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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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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朗朗,清风徐徐。正值春夏交替之际,海棠未谢,空气里已有了初夏的气息。
皇室宗庙前正举行皇子冠礼,帝后居于高座,看不清神色,依稀觉得凛凛威严。
子桑跪坐于前,此刻正由驻国将军加第二次冠,皮弁。
子桑微微勾了勾唇,唇角笑意隐带不屑。便是今日,他会遇见未来太子妃,驻国将军之女,严玉叔。
他到要瞧瞧究竟是何绝代芳华。
他这个皇子虽不得帝宠,但毕竟是个皇子,皇子行冠礼向来是举国大事,子桑这第三冠由当今宰辅亲手加戴。
“礼成!”礼官话音一落,众臣服跪参拜帝后,子桑依次向帝后及众皇兄行礼。
接下来由皇帝进告先祖,皇子成年,取字得封,过个两三个月便可前往封地。
子桑兴致缺缺,他乃先天之仙,自诞生便是仙人。他三千岁成年时,子阳仙尊宴请仙界,昆仑墟灯火三年未落,那场景盛大华美,远不是今日这小小冠礼可比。
古钟鸣七下,悠悠古乐奏起,子桑由礼官摘了刚刚带上的三顶礼冠,着玄服,束玉冠。礼成后,叩拜帝后。
子桑在拜下的瞬间,眼前恍惚闪过一片绯色的衣角,他微微抬眸,只见太子身后躲着一女子,只露出了一双杏眼偷偷打量着他。眼波婉转,透着股好奇,着一袭绯色衣裙,裙间隐有海棠花色。端的是个娇弱美人。
美则美矣,却入不了他的眼。子桑有些失望,不是她。
子桑行完礼,礼官说了一大段慷慨陈词,得了皇命后子桑才起身。这般,冠礼也就成了。皇帝道了句散了吧,便携了皇后与太子先行一步。
子桑与前来行礼的官员寒暄了几句,待众臣散尽,这空旷的庙堂前除了洒扫收拾的太监侍女,之余他一个。
不,还有一个人,严玉叔。
此刻严玉叔正立在树荫下,好奇地望着他。见子桑对她视而不见,跺了跺脚走到了子桑跟前。
“你就是那个七皇子?我听太子哥哥说过你,你会吹紫竹调?”纤手一番,递上一物什,竟是一只玉箫,语气娇蛮,“给本姑娘吹一曲。”
司命竟是给他排了个这么无趣的女子,那身红衣却是被糟蹋了。心下不由想起了另一个爱着红衣的女子。
那日后,时隔七年子桑再未见过那女子,有时候子桑也会想,或许真的是一场梦境,转念便又否了这想法,那般生动灵艳,怎会是梦。她该是哪家仙姬?这般美丽,应早有美名传出,只是子桑记忆里完全寻不到有这么一个人。
若是见过,这般容颜,如何会忘?
严玉叔拿着玉箫戳了戳子桑,“喂!我叫你替我奏一曲紫竹调,没听见吗?!”
子桑这才回过神来,见严玉叔娇颜忿忿,一双美眸正直直地盯着他。一个被冷落了多年的皇子,此刻有美人相缠要听一曲紫竹调,若他真是这个皇子怕是真的会动心吧。
这个念头一闪,子桑脑海里又浮起了那女子的娇美容颜,心下定了定,扯了抹淡淡的笑意,“你是何人?竟对本王大呼小叫!”片刻前,他已封王,如今是一方藩王。
严玉叔闻言,玉颜浮起一丝恼怒,“我乃严氏女,你不过是个失宠的皇子,能替本姑娘奏一曲是你的荣幸!”盈盈目光中,是对他的不屑。
“既是重臣之后,更该恪守礼教。”
“你!”严玉叔耐心已到了极限,“若不是这紫竹调早已失传,太子哥哥又喜音律,你以为
我会这么低三下四的求你?”说着,手一扬,玉箫已被送到了子桑眼前。
“你到底吹还是不吹!”严玉叔狠狠地盯着子桑,似是在说,你若不吹我跟你没完。
子桑全无跟她纠缠的意思,他向来耐性差,又有父亲相护,打小无人敢对他这般无礼,心下已有恼意,再加上这严玉叔在太子面前小鸟依人,在他面前却张牙舞爪,他对她愈加不耐。他淡淡瞥向严玉叔,正想拒绝,却见她身后盈盈站了一女子,着绯衣,裙边秀着金边莲花,眉目悠然,眸色极淡却有璀璨光华,那女子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们,见他望过来,笑容更盛。同样是红衣,在严玉叔身上只觉得娇俏艳丽,穿在她身上,却是飘逸若仙,仿若水色氤氲,极浓又似极淡。
子桑这一句不吹就这么梗在了喉间,下意识地接过了玉箫,一曲紫竹调由在唇边流泻开来。悠扬的曲调间有着他自己也没有发现的爱慕之意。
一曲终了,严玉叔眸光闪亮,“你可能教我?太子哥哥定会欢喜。”
子桑下意识地看了看那女子,见她一脸陶醉,心间很是满足。子桑不喜欢修仙问道,却醉心音律,更擅吹箫。她喜欢听他的曲,真好。当下也没多想就应了严玉叔。
严玉叔得了子桑的应诺,欢欢喜喜地走了,那女子瞧了瞧他便也跟着走了。
子桑想拉住她与她说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她的身影怅然若失。
接下来的日子,严玉叔常偷偷到他宫里向他讨教,子桑发现,那女子竟是一直跟在严玉叔身边。
这日,严玉叔与往常一样来子桑宫里,左等右等却等不见子桑,竟在榻前沉沉睡去。
子桑回来时便见了这么一副美人春睡图,他却没多看一眼,只瞧着守在榻前的红衣女子。
“你…”这么多天来,他一直想与她说话,真有了这个机会,却不知开口说什么。
“你是不是要问我为何在这?”女子坐在榻前,也不看子桑,低垂着眸子,神色莫辨的看着严玉叔。
“是。”除了回答,竟不知如何开口,“当年…”
女子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盈盈美目终是落在了子桑身上,那一刻,子桑觉得自己又完满了。
“她因我受了牵连。”说着指了指严玉叔。
“牵连?”
“嗯,她本是三重仙界的仙子,因我被罚入界三世,我过意不去便过来守着,这是第三世。”
原来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又为何突然消失,想必是……
子桑心里的这个想法令他有些不悦,“你之前来我殿里是为了来察看我?”
女子闻言微愣,似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却如实答了,“我知她这世并不善终,也知要与你化的这个皇子纠缠一世,当日我观星象见你命星黯淡怕你出事便前往查探,没想到……”
没想到,遇到了自己人?子桑扶额,她果真是为了严玉叔才去瞧的他,见他无碍了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子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惦念了她这么久,她却从未将他放在心上。
“那个梦,九曲桥我从未听过。”子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那如梦似幻的地方,竟是比琼华宫里的瑶池更美。
女子笑了,笑的璀璨夺目,“那里啊,自然是梦了。”她的声音依然清冽好听。
梦?怎会只是个梦?他们若是做了一样的梦,那必是现实,子桑刚想追问,却听严玉叔嘤咛了一声,醒了。
女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不要暴露了她。
只有他能看到她,这个认知一下又令子桑愉悦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子桑就按照司命本子上写得那样做,和太子挣女人抢皇位,严玉叔每次见他都恨不得撕了他,只恨自己引狼入室。
她以为他就乐意见她吗,娇弱、任性、目中无人……若不是为了那女子,他才不会多看她一眼。而他与她,相处渐入佳境,连子桑自己也未察觉,他竟是这般喜欢与她相处。
一切都这么顺风顺水的过了十年,十年来子桑的势力已不是太子能够压制的,只等老皇帝一死他就可以夺得皇位抱得美人归。
这一日终于到了,三月前先皇病逝,子桑拿着传位遗旨顺利地登上了皇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抄了太子府,太子一党皆下了狱。
驻国将军府,景色依旧,可谁都知道,将军府里上上下下百余口人除了严玉叔已无一活口。严玉叔怨毒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眼神似萃了毒,子桑任其打量,神色间一派悠闲, “三日后,你会是皇后。”
“做梦!”严玉叔脸色苍白,虽疾言厉色却毫无气势,她早无年少时的傲慢。自子桑继承大统,太子落狱,将军府满门抄斩,她已了无生念,如今不过苟延残喘。
“朕会差人侍侯你,好好修养。”说完却是不看她一眼,转身出了房门。
严玉叔绝望地闭上眼,再无力支撑跌坐在了地上,脸色苍白,一双眸子里仓皇无光,再不复往日的娇俏美丽。
将军府的庭院由匠人悉心修剪养护,比起御花园亦不遑多让。子桑独自徘徊于此,神色比房中更现温柔。
“三日后,封后大典,便是一切的终结,到时,你……”可会留下?
明知不可能,子桑心里仍是抱了一线希望的,或许她也像他一样,喜欢着他。
十年光阴,对于凡人已是一段悠长的岁月,严玉叔失了那份娇俏纯真,而子桑的这
个肉身更加成熟,不复当年朗朗公子之姿。而她,依然如故,着绯衣,眸色极淡又极亮,美目嫣然,美得灵动不可方物。
子桑第一次心里这么不安,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竟似有一条不可逾越的深沟。明明他也是仙。
女子脸上不见笑意,她向来爱笑难得这么正经,她一路走一路踢着一块石子,“你喜欢她么?”
子桑被她突兀地一问愣了一下,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谁?”
“严玉叔。”女子抬头看向了子桑,神色莫辨,似是被什么问题困扰“你喜欢严玉叔吗?”
子桑摇了摇头,生怕她误会,“我从未喜欢过她。”
女子听他回答,似是更疑惑了,“为何?她不美吗?”
“我从不喜这般刁蛮任性的女子。”美?如何能有她美。
这十年来,他与她常常像这般悠闲散步、彻夜闲聊,十年相伴,他的心里满满都是她。被她的笑意感染,连他自己都忘了,曾经他的任性妄为,比之严玉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们男子是不是都喜欢温柔乖顺的?”女子望着远处的一簇海棠,神色迷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可不一定,像我就喜欢爱笑的,尤其笑得好看的。”像你一样爱笑,像你一样好看。
“是吗?”
见她这幅模样,子桑心里不上不下很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她心里是有人的。
甩了甩思绪,见这将军府海棠开得极好,便簪了朵戴在她的发间,人美花矫。
子桑能听见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静静的夜晚,如雷如鼓,这一切皆为了眼前的这个女子,只是,“你现在还不打算告诉我的名字吗?”
女子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盯着子桑看了许久,似是要深深记下那眉那眼,突然她就笑开了,全无刚刚半点优色,只听那把清冽的嗓音唤道:“子桑。”
见她笑了,子桑心下一松,“嗯。”他喜欢她叫他,喜欢极了。
“晋瑶,我叫晋瑶。”女子依然在笑,笑容灵动,仿若当年。
她说她叫晋瑶。晋瑶,真是个极美的名字,她终于愿意告诉他了。
子桑很欢喜,从未这么欢喜过,“晋瑶?”
“嗯。”
“晋瑶。”
“嗯?”
“晋瑶…”
“…”
“晋瑶”
……
子桑怎么也唤不够,他要将这十年来的都唤回来。
许多年后,这个名字缠绕在唇齿间,萦绕在梦里,子桑一直记得,那年将军府夜花园,海棠盛开,那个女子告诉他,她叫晋瑶。
三日后封后大典,严玉叔一把火烧了椒房殿,也烧了她自己。
世人唏嘘,一代美人就此香消玉殒,而帝王,竟是终身不娶,百年后传位于子侄。
子桑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晋瑶仍然安睡着,他紧紧地将她箍在身边,她不会知道过去的一千年他到底是怎么过的,她也不需要知道。
他只要她安好的在他身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