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女向恋人》多木成林

1、选择

　　你的爱人出了车祸。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糟糕透了。此时，全知全能的神出现了。

　　给了你三个选择。

　　“你不救他，放弃了他的生命。”

　　“你救了他，代价是你的生命。”

　　“你救了他，神给予了他的生命。但是他永远不会记起你。”

　　微博即时出现一条推送。

　　搁在圆木桌的手机振动许久，它的主人在梦中一无所知。

　　20多个红色标志的电话显示未接通，而微信上多出来了一条语音。

　　柳芊芊半睡半醒，翻身，重重的掉在了沙发底下。清脆的一声“梆”！女主人醒来潜意识的往身边摸索手机。

　　芊芊起身，垂眸，机械式按下最上面的微信，悚然播放这条语音。

　　“芊芊，俊逸出事了！出车祸了，没了……”

　　一大段的哭泣声，仔细辨别身旁应该还有她的公公在。柳芊芊难以置信，心脏抽疼，无法言喻。后面半段语音，她根本没法听下去。

　　没了？

　　一个活生生的人没了？

　　柳芊芊快速扫过上面的内容，全身没了力气。

　　只是如平常一样呆在沙发上，拼图、看书，刚煮的清茶，切好的果盘还摆着。等丈夫回家。

　　为什么？

　　为什么突然车祸了？

　　手机摔在了最爱的花色地毯上。柳芊芊蹲下，捂住脸抽泣，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在太阳穴的位置，涨痛的不行。

　　哭到最后泣不成声，极大的悲痛席卷她的全身，暖黄色的睡裙被她当作了擦眼泪的纸巾。

　　她心里空空的，就像是做了个噩梦，只是这个噩梦如此真实。

　　呜咽的哭声没持续多久，打开衣柜。柳芊芊迅速的套上了丈夫的一件格子衬衣，磕磕绊绊的揣着钥匙，奔到了门口。

　　友人陈怡正好上来，她也刚得知周俊逸去世的消息。

　　一开门，两人相撞。　“嘭”的一声，两人都呆坐在地上。

　　陈怡心痛的看见她的模样，这副机械的身躯就像是没了可供驱动的燃料，荒废了。

　　“我要去见他。”

　　“我要去见他！”

　　“我，今天还没见过他。”

　　柳芊芊身体微颤，捂着额头，靠着门缓缓起身。

　　我们今天还没见过面呢，周俊逸。

　　芊芊不由得心碎，她攒紧了手中的钥匙串，再不闻他人言，穿着一身薄薄的睡衣踢着拖鞋就去按电梯。寒风呼啸，冷气从脚脖子往上吹过来，冷的她一步一哈气。

　　陈怡没赶上她走得快，也没拦住她一个人到车库。

　　“芊芊，你不会开车！”陈怡想叫停她。

　　“芊芊！”

　　“芊芊？”

　　柳芊芊到了车库，一眼就看到这辆崭新的飞跃。开锁，坐上主驾驶的位置，启动钥匙，一气呵成。

　　她的脚未踩住刹车，手刹也没成功按下。

　　下一刻，她的身体瘫坐在了宽大的椅子上，衣服被挨着就更加皱。

　　这辆车是周俊逸送给她的一周年结婚礼物，即使她只是随口一说，他还是惦念买下来送给她。即使她懒得无可救药，她根本不会开车，他也还是温柔的说一句“给你的”。

　　“我送我老婆礼物，天经地义！”语气颇为炫耀，神采飞扬。

　　事实上，她压根不会开车，她连油门和刹车都分不清。她什么都不会，她什么时候都依赖着周俊逸。

　　都到这时候，她什么都帮不上忙。她甚至都害怕，她是不是最后一个得知消息的。她害怕见到不敢见的人。

　　陈怡从楼梯转角跑出，车库的大门已经打开。

　　后车镜的人慢慢靠近。柳芊芊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真的克制不住。哇的一声，比在沙发上哭的还难过。眼泪水咕噜咕噜的往外冒。

　　“我错了，周俊逸，我真的认错了……”

　　“没有下次了。”

　　纸巾盒里寥寥无几，陈怡递上了一包。

　　见友人在她身边默默蹲着不吭声。

　　哭声渐停，她用力的擦掉了泪珠，自己滚到了副驾驶，“我不会开车，陈怡，你来”。

　　陈怡郑重点头，关上了车门。

　　这辆车开往了爱人的终点站。

　　路上也没几分钟，柳芊芊和陈怡都没说话。默不作声的气氛，压抑无比。

　　一到医院，柳芊芊下车，把后视镜调正，又打理了几下自己的发型。仔细整理了先生衬衣的皱褶，发现总是弄不平整。

　　她哀求的眼神看向陈怡，陈怡叹了一口气，挡住她的眼睛，轻轻的压住了褶皱，扫了几下。

　　“好了，进去吧。”

　　陈怡沉默的望着她的背影，明明没有看见她的正脸，却能想象她用手抵住眼泪的样子。

　　良久，她也跟上去。

　　门诊大厅的咨询服务台，寥寥几人。也许人是不少，在她眼中，他人无关紧要，视而不见。

　　柳芊芊还在一楼询问她先生在哪个病房，服务台的圆脸小护士亲切的回她，“你是问哪个科室？”。

　　“病人姓名和生病情况可是隐私，你有电话吗？”

　　“咦，小姐你怎么不说话。”

　　小护士笑吟吟的，拿手在她面前晃荡，后指了指电梯口的分布图。

　　半天，柳芊芊才吐出，“我没带手机，出来的时候太急了。”

　　小护士看大冬天的柳芊芊穿一身睡衣，豪不相配的男士外套。护士双手合十，安慰她道，“你别着急，我去借个电话给你。”

　　“小姐，你先别走噢，等我一下。”

　　身后的陈怡红了眼，上前，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芊芊，周俊逸已经死了。”

　　“车祸离世，当场死亡。”

　　“现在恐怕都要送到殡仪馆了。”

　　三句回答，句句重伤她。

　　那头，小护士还没走远，听到后默默溜了回来。

　　她语气没有之前那么开心，微侧过身，瞥了一眼柳芊芊。小心翼翼的开口，“如果是说今天送到医院的，现在可能没送走。”

　　柳芊芊极为暴躁的扣紧手中的钥匙，手心微微划破。

　　她真心感谢了一番小护士的咨询服务，挺直了身板准备去看医院的分布图。

　　“叮”的一声，陈怡的电话响了。

　　婆婆的声音又开始在她脑中回荡。

　　没了……

　　友人抓紧柳芊芊的手，把电话转到了她的手上。

　　柳芊芊突然丧失了接电话的勇气。

　　下一刻，陈怡的手机就被贴到耳边。

　　“好的，妈。我现在去办出院手续，你们在哪儿？我，在医院了。嗯，还有找殡仪馆。”柳芊芊喉咙干涩，她木木的一字一句的回答。

　　“我，马上来。”

　　嘴唇干裂，被她咬的没几层有好皮。

　　柳芊芊和陈怡一起上了电梯。

　　应该说，陈怡攀住了她。她现在像断了水的鱼儿，无根的小草。

　　数字一下一下的攀升，她紧张的呼吸不过来，一直盯着电梯里的镜子。

　　电梯开门。

　　两方会见。

　　婆婆瘫坐在银色不锈钢的座椅上，眼睛红肿，止不住的落泪，老人的衣服还皱巴巴的。旁边一直站着的公公，望见儿媳的到来，一直挺立的身躯终于泄了气松了下来。不过，他依然在婆婆的身边，焦急的来回走动。芊芊依稀能看见，公公放在裤兜里的半盒烟蔫了下去。

　　“芊芊，出院手续怎么办呐？我们不懂，医院说办了开死亡证明，才能接俊逸回家。”公公周为民急着问她。

　　“我们不懂，早到了这么久，也没带他回家。”老人生气地捶了几下自己的胸口。

　　给了柳芊芊当头一棒。

　　她被问的哑口无言。

　　车祸，医院，3个小时了，她果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芊芊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开心一点，她依偎着老人家，“妈，这些事你们别想了。”

　　“我来做这些。”

　　“你们做的够多了，谢谢。”

　　谢谢。

　　然后，柳芊芊一个人去办了出院手续，她婉拒了友人的陪伴，拿了死亡证明开始联系殡仪馆。

　　距离车祸过去4个小时。

　　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殡仪馆的人来的如此之快。

　　她甚至不能上前抢过这具属于丈夫的尸体，那样像个无耻的泼妇。

　　“抱歉，他的尸体被撞得非常不完整。”

　　“还是别看了。”

　　“芊芊！”

　　“芊芊。”

　　“芊芊，辛苦你了。”

　　头晕目眩，身子摇摆着，她想回答不辛苦，喉咙像火烧一样，久久不能开口。

　　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就是丈夫最后的家。

　　接过工作人员给她的宝贝。

　　柳芊芊紧紧抱着黑色的骨灰盒，攒得紧紧的，不想放手。

　　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哭的嘶声裂肺。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一开始的三个选择。

　　如果她是做选择的人，她一定会选择第二个。

　　呜咽，抽痛。

　　暴雪无声飘来，门口漆黑无比，陈怡和亲人担忧的看着她。里面的工作人员神色悲凉，没做任何举动。

　　“芊芊下雪了，出来回家咯。”

　　“下雪啦！”

　　“哦呦，这大雪下的猛。”

　　柳芊芊抬头，雪打湿了她露出来的拖鞋，脚被冻得没知觉。她连忙站起身，脚麻了，软着半边身子走进来。

　　她把身上的格子衬衣脱下来，盖在骨灰盒上。

　　别怕，我来接你了。周俊逸。

　　七天后，葬礼准时举行。

　　柳芊芊抚摸着黑白遗照里的周俊逸。

　　他走的太急了，寿终正寝的老人，会提前拍好自己的最后一张照片。而周俊逸的遗照，是芊芊亲自挑选出来的，唯二几张他皱着眉头不笑的照片。

　　柳芊芊记得，周俊逸扯着自己的眉头，佯装生气逗她玩。

　　“生气了！”

　　“一点都不像生气了的人，哈哈哈哈哈，你像谢逊。”

　　那些鲜活的场景，历历在目。

　　【今天我们怀着无比沉痛的心情，在这里举行周先生的告别仪式。】

　　【今天参加告别仪式的有：周先生的妻子，父母...】

　　【参加告别仪式的还有...】

　　......

　　“下面，请家属致答谢词。”

　　芊芊木然的上台，一字一句的读着准备好的词。忍住流泪的自然反应，手指一直在颤抖着，鼻子酸涩。

　　她迈下台阶，望着众人神色，恍惚间好像能听到自己的名字。下一刻没了知觉，晕倒在洁白的瓷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