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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连波和与朱琴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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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洛水荻花飞。
荻花似雪,白衣胜雪。
白衣人坐在河畔芦荻深处,发丝已成白色,却依旧一动不动,仿佛他是一座亘古就有的石像。
荻花纷扬满天,向波心,向晚霞,向夕阳,报以一生最美的瞬间。
这瞬间美得令人窒息。
那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洛神是不是就在此刻出现的呢?
洛神已不再现,那摇翠羽拾明珠的仙姝也已绝迹,洛水河在片刻的辉煌之后,便如以往般进入宁静的夜。
是夜无月无星,黑暗中隐隐的风声似是掩不住的喘息。
然而终于有了人声:“香妹,香妹,你不要这么狠心,你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把是一个急促而年轻的声音。
“那你要我怎么对你?”
一个很娇媚却很冷漠的女子声音反问道。
“你----我为你偷了爹的翡翠玉龙珠,你不可以就这么一走了之。”
“难道我没有付出代价吗?你不就是为了得到我的身子吗?年还想干什么?难道我姑娘家的名节还比不上一颗珠子?”
女子的声音越来越冷。
惊飞的宿鸟拍打着翅膀飞了开去。
风声似乎已转为叹息。
少年急切而惊怒的问:“难道你竟只为了珠子?”
“就算是吧。”
女子的声音远了些。
呛啷一声,一道寒光闪过,少年拔剑出鞘:“站住!”
剑光下女子年轻秀美的脸上闪过一丝惊容。
然而她转瞬即作怒色:“易班,早知你会如此,以为姑娘怕吗?”
她反手拔出了一柄更清亮更冰寒的剑。
剑光映得她的脸成了青色。
少年的脸色更是铁青。
剑光闪烁,两人却都没有动手,四周寂然,他们是在估计对方的实力,还是心中尚难割舍曾经的柔情?
“刀剑无眼,薛灵香,别怪我心狠。”
少年握紧了剑。
“我怕你?”
少女冷笑着,抢上前去刺出一剑。
剑未至,寒气已扑面。
剑比话音冷。
少年咬紧了牙,挥剑如风,运剑如雷,刹那之间,以将少女困在风雷的中心。
风雷易家剑,享誉江湖已久。
少女却也不是弱者。
她的剑更冷,更奇,剑气如雪如霜,丝毫不露败象。
他们的剑法旗鼓相当,斗到最后,必然是两败俱伤。
芦荻深处,有人深深的叹息。
少年厉声叱道“谁?”
没有人回答,只有箫声。
夜风轻拂,箫声若诉。
诉说的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事情。
相识相知相爱,千万柔情,无限蜜意,为那偶然的抬眸,不经意的回首,朝不能忘,夜不能寐,思恋缠绵,情何能已?
薛灵香看着易班,手中剑缓缓落了下来。
而易班的眼里,分明有着昨夜的月。
昨夜枝柯横窗,月明如水,那一生一世的盟约犹在耳畔,为什么,为什么今日却要兵戈相见?
洛水河波涛如闻,一拍一拍宛若箫声未尽的余韵,入耳不绝。
当的一声,薛灵香手中的剑落在了地上。
易班一惊而醒,喝道:“谁?”
话音出口才发觉丝毫没有预想中的煞气。
箫声是止了呢,还是未止?
芦荻丛中现出一个淡淡的白影。
“任何事情都应该寻找一种最好的方法来解决,刀剑是最坏的一种方式。”
话音几乎就是箫音。
两人如被催眠,谁也没有开口。
“薛姑娘,不要再任性了。易兄也放下剑吧,她还是忘不了你的。”
白影渐近,原来是一个穿白衣的年轻人,面目看是清楚,只看到他左手持箫,右手拨开齐胸高的芦地荻的姿势异常的高雅闲淡。
“薛姑娘,易兄对你如何比也是清楚的,他不是不肯娶你,原谅他吧。”
薛灵香愣了愣,没有说话。
“易兄,握手言和吧,你们的父母,不会再阻止你们成婚了。”
易班也变了脸色。
这个人为什么什么都知道?
他——究竟是不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瞬间即被另一个人挤走。
薛灵香眼睛亮闪闪的望着他。
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握住了薛灵香的手。
薛灵香摊开手掌,掌中的翡翠玉龙珠发出珍异的红光。
珠光下白衣人含笑而退,身子飘过芦荻,转瞬即逝。
易班与薛灵香在深情凝视中谁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走的。
但他们都看到白衣人高贵俊美的脸上那抹让人一见难忘的微笑。
还有那支箫。
易班忽然叫了起来:“连波和!他一定是连波和!”
“是他?”薛灵香也惊喜不已,眨着眼睛红了脸庞,低下头轻声道,“他的箫真好。”
北箫连波和,是北地武林的神话。
他的人和他的箫,在北地武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很多人听过他的箫,却很少有人人见过他。
而南方武林的传说,是朱琴商和他的琴。
朱琴商的琴与连波和的箫却不同。
连波和的箫带给人平和,快乐,朱琴商的琴却令人疯狂。
洛河波小,洞庭波淼。
洞庭湖畔的酒楼,却叫做西湖酒楼。
不知是因为酒楼的主人来自西湖,还是因为酒楼的主人认为,洞庭湖与西湖有相似之处。
浩瀚八百里的洞庭湖,与西湖自然不会很相似,但把清晨烟水缭绕的长堤柳色,想必与西湖堤上的柳色,不会有太多的不同吧。
年年柳色伤离别,长柳系行舟。
若是孤独的过客,与谁别?
谁与别?
他提起酒壶,将壶中的烈酒尽数灌入喉中,大叫了一声:“拿酒来!”
酒保却没有来。
酒保远远的向这边看了一眼,却端着酒壶向别的桌子走去。
为什么不拿酒来?
难道就因为他看起来很潦倒,很落拓?
或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他冷冷的又叫了一遍:“拿酒来!”
还是没有酒来。
倒有不少漠然而轻蔑的眼光来。
他不再言语,转头望向窗外。
长天无际,碧水无涯,帆影如点,君山似墨,这茫茫天地,为何总是有这许多卑劣伧俗的生灵?
酒保终于又端了一壶酒来。
砰的一声放在桌上。
店大欺客。
这酒保的姐姐是酒楼老板的第三房小妾,自然有几分舅爷的气派,与别的地方的伙计,气势自不可同日而语。
这个客人,一上来他就看不顺眼:衣服不但不光鲜,相反还很破旧,黑衣服上打黑色的补丁当他看不见吗?偏偏还那么大气焰,竟敢那么冷冷的看他,看得他心中一阵子发毛,接着就是难以遏止的愤怒:
什么玩意,老子的衣服都比你强多了。
酒一上桌,那黑衣客人一把抓过去,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啪的一声,将酒壶摔成粉碎。
怎么,想发酒疯不成?
酒保已经走开老远,闻声愤然转身。
却见那黑衣客人从怀里取出一具景致小巧的古琴,缓缓放在了桌上,将一双手放在了琴上。
手指在弦上轻轻一拨,铮的一声,音虽轻,整个酒楼的人却都已震动。
琴声起时,各种各样的叫声,闹声,猜拳声都被压了下去,仿佛这世上只有这一种声音。
波翻浪涌,怒涛拍岸。
风激云起,惊雷匝地。
千里杀伐起,万户骨肉分。
满目江山皆是血,一怀幽愤有谁听?
七根脆弱的弦颤抖着承受着十根激情的指的挥泄,嘶哑着发出震人心魄的魔音。
小小的西湖酒楼禁不住这等狂风暴雨,孱弱的摇晃着。
更渺小的人一个个已在乐声中癫狂,失去了平常的道貌岸然。
琴声渐渐柔和,冷冷的如冬日的月光。
征人望月空回首,思妇望月枉断肠。
雪落燕山,人在蓟北,音书已绝,终生难归。
天南地北,万里月明,尽照离人泪。
叫人怎禁热泪!
在众人满面泪痕,目光呆滞的听琴时,琴音已绝。
黑衣客人收起了琴,缓缓的走下酒楼。
檐下的一只燕子,便在黑衣人下楼时落了下来,落在了黑衣人的怀中。
黑衣人捧起微温的燕子,轻轻的叹道:“原来,你也是一只孤燕!”
这酒楼上的人从此之后只知道泪流满面。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悲伤。
然而江南有不少这样的人,失去了神智,失去了欢乐,所拥有的只是痛苦和疯狂。
他们的亲人,也因此拥有了无穷的痛苦和悲伤。
当然有人知道其中的原因,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因为没有人愿意去听一听“朱琴商的小曲儿”。
朱琴商的故事,是另一种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