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苏蔷薇

11、往昔

　　很久以前的事了吧。
　　唐紫悦觉得那时的自己顶多只有七岁大。
　　那时的她还小，被父母带着去其他门派做客，她连那门派在哪、叫什么都不清楚，只记得坐了好几天的车，来到了一个很冷的地方。
　　被拜访的那个掌门伯伯是个好高的汉子，大声谈笑，大碗喝酒。他的妻子却是于周围人完全不同的模样，江南闺秀般的婉约细致，梨窝浅笑，便震住了一屋的人。
　　她记得那个掌门夫人牵起她的手，带她来到一个到处是残雪的后园，她招了招手，就走来了一个比她大不了多少的俊秀男孩。
　　“要好好看着妹妹哦。”掌门夫人拍拍男孩的头。
　　于是对方重重的点头，握住了唐紫悦的手，那么紧，那么紧的握住了。
　　掌门夫人满意的笑，然后回身进屋。
　　大大的后园，于是只剩下了两个人。空气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唐紫悦不喜欢这样的安静，她觉得太尴尬了。于是还那么小的她轻轻的问男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孩愣了愣，显然没料到这小女孩这样大胆，他看了她好一会，才轻轻捏捏她粉嫩的小脸：“我叫傅湮然。”
　　然后他随便的拣了根树枝，拉着她在地上很认真的写下他的名字。
　　那样复杂的三个字，又写得歪歪扭扭，唐紫悦有些看不懂。
　　她眨巴眨巴清澈的眼睛，笑开了：“这个太麻烦……我不会叫……你叫傅什么湮什么？那我就叫你傅小因好不好？又好听，又好记。”
　　“好听？”男孩子奇怪的皱起眉头，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名字比“傅小因”好听得多。
　　“不好听么……”唐紫悦小嘴一扁，作出就要哭得样子。
　　“呃……”男孩子为难的看着她又看看地上自己的名字，终于勉为其难的点头：“好听……”
　　“不过……”小小的傅湮然爱面子的叮嘱唐紫悦：“这个名字，只准你一个人叫哦！”
　　唐紫悦一听到对方妥协，立时笑得比太阳还灿烂，小嘴弯出讨喜的弧度，让傅湮然一瞬间有些失神。
　　“好！以后就叫你傅小因！傅小因，傅小因，咯咯……”唐紫悦笑着摇起傅湮然的手。
　　傅湮然脸上浮现出一抹羞涩和不自然，不过很快又陪着唐紫悦笑起来，他伸手从后面托了自己的头，微微仰起脸来，阳光正好……
　　“呐……”他故意不看她，只是轻轻的推推年幼的她：“你叫什么呢。”
　　“我？”唐紫悦淘气的笑了，她甜甜的回答：“阿紫。我叫阿紫啊！”
　　“很适合你的名字啊。”
　　“嘻嘻……其实我姐姐名字里也有‘紫’字，但大家都喜欢叫我阿紫！我也喜欢别人叫我阿紫！”唐紫悦向傅湮然一样仰起脸来，清澈的眼映照的只有那么蓝的天。
　　那是当年，总角之宴。
　　时光不会为年少的谁停下脚步，车水马龙间，他们再见，已是沧海桑田。

　　“我居然从没有想到过，唐紫悦就是阿紫……”傅湮然微微闭了眼，神情里暗藏说不出的苦涩。
　　他心里难受。有莫名的郁结，不能解开。
　　他以为幼年时他那样珍惜的阿紫，在未来的某一天可以再遇见。可是他忘记了，那个女孩也会长大，也会改变，也会在一个抬首间，嫁作他人。
　　你尝试过这种滋味么……
　　你遇到一个人，明明比她遇到另外一个人更早。你刚开始就是喜欢她的。她也不讨厌你。可是时光荏苒，你稍稍的一懈怠，她就离开了。
　　成了错过，不再回还。
　　傅湮然睁开模糊的眼，那蓝衣少女，仿佛儿时模样，俏生生的望着他，笑起来温暖了春秋冬夏。
　　“傅小因……”唐紫悦淡淡的叹了一口气：“你变了。”
　　从不曾忘记过这个少年。
　　他那个招牌似的动作，轻声哄她的模样，过了那么那么久，依旧在她心底清晰如斯。他是她童年珍贵的玩伴，他与她曾度过的无忧无虑的时光亦为她所珍惜。
　　可是……真可笑。原来他们从都不曾了解彼此。
　　甚至。他根本不知道她来自哪门哪派真正叫什么。而她则早已忘记他的全名更不会记得当初拜访的是什么地方。
　　傅湮然陪着她叹息。
　　年少无知。就是指这个么？
　　真的很无知呵。无知到硬生生错过了彼此。
　　“我们都会变的……”傅湮然疲倦似的转过身，心知不该再久留。于是扫一眼绎心，道：“美人，今日有事就不为难你了……”他邪肆一笑，尽管仍潇洒非凡却让绎心这样的青楼女子一眼就看出了残缺的伪装。
　　遇到她。他果然失态了。
　　似乎是挣扎了好久，他才回身看了一眼唐紫悦：“阿紫。保重。日后再见，不复当初……”
　　唐紫悦一震。
　　眼里的悲伤瞬时漫延开来。
　　原来一切，戛然而止了。
　　他和她，曾两小无猜，如今一见，却是陌路。
　　——连叙旧的机会都没有。
　　绎心惊魂未定的望着他大步离开。然后低下头谦卑的对唐紫悦道谢：“多谢夫人好心……”
　　“不用谢我。”不知为何，哪怕明白这女子并无过错，唐紫悦对她仍是不能释怀，“谢齐玦吧。我不想他的女人被别人玷污……”最后一句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绎心抖了抖，仍是低着头。手心却紧握着，仿佛要借这样的力量来让自己安稳下来。
　　唐紫悦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对了。再怎么说，她和齐玦之间的事，与眼前的女子无关……毕竟他说过，他不爱她呵……
　　“对不起……”唐紫悦恹恹的看了她一眼：“我的确是有些……”
　　“没有关系。”绎心温婉的回答，唐紫悦几乎看不到她的表情：“您是大小姐，又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绎心没有资格跟您争什么，而您可以随便的责骂绎心。绎心才是狐狸精吧？”她终于抬起头来，眼眶里泛着水，却硬忍着不落下泪来：“可是，如若真的能把他的心勾过来，那么哪怕夫人要杀了绎心……绎心也会去做的。因为绎心知道，绎心绝对比夫人要了解他，要……爱他。”
　　唐紫悦诧异的看着眼前的青楼女子，她居然边说着又边绽出倾倒众生的笑来。
　　唐紫悦神色复杂的望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别开眼去，叹了口气，就从窗户那里翻了出去，就此离开。
　　然而绎心的最后一句话，却重重敲在了唐紫悦的心坎上。
　　绎心和齐玦，他们好歹是几年的床第之欢，她对他，甚至于他的身体，都是比自己了解的多得多的。
　　而方才碰到的傅湮然又成了唐紫悦新的心病。
　　——他和齐玦之间有什么仇恨呢？为什么，他看上去那样厌恶齐玦？
　　——傅小因……你还能变回当年的傅小因么？
　　唐紫悦无奈的笑笑，自己也觉得自己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