纷在家闭门不出。现在酒楼里的客人，不是身怀绝技的江湖中人，就是大户人家派出来打探消息的得力人手。这种时候，哪里还能找到比人多嘴杂的酒楼更好的消息集散地呢？

　　李平可是第一次见着这么多大人物济济一堂：南城王大户的总管事，正带着家丁与倪家镖局总镖头品茶聊天；破晓楼二当家点了一桌菜却没怎么动筷，面色深沉地听着酒楼里的议论；丐帮分舵扛把子带着几个徒孙，蹲在酒楼门口探听情况；还有几个据说是江湖中出名的狠角色，各自据了几处雅座，令正道人士纷纷侧目；就连城里最出名的青楼花巷，也派了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与人周旋，好得到一些最新消息。

　　李平跑进跑出，伺候得比往日尽心多了——毕竟太平碑已被毁去，从此往后再没有天罚保护，像他这种身份低微的下等人，若是惹上了大人物，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就在酒楼中暗潮涌动之时，那个人出现在了门口。

　　李平没读过什么书，他愣愣盯着那名公子，搜肠刮肚，也只能在心中憋出一句话：真是好看，哪怕花魁醉月姑娘，也比不上他的一根指头。

　　晨光从门外倾斜进来，在他白发上染出淡金色流光。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吸引了酒楼内外的全部目光。所有人心里都在扼腕，这样一个风流人物，为何会华发丛生，断去一臂呢？若是没有这些缺憾，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恐怕就要落入这名男子的手中了。

　　李平愣了好一会儿，直到这白发男子跟着另外两人走进楼里，他才记起自己的职责，赶忙迎了上去。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白发男子的绝代风华。李平脸涨得通红，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客、客倌可是要用餐？”话一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个耳刮子，这不废话么，人家来酒楼不吃饭难道是要投宿啊？

　　他小心翼翼看了那天仙般的公子一眼，却在抬头时突然发现，那人手里握着的透明瓶子，瓶盖怎么长得像是……像是女人的那个部位？还有里面装着的乳白色液体，不……不会跟他想的一样吧？

　　金凤酒楼是太平城最出名的餐馆之一，在这做了多年小二，李平见过的魔头妖女恐怕比神捕司的捕快还要多。只是像面前这个明明长得天仙一般，却拿着令人不齿的淫邪器物，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的怪人，他却还是第一次见识。

　　李平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也顾不得是否会被掌柜责怪，径直将三人带到楼上预留的雅座。上楼梯时，那白发天仙竟在众目睽睽中，将瓶盖上的奶嘴儿放入口中吮吸。四周响起一片倒抽冷气声，李平更是差点腿脚抽筋从台阶上滚下去。

　　城主不是派人传令，说是已将作乱的恶人们控制住了吗？这是哪里来的妖孽，居然成了漏网之鱼？

　　天底下的魔头都有自己的怪脾气，那白发男子和前面带路的红衣少女武功深不可测。楼中众人已经将他们一行划归邪魔外道的阵营，自然不敢再盯着看，除了几个胆大不知事的，或者本身就是邪道人士的，其它人纷纷转回头去。一些武功低微又心思缜密的客人，更是直接买单走人。

　　一看楼内众人的反应，李平就算再没眼力，也知道自己迎进来的这三位绝对是惹不起的“贵客”，只得收起尴尬，战战兢兢地在旁伺候。

　　等那红衣少女点完餐，李平拿着写满了三张纸的点餐单如蒙大赦，拔腿就往厨房跑，边跑还边想，不愧是魔头，就连食量也非正常人拍马能及，这一餐的饭量，足够喂饱十个壮汉了。

　　“这家酒楼服务很热情嘛。”慕容雨望着店小二绝尘而去的背影，连给客人传菜都跟跑一百米冲刺似的，若是搁在现代，哪里还找得到这么敬业的服务员？

　　青羿合上手里的菜单：“我们就三个人，点那么多菜真的吃得下吗？”

　　刚才慕容雨几乎将菜单上的东西都点了一遍，就差没拍着桌子喊每样给我上一个了。青羿毕竟是个老实孩子，还不习惯这种花钱如流水的做派，更何况，他们花的还不是自个儿的钱。

　　“安啦，实在不行就打包好了。”话虽这么说，慕容雨可不想真的扛着山一样的食盒回去。既然太平碑已毁，她就要开始刷恶行值了，积少成多，聚沙成塔，浪费食物也是有分拿的。

　　“可是……”青羿还是有些犹豫，不过等菜品一上来，他就将这点顾虑丢到了九霄云外。自从偷跑出山后，他一路上风餐露宿，和师叔重逢后，不是昏迷不醒，就是被扛着跑路，还没有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大餐，嘴巴都快淡出鸟来了。

　　现在看着桌子上的水晶虾饺、蟹粉灌汤包、三丝春卷、红豆枣糕、豆豉小排、黄金流沙包、贝壳榴莲酥、牛肉肠粉、荷叶鸡肉粽、皮蛋瘦肉粥……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精美点心，他的口水都要溢出来了，双手左右开弓，不停往嘴里塞东西，边塞还边伸着舌头喊烫。

　　“你吃慢点啊，没人跟你抢……混蛋！最后两个虾饺是我的！”慕容雨仗着武艺超群，右手握筷化成一道虚影，不一会儿就将自己最爱吃的几样点心抢到了碗里。

　　她在扫荡点心的同时，还不忘照顾坐在身边的太平，想了想，将自己最爱吃的虾饺放到太平面前的碗里：“太平来，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诞生以来的六百年间，太平碑化身虽然刻意远离人群，但在亲自出手对付恶人时，也会看到一些人世百态。太平虽然失去了过往的记忆，一些情绪却已经随着时光沉淀在灵魂之中。看着白碗里小小的虾饺，他的心底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渴望。

　　他学着娘亲的样子，用仅剩的左手握起筷子。

　　由于慕容雨和青羿都是用右手拿筷，太平照样画葫芦了好久，才掌握了左手用筷的窍门。

　　他小心地伸出筷子，夹住那个软软的虾饺。

　　啪。

　　两根筷子对撞，发出一声脆响，那只虾饺应声断为两截。

　　太平一脸茫然地看着碗里的饺子，娘亲他们明明就是这样取食物的啊，为什么换了自己就不行了呢？

　　“噗！”慕容雨忍不住笑出声来，“太平啊，你太用力了，又不是夹石头，要轻一点才行哦。”要不是金凤酒楼的筷子都是金属质地，早就被太平一并捏成两段了。

　　她将自己碗里最后一个虾饺挑出来，放到太平碗中，然后道：“你看，像我这样轻轻地夹，才不会把它弄破。虾饺就是要一整口咬下去才好吃，碎了就没口感了。”

　　太平仔细观察着她的动作，然后将手指上的力量减轻，再减轻。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着控制自己的力量，去接触那么柔软的东西。

　　他是那样全神贯注，以至于额头隐隐沁出了汗珠。他将筷子伸入碗中，两根金属筷内侧轻轻贴上虾饺表面，水晶般剔透的柔软面皮顿时凹陷下去。

　　他尝试着把力量放到最轻，然后举筷，将虾饺送进嘴里。澄粉面皮和海鲜的香味充盈口腔，他不由得一愣，然后学着娘亲的样子，轻轻咀嚼后，将食物咽了下去。带着热气的虾饺滑过食道，落入肚中，胃里传来的充实感令他整个灵魂都颤栗起来。

　　多少个日夜，他“看到”垂髫小童、成年男子、操持家务的妇人、还有耄耋老翁，在早晨，中午或者傍晚，拿着碗筷，往嘴里放各种食物。春去秋来，偶尔映入眼帘的容颜不停变幻，人们的穿着打扮，桌子上出现的饭菜种类，也是一天比一天精致，一日比一日丰富，就连这仪式一般的进食，也从原本的一日两次，到了如今的三次。

　　当时的他，隐隐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种往肚子里放东西的仪式，恐怕就是寻常人与他最大的区别了吧？

　　太平碑还在的时候，他守着自己的职责，不是人，也不能像人，仿佛器物一般将自己困于碑中。如今失去了本体和记忆，他却在睁开眼睛后第一眼看到的那个人的教导下，开始学做人。

　　太平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两只眼睛酸酸的，掉出几颗水珠来。

　　他疑惑地伸手，摸了摸冰凉的侧脸，然后将手指沾到的水珠放入嘴里。

　　又咸，又涩。

　　“娘，这是什么？”

　　“这、这……大概是因为太好吃了吧？对！喜极而泣，一定是喜极而泣！”看到太平吃完虾饺后突然落泪，慕容雨又是心疼又是震惊， “青羿，都是你把我家太平的虾饺吃完了！还不快去叫店小二再上两盘！”

　　“啊？……哦！好好，我马上就去！”

　　“太平你怎么了？是烫到了吗？疼不疼？难过就说出来，娘带你去看大夫。”

　　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太平将手轻轻按在胸口。

　　他已经不再掉泪，一种奇怪的感觉从骨头深处冒了出来，像是整个人都被泡在了娘亲给的奶水里，又甜，又暖。

　　“娘，我不疼。”太平感觉自己的嘴角控制不住地扬了起来，他按着自己的心口，回答道，“这个地方很热，不过一点也不难受。娘，你别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