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凤绝》陆千金

51、第五十回 仍如旧，负相思

　　第五十回仍如旧，负相思

　　【海兰珠●陆千金】

　　大玉儿告诉我，云开还活着。然后给我留下一杯酒，酒里有她早已调配好的药。这药分作两份，另一份经由巴玛特的手送到娜木钟手中。她太蠢笨，甚至不需要太多计谋，挑唆两句，她就会为了她腹中之子，致我于死地。

　　娜木钟想要我死，因为她不敢冒险。曾经杀死我的孩子，她不确定我是否会因为这份恨意，加害她腹中之子。那日大玉儿的话，更令她惊心胆颤，甚至不惜铤而走险。

　　不是没怀疑过，大玉儿说的话是假的，不过是哄骗我，让我心甘情愿死去。只是那又如何呢？我早已不求生，甚至甘心赴死。大玉儿终究是我妹妹，说来道去，是我亏欠她，那时竟鬼迷心窍，会仰慕皇太极。

　　我望着面前的酒杯，皇太极如今称帝了，就连酒杯都极尽奢华。关雎宫里的东西，从来都是最好的。可笑皇太极将他自认最好的尽数给我，却从不知道，我心里想要的究竟是何物。这样也好，给他下了这么多年毒，他昔年的利用，我如今的狠毒，谁也没饶过谁，两清了。

　　我仰起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随手将酒杯扔到地上，指了一个丫头，说：“去，请庄妃过来。”

　　娜木钟虽愚蠢，却也懂得观望。我若不置于孤立无援之境，她不敢贸然下手。既然这戏要落幕了，我和大玉儿的工夫也该做足。最后一场戏，唱给自己听。

　　我没有让竹嫣儿去，她是我在这皇宫之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人，有些话，我只想跟她说。

　　“竹嫣儿，我走之后，你就跟着大玉儿吧。她不回伤害你，你和苏茉儿也能做个伴。”

　　“格格？”竹嫣儿脸上透露出惊惶和不解：“格格要去哪里？”

　　“生老病死，人人都有。”我转动着腕上的血玉镯，轻笑出声：“我很快就要去陪八阿哥了。”

　　竹嫣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我的小腿，哭道：“格格快别说这样晦气的话。大汗疼惜格格，待格格如珠如宝，格格如何舍得离大汗而去？”

　　怎么会不舍得？在这世上，我最不想看见的人，就是皇太极。竹嫣儿太天真，以为帝王给了宠爱，我就要战战兢兢，受宠若惊接受。焉知他给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屋内灯光影影绰绰，在这朦胧一片中，我想起了许多往事。将至尽头，也很愿意多说一些话了。“竹嫣儿，太祖战争天下，成就霸业，你知道他挚爱的人是谁吗？”

　　竹嫣儿没料到我会提起这事，望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大抵……是叶赫那位格格？”

　　她说得很胆战心惊，叶赫这两个字，在宫中已成禁忌。太祖有七大恨，那位嬞歌格格位列第四恨。人们都以为，太祖爱极了她。

　　我闭了闭眼，又想起云开和我说那端往事时的模样，他永远都没个正形，就算说起伤心事，也脸上带笑。

　　“太祖曾经宠爱过一个丫头，是关内来的汉人。嬞歌格格美貌绝伦也无可奈何，那才是真正的三千宠爱在一身。后来……她去世得很早，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有她这样一个人……”

　　若非云开，我也不会知道，叱咤沙场的天可汗，也会有如此轻狂时。只是纵然良多深情，也是全然没用的。那人不想要，纵然你拱手江山哄她一回眸，也不能得她一度展颜。

　　我与皇太极，已将最好的时候错过。我所有的深爱和眷恋早已给了云开，留给他的除了恨再没别的。

　　大玉儿如约而至，来得极快。与她说了回话，我便目送她离开。这或许……是咱们姊妹之间最后一面了。

　　烛光渐渐暗下去，竹嫣儿叫人来换蜡烛。我慢慢闭上眼，只觉得累极了。竹嫣儿似是在叫我，我也不想睁眼。半生蹉跎，且容我歇息吧。

　　再醒来时，是在马车上。我望着四方的顶愣神，撩开帘子，却看见了几张熟悉的脸。甚至还有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拉着一匹小马，架势极足地喊：“驾！”

　　不知为何，单凭这一眼，我就认定了，那是我的月明。大玉儿没有骗我，她真的送我出了皇宫。

　　我强忍住泪意，心像是要从胸口跳出来。竭力不让自己哽咽出声，我喊停车。

　　马车很快停下，我问驾车的人：“你们领头的在哪里？”

　　那人朝前笑道：“大哥，你的压寨夫人说要见你呢！”

　　一瞬间，我泪如雨下。

　　那些熟悉的人慢慢散开了，让出一条路。一个男人骑在一匹浑身漆黑的马上，似笑非笑地过来，肩上扛着一把大刀，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有一下没一下地咬着草根。

　　这个生得出奇好看的男人有双眼尾上翘的眼睛，他挑着眉眼问我：“你想见我？”

　　岁月如旧，故人无恙。

　　【大玉儿●青莲与酌】

　　皇太极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宫里，他看上去饱经风霜，早已不再年轻。

　　他为着海兰珠的死，已近癫狂。

　　他责骂着宫里的人，为什么留不住海兰珠，为什么不一早通知他……等到人去楼空，人已化作灰烬他才得以归来，到最后还是辜负了她的等待。

　　因为宸妃的死，皇太极几乎将所有能问责的人，都数落了一遍。

　　自此皇宫内，人人自危。

　　在皇太极面前，无论是谁，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

　　失去宸妃的皇太极，就像是失去了唯一爱侣的孤狼，极尽凶狠，又极度悲切。

　　他好像整个人都被挖空了。

　　皇宫里，似乎只剩下我还能面色如常地对待他。

　　而皇太极在走遍了关雎宫的每一个角落后，最终把目光转向了我。

　　疯了太久的他，面对着我，面对着姐姐身边的竹嫣儿，眼中的感情很复杂。那里面似乎有怀念，似乎是无措，又似乎有恨，还有着无穷无尽的遗憾……终是一切归于死寂。

　　“海兰珠到底是怎么死的？”他不肯相信海兰珠是病死的，明明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他说过的话，海兰珠从来不敢违抗的……

　　我面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又掩饰般地装作无事：“姐姐是油尽灯枯……”

　　“不可能！你给我说实话！大玉儿，海兰珠是你姐姐！你怎么能明知道实情却不告诉我？！”皇太极果然还没有蠢到变瞎了，他捕捉到了我那一刹的暗示，让他自以为是我掩饰无能。

　　“……”我做出为难的神色。

　　皇太极便拿从前我的不知天高地厚来激我，言语尖酸，丧尽风度。

　　若是从前他在我面前，为着另一个女人如此，我大抵上还是会感到心酸。

　　不过现在他的一切，都不能再引起我的一丝波动了。

　　“既然你要知道，可不要后悔。”我盯着他的眼睛。

　　他似乎已经感觉到我要说出什么东西来，竟有一瞬的瑟缩。但为着所谓的真相，他仍是追问。

　　“是娜木钟。”

　　“我已经给了一个孩子和尊崇的地位，她竟敢做出这样的事！”皇太极不能相信他所一手掌握的一切，竟然脱离了他的控制。

　　他所认定的女人应当顺从他的事实，却往往事与愿违。

　　我将一切都说给他听，将草原上娜木钟杀死了海兰珠的第一个孩子，将海兰珠为了保命不慎让娜木钟的孩子也没了，为此娜木钟深恨海兰珠的事，更将娜木钟在宫里如何耀武扬威刺激海兰珠没了孩子的事，以及她到底如何谋害海兰珠的事都一字一句的告诉给了皇太极。

　　皇太极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最终拂袖而去。

　　再传来消息，便是皇太极剥夺了娜木钟孩子继承权，将其彻底软禁在她宫中。

　　皇太极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每当他有时间的时候，都会特意去关雎宫走一遭，待他再出来，身体却是更加摇摇欲坠。

　　哲哲姑姑的身子也不大好，我几乎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放到了哲哲的身上。

　　至于皇太极，我只会给他的身体雪上加霜，不断地催折他，好让他早登极乐。

　　另一方面，多尔衮也可以放手去做了。皇太极要入主中原的愿望，以他现在的情况来说，早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要做的事，却鲜少有没做成的。

　　皇太极不能做的，我却还能做。谁都可以输，大玉儿不能输。

　　直至今日，也依旧如此。

　　皇太极如今的身子，已经没有办法在阻止我做任何事。他却也放手了，对我的所作所为，他并非是全然无知，可他想管也已有心无力。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对于权力，已全然放手，终日沉溺在过去的记忆里，不可自拔。

　　当然，这里面，也有一部分我的功劳。

　　不负众望的，皇太极在秋天病逝。

　　死前呼唤着海兰珠的名字。

　　可惜，姐姐终归是不可能在地狱里见到他的。此时的她，应该是和她的丈夫、孩子，在草原上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完美得就像童话里的公主应有的姿态。

　　皇太极死了，因他未立太子，朝堂之上为新帝登基的事吵成一片。

　　但并未动乱多久，福临便在我与哲哲还有多尔衮的扶持下登基。

　　福临，纵使他年岁还小，却也该是承担责任的时候了。

　　我知道他以后会做出什么事，只是眼前更重要。

　　顺治元年九月，我被福临迎至燕京。

　　走入宫门，我恍惚间又看见了过去：大玉儿骑着马在大草原上肆意奔腾，头顶的雄鹰嘶鸣盘旋，白云稀稀，天地旷远……身后是已经累得追不上的哥哥们。

　　我终究是赢到了最后，却没想象中那样欢喜。

　　我羡慕姐姐，能像只自由飞翔的鹰……

　　全文完2018年8月17日夜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