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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夜来风雨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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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不要!啊!”
柳夫人也未曾想到轻寒这突如其来的抗拒,原想试着将轻寒带上马车,可谁曾想轻寒就是死活不肯,赖在地上大声哭喊起来。
别看这轻寒平时不太声响,但这一哭傻气便又出来了,扯着嗓子疯狂叫喊、挣扎着向柳府内挪去,仿佛见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似的。
此时还是寅时,轻寒的哭闹已经惊动了周围的几户人家。
柳夫人心傲,不想叫别人看了柳家的笑话,咬牙想了片刻,还是走到一边交待道,“吴伯,轻寒也算是你看着长大的了……现在柳家有难,能不能麻烦你照看轻寒。”
柳夫人这辈子不曾求过谁,说这话时语气却极其平静。
她看了眼车里的老爷和车外的轻寒,两个都是她的挚爱,不过现在她只能选择一个。
反过来想想,轻寒不愿跟去也未尝不是好事。
这求医路途颠簸、免不了缺衣少食,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轻寒先呆在柳府,等柳挺再回府从长计议。
“夫人哪儿的话,照顾小姐本来就是我们这些下人的份内事”,见夫人如此郑重的拜托,吴伯自是惶恐不已,连连说道,“夫人只管照顾老爷便是,小姐我会好生照看的。”
别无他法,柳夫人也只能点了点头,家里留下的那些钱财足够让轻寒与吴伯生活好一段日子的了。
柳挺虽然不着家,但每年清明总会回来祭拜亡父,有他在轻寒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领着轻寒回房换了身衣裳,柳夫人手中拿着梳子,却只是静静得看着镜子中的轻寒。
轻寒此时已不再哭闹,见柳夫人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轻寒头朝后仰,灿烂一笑问道,“娘亲,怎么了吗?”
“……没有”,回过神来,柳夫人仍是那温和的面容说道,“寒儿不愿意跟爹爹娘亲一起走吗?”
“愿意呀”,轻寒认真地点了点头,柳夫人诧异却还是问道,“那刚刚寒儿怎么不愿上马车呢?”
一听马车二字,轻寒的脸上有了一瞬凝滞,柳夫人见此也不愿逼迫轻寒,转而说道,“寒儿不愿一起去没关系,能答应娘亲要乖乖听你吴爷爷的话吗?”
懵懂得点了点头,轻寒自然不会知道这一决定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老爷的病一刻也不能拖了,虽然不舍轻寒,但柳夫人还是毅然决然得亲驾马车绝尘而去。轻寒傻呆呆的坐在门口看着夫人老爷的离去,她抬起头看了眼已经年迈的吴伯,吴伯也低着头看着这柳家小姐。
“小姐啊,你真该和夫人老爷一起去呀。”
良久,吴伯只是重重叹了一口气后如此说道。
柳老爷染病的事情虽然没有公告于众,但是这类八卦从来瞒不过市井小民。
从柳府遣散家丁的那天起,府外便有风言风语说是柳家遭了劫难,而到了这天早晨,柳家商行闭门歇业的景象算是坐实了这种猜想。
之后的几日里,府上陆陆续续也来了些素日与柳老爷交好的人,不过这些人都被吴伯以老爷夫人在外云游给搪塞了过去。
柳夫人离开家后,轻寒就一直躲在深院不出门。
吴伯毕竟只是个粗人、又是男子,梳妆打扮的事他哪能做,而轻寒又是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因此不出半月,轻寒已变得蓬头垢面,头发结在一起随意挂在头上,衣服裤袜也都是一长一短、胡乱套在身上。
若不细看,哪还有人可以认出此人竟是柳家的四小姐。
这一老一少也不讲究,平日生活也异常简单,每天吴伯赶个晚集买些小菜,然后烧个粗茶淡饭,也算是勉强糊口。
那日,与往常一样,吴伯看着轻寒栓上了大门后才安心上了集市。可不曾想轻寒正觉得好奇,竟然反身又将那门栓给拔了下来,玩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又回到了院子里,却不想竟忘了再将这门锁上。
说来也巧,这日碰巧有个孩子好奇得向柳府里张望,见这门没锁也不知止步,只是顺着那沿廊继续向里走去。
那长廊正接着院子,而这时的轻寒正一个人蜷缩着身子躺在院子的中央。
“你是谁?”
轻寒其实并没有睡着,听见来人的动静本以为是吴伯回来了,可是仰起头、透过发丝向外看去,来人竟是个半大孩子,而此时那孩子正瞪大了眼睛瞧着自己。
难得见到外人轻寒心里颇为高兴,不自觉得微微一笑,不曾想却引得对面那孩子大哭着向门外跑去。
轻寒不想见那孩子哭,急忙跟到了门外,却见那孩子正扑在母亲的怀里呜咽着,而他身边也围拢了好几个人上来。
轻寒这厢刚一露脸,那几人便传来了几声惊呼。这些人的喊声又引来了更多人围观,而当人群中有人喊了声“柳小姐”时,大家顿时炸开了锅。
轻寒只看着那些人指着自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想上去问问她们,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那一瞬间轻寒觉得心里堵得慌,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所幸这一幕恰是被那吴伯回来时撞见了,赶走了围观的那些人群,吴伯将轻寒领回了柳府。
回到府里,轻寒也不明白为什么,但是眼泪就是不争气得掉了下来,她跑着想往屋里冲,却不小心踩着没穿好的衣服又跌了一跤。吴伯跟在后面见了,赶紧跑上去扶起了轻寒,“小姐,你小心着点儿呀。”
不对。轻寒在心里暗暗说着,她爬起来又朝柳老爷柳夫人的房间那儿跑去,使劲推了推门却没有响应,她一下一下撞着那屋子,门撞开了,里面却再也没有了会端出桂花糕给自己吃的柳夫人。
就在这个时候,轻寒似乎突然意识到柳夫人与柳老爷都不会再回到这里了。她蹲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吴伯眼见她哭得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这往日里热热闹闹的柳家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衰败了,想起这些往事,老爷子也忍不住抹了两滴眼泪。
“老爷和夫人走了,我看老头子我还是请人写封信送到京城去吧,让你那三个哥哥接你去到京城,也好过在这儿受人的白眼呀。”
吴伯走到轻寒身边帮她撩起眼前的头发,露出那双红肿的、满是泪光的眼睛。
轻寒哭累了便呆坐在院子里,吴伯拉不动她便也就随她去了。
灯火阑珊的时候,轻寒忽然,冒出了个一念头,既然爹爹娘亲不在,那自己去找她们便好。
站起身蹬蹬得回到了自己的屋子,轻寒学着娘亲打包的样子取出一块方布想要装些什么,那吴伯路过时就见她把那些个玩偶糖球塞进去又倒了出来。
好一通忙活后,轻寒一把抓起桌上那块方布,谁曾想那结没有打牢,里面塞的那些东西全都叮叮当当得掉了一地。
轻寒对此视而不见,反而是开始在门里门外来回踱起步来,吴伯问她怎么了,轻寒也不回答。就这么一直耗到了子时,吴伯年纪大了,实在是乏得不行,只好嘱咐小姐早些休息。
而等吴伯刚一回房,轻寒几乎是后脚便紧跟着逃出了家门。
子时的江城几乎是没有声的,黑夜的包裹下,柳轻寒却是如此的自由而舒畅,越跑离灯火她便越加喜悦,爹爹和娘亲就在那前面,既然灯下没有他们,那一定就躲在那远处的黑夜里。
轻寒顺着路来到了城门口,那里有士兵把守着,轻寒试图闯过去却又被打了回来。
黑灯瞎火下,那些人根本就认不出轻寒是谁,只当是哪里来的乞丐作势便要打她。一个闪身躲过了这些人,轻寒虽然心急,但却并不担心。这里出不去的话,自己还知道一处秘密场所。
城东的那个酒窖旁有个地下通道,从那里可以直接到镇外去。
轻寒记得那是童年时一个比她稍大一些的男童告诉自己的,印象里,自己总叫那人小虎哥哥。
柳轻寒还记得那是自己第一次在躲猫猫的游戏中赢到了最后,那一天她别提有多开心了。抱着小虎哥哥亲了一口,轻寒记得爹爹娘亲说过,香香是对他人喜爱的表现。
可是轻寒也记得,自己松开小虎哥哥后,那个人涨红了脸冲着自己大吼了一顿。
之后的事情轻寒就不太记得了,她甚至已经记不太清当初自己是怎么不再和小虎哥哥联络的了。不过时隔多年,那个地窖外的通道仍是这些年里除了哥哥们的画作外,轻寒对于外面世界为数不多的念想。
轻寒跑到了酒窖那儿,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顺着地道出了城,直直得向前方跑去。
柳轻寒对爹爹与娘亲最后的记忆便是她们向着东面去了,所以在她的想法中,爹爹与娘亲一定就在这条路的尽头。
就这么不知疲惫的向前跑着,她上了山、进了林子,漆黑一片却还是继续往前跑呀跑呀,好容易钻出了林子,月光下、路的尽头是一个断崖,轻寒远远得便见着了。
没有丝毫的犹豫,柳轻寒就那样直直得冲下了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