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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梦魇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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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被真岛提醒过不要过多打扰母亲后,葵子就再没有去母亲的房里画油画了。
而在对着水灵新鲜的蔬菜写生了几天后,坐不住的葵子开始玩……啊不,是学起了别的东西。
每日摆上餐桌的菜如今都是这片田地里提供的,葵子跟随着真岛学习了如何正确的采摘蔬菜,然后将摘下的蔬菜装在篮子里,拿去给厨房的阿秋婆婆,在帮忙的时候顺便向对方学习一些简单的凉拌菜。
年纪很大的阿秋婆婆牙齿都已经掉光了,却还很有精神。或许是见多了世态炎凉,她的思想并非老人那种普遍的古板。
华族小姐学做菜固然不妥,但眼下野宫家风雨飘摇,学会一门技能总不是一件坏事。
乖巧的葵子无疑是讨人喜欢的,这份引人怜爱的乖巧因着野宫家的巨变也越发的让人叹息。
像带孙女一样,阿秋婆婆手把手的教她怎么腌小黄瓜。
充实的一天天下,时间总是过去得特别快。葵子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去看望母亲了,偶尔借着送花过去探望的时候母亲也总在沉睡。
这一天,她的小黄瓜也已经腌好了。
这是葵子第一次做腌菜。经过阿秋婆婆认证的味道还是不错的。
她用小碟子分了一些给真岛尝,然后又分了一些给姐姐,管家和哥哥。都得到了不错的评价。
整个家的气氛因为这件小事稍稍明快了一些。
一小罐腌黄瓜并不多。而剩下的半罐,她想给母亲尝尝——这也是她的初衷。
自卧病在床后,母亲的胃口便不怎么好了,整个人迅速的消瘦了下去。
葵子特地让阿秋婆婆帮忙熬了碗白粥,然后配上了自己腌制的小黄瓜。
将食物端上楼的时候,葵子其实是十分忐忑的。
她敲了敲门,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进来”。
很难想象,仅仅只是半个月,一个原本还算健康的女人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总是盘起的头发凌乱的披散着,变得有些毛躁。失去了光泽的皮肤上出现了不少皱纹,颧骨也凸了出来。
她迟缓的转了转眸子,辨别出了端着餐盘的小女儿。
“你来了啊,葵子。”
繁子虚弱的笑了笑,上扬的嘴角竟然有种温婉的感觉。
她冲着葵子招了招手,宽袖下的手腕像是快断掉一样纤细。
葵子脚步迟疑的靠了过去。这种迟疑并非来自母亲的积威,而是巨大的近乎于陌生的反差。
她将餐盘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扶着母亲靠在了床头上。
她不太熟练的将枕头垫在了她的腰后,让她坐的直一些。
“今天是阿秋婆婆的手艺吧?小白粥配上清新的腌菜,好怀念这样简单的晚餐啊。”
繁子以前生病的时候总是很难吃下东西,阿秋婆婆那时也是这么做的,虽然是简单的白粥和腌菜,却唯有这些才能被吃进繁子挑剔的胃里。
人生病后总是忍不住怀念曾经的。想到了从前,繁子的心中即有酸涩又有甜蜜。她拿起了勺子先喝了一口粥,还是熟悉的味道。
接着又用筷子夹了一点腌菜,反复咀嚼着,她发出了有些疑惑的鼻音。
“怎么样,母亲?”
葵子有些忐忑的问道。
“没什么,就是感觉和记忆里不太相同。”
“那个……其实是我做的。”
“嗯?”
“蔬菜是真岛种的,调料的比例是阿秋婆婆帮我事先配好的,但是小黄瓜是我腌好的……”
葵子绞着袖子,低着头没有直视母亲的眼睛。
“可能这样不太好,但我、我想让母亲开胃的菜,所以跟阿秋婆婆学了做腌菜……”
如果是曾经,母亲是一定会训斥她的不合规矩。但出乎意料的,她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温柔的动作让葵子呆住了。
“谢谢你,葵子。”
繁子的嘴角扯开了一抹微笑,像是晚塘中的水莲一样轻柔温和,和从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判若两人。
但这或许才是繁子原本的样子。卸掉了尖锐的硬壳后的柔软的内里。
可惜他们从未了解过她。
……
……
野宫家平静了没几天的日子又被打破了。
在意外窥见上门打探消息的记者被真岛拦截在外后,百合子从之后来探望母亲的镜子夫人口中知道了更多关于那日宴会的细节。
却都是不好的,令人脚底生寒的东西。
被逮捕的无赖们承认了一切却唯独拒绝承认杀害了子爵。而另外一些蛛丝马迹则表明野宫子爵很可能在歹徒闯入前就已被杀害,且凶手极有可能是他所认识的人。
被这些消息所冲击的百合子后半天都处于一种恍惚状态,连晚饭都没有多吃。这不禁令葵子感到了担忧。
“发生什么事了吗,姐姐?”
但葵子的关心并没有令百合子感到宽慰,相反的,她感到了痛苦。
她是需要倾吐的对象,但那不会是葵子。
此时距离父亲去世不过才一个月,家里的沧桑巨变却像是被时间倾轧而过了几十年一般。
母亲虚弱在床,哥哥流连花街,真岛和藤田是佣人不合适,百合子没有交心的女仆,只剩下懵懂无知的小妹妹。
懵懂无知的葵子不能真正为她分忧。她无法依靠小小的葵子。
她还要保护她呢。
兴许是最后一个念头起了作用,百合子稍稍振作了些。
她勉强还能扬起了一个微笑。
“没事,葵子。我只是有些累。”
没有再进行太多的对话,百合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巨大的疲惫和无能为力让她逃往了梦中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白日里的冲击太多太大了,百合子这晚睡得并不好。以那日的宴会为起始点,她频繁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梦。
她梦见了被焚毁的野宫宅邸,野宫家包括佣人在内接连惨死的模样。
被河水泡肿而无法辨认的面容,熊熊烈火中慢慢变成焦炭的躯体,倒在战场上的躯体被将纯白的雪地浸染的赤红,被人从后方偷袭勒死然后绑着石头沉入了海底……
支离破碎而混乱绝望的梦境里,所有人都不在了,唯独她还活着。
在循环往复的梦境中,他们反反复复的上演着死亡,而她则反反复复的见证着他们的死亡。
那样的痛苦和悲哀折磨的百合子几乎快要喘不上气。她觉得自己快要和梦境里的自己一样被逼疯了……
“……姐姐,姐姐,快醒醒……”
稚嫩的声音从外界传来,打破了无形的桎梏。百合子的意识总算从黑而沉的深潭中浮了上来。
百合子今天起晚了。已经到了用早餐的时间却没有出现在餐桌上,这让担心百合子思虑过度的葵子跑到百合子的房间里看看情况。
她轻轻的推了推仍未醒来的姐姐,在百合子睁开眼睛后松了口气。
“你还好吗,姐姐?”
适才从梦中醒来,百合子一时有些茫然。但身体显然比头脑更快做出了行动。
几乎是本能的,她伸出手,揽住了床边的葵子。
“葵子,让姐姐抱一会。”
百合子把葵子抱得紧紧的。眼中有失而复得的恐惧。
方才的梦境已经散去的差不多了,可一股道不明的恐惧却留在了百合子的心底
她甚至有些发抖。
葵子下意识的抚摸着百合子的后背,眼下的情况让她十分不知所措。
尽管百合子最近一段时间都无精打采的,但葵子从没见过她这么脆弱的样子。
葵子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安慰姐姐,但好在她的姐姐已经自行找到了安慰的方式——在葵子真实的体温和心跳中,百合子一点点的平静了下来。
叩叩。
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两声。
“大小姐,小小姐,早餐已经准备好了,该下楼用餐了。”
藤田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去看情况的葵子半天没有回来,这到底让他不太放心。
“抱歉,我起晚了。”
百合子对于自己让别人感到担心的像是感到了歉意,可心情尚未完全平复的她更想待在自己的卧室里。
“能麻烦你把葵子和早餐送上来吗。我们想在房间里用餐。”
百合子和葵子很少在房间里用餐,因为这不合礼仪。她们只有在生病的时候才能这么做。
但现在,父亲不在了,哥哥刚回家或许还没回家,母亲在病倒后一直在房间里单独用餐,此时能在楼下用餐的只有她们姐妹二人。
而既然只有她们俩,稍稍肆意些在房间里用餐也是可以的。
“没问题,大小姐。”
虽然不合礼仪,但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们开心就好。
在隐晦的确认了小姐们无恙后,藤田安心的下了楼。没一会而就将两份早餐送了上来。
在房间里用餐的经历并不多,这对葵子来说是一直都是很新鲜很有趣的事情。
她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说着体己话。极其不符合礼仪也没什么规矩,却非常的愉快。
有些不可思议呢,仅仅是一顿早饭却让两人亲密了很多。
“姐姐……我以后可以和姐姐一起睡吗?”
葵子这句压在心底好久了的话总算在良好的气氛下提了出来。
老实说,噩梦的回归让葵子有些害怕。尽管那并不频繁也非常模糊,但偶尔夜半醒来时,窗外沙沙作响的树影都能让她瞪着眼睛打量许久。
如果有人在身边就好了。葵子是这么想的。
“姐姐要是像今天一样睡过头了,我可以叫姐姐起床的!”
“好啊,那就麻烦葵子了。”
葵子童稚的话语让百合子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百合子没有拒绝妹妹一起睡的请求。至少现在,她确实需要亲人的陪伴。
昨晚的梦百合子已经记不清了,脑中偶尔一闪而过的画面也快的令人住不住。但那份残留在心底的绝望感却她的心头沉甸甸的。
那渐渐抹平了她嘴角的笑意。
“葵子,真岛他……”
百合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出口便是这个名字。
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只是顺着开启的话头说了下去。
“真岛他……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句话问的突然而毫无道理。葵子茫然的表情则让百合子忽然清醒了过来。
混乱的梦中,她甚至都不确定是否梦见过真岛的脸,这句不经大脑的问话就连她自己都一时无言。
而且……那只是梦啊。
毫无道理的,毫无逻辑的,「梦」。
百合子轻轻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些。
她觉得自己最近真是被梦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