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温柔 ...
-
月黑风高，月亮才刚刚冒出了一个头，就被乌云毫不留情的遮住。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高楼大厦在这个夜晚就如同巨大的怪物。
这个时间点菜市场早就停业，杨孟开着车，携带着那条名为蔡源的哈巴狗去超市采购。蔡源很拘谨，杨孟也不是个喜欢谈笑的人。两人之间气氛压抑，一路走来鸦雀无声。
只有蔡源不停晃动的手臂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在他看来，即便是被称为伤仲永的杨孟，也是他可望而不可即地人物。
更何况，杨孟并非是真正的伤仲永。
这辆车是杨孟二十二岁刚成名时买的，平民牌子。把挂牌这些一并算上也才不过二十万出头，他并不在乎物质享受。他上辈子为了钱，拍了二十多年的商业片。没有内涵，没有灵魂，没有任何艺术性。他上辈子蹉跎了，难道这辈子还是要走以前的老路吗？
杨孟握紧了自己的拳头，他直直的望着前方的路。
就如同望着自己人生的路，他的人生——
只有蓬勃野心，毫无风月心情。
这一天的杨孟穿着一件宽松的短袖，一条深咖啡色的休闲裤，一双圆头皮鞋。他个子高挑，面色冷峻，皮肤在男人中算得上白。他刚一进超市，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眼光。论长相，他不如蔡源五官姣好，却别有气质。那是在艺术界浸淫，千锤百炼而来的气质。
似乎他站在那里，就是整个世界的中心。
就连漂亮的蔡源，也成了他的陪衬。
少女们低头窃窃私语，收银员也似乎忘了自己手里的工作，直到客人催促，才念念不舍地移开目光。
“应该是模特吧？”
“说不定是哪个明星？”少女们低声谈论。
其中有一个将声音压得更低：“你们觉不觉得他特别像一个导演？”
“吓，你哄我吧，哪有这么年轻的导演。”
“哎！就是那个！之前拍《星之海》的那个，最年轻的导演。我有印象。”
“不可能，哪有大导演自己到超市买东西的，估计是长得像吧？”
杨孟听不见这些人的小声议论，但他讨厌自己被人指指点点，不然他那么喜欢电影，何不直接去拍戏呢？然而面对这些小姑娘，即使他再怎么不喜，也没有任何表示。
他坐在超市外的躺椅上，蔡源一个人进去买菜。
“这个刚刚没看见，也挺帅的。一起来买菜，真像一对。”
“你别说，还挺配。”
“恶不恶心，搞基啊？”
直到蔡源提着菜出来，杨孟才从闭睛养神中睁开眼睛，从裤包里掏出钱包去付账。
“不用了！”蔡源连忙拒绝，把钱掏出来，“片酬已经打给我了，我现在有钱。”
他现在确实不缺钱了，这部电影给他的片酬是两百万，即便在业内算是少的可怜的白菜价，但是对于总投资才三千多万的电影来说，这个价格已经不少了。所以他格外感恩戴德，知道这是杨孟为他争取来的。作为一个新人，他很可能被无情的剥削，税后连两百万都拿不到。
对于一个住着廉价地下室，午饭晚饭统统用泡面来打发的蔡源来说，这两百五无疑是从天而降的一笔巨款。足以改变他现在生活的窘境。
于是杨孟没有坚持——菜钱也值不了多少。
两人相继上车：“重新租房子了？”
“哎？”蔡源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啊，在您住的小区里租了一套。”
……看来他是准备要巴结自己到底了。
蔡源忽然发问：“您怎么知道的？”
他在心里窃喜——他觉得是杨孟对自己另眼相待，他喜欢被人喜欢的感觉，他一生中从未拥有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你换了钥匙，刚刚掏钱的时候我看见了。”杨孟目不斜视，“不过与其租房，不如买房。房价会涨起来。”
不止是涨起来，会涨疯的。以后两百万，也就是买个卧室外加厕所。
蔡源对杨孟有种不可言说的信任，他点点头：“我会马上和房东商量的。”
杨孟无语：“你可以再去买稍微大点的房子，我这个小区很老了。”
“那您为什么不换？”蔡源不明所以。
为什么不换？杨孟从来没有考虑过，他是个念旧的人，不愿意轻易做出改变。
他没有答话，于是气氛再次冷了下来。
两人沉默以对，蔡源靠着车窗，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他忽然可以静下心来欣赏这个城市了——
他太忙碌了，忙着填饱肚子，忙着为生活奔波。他看不见这个城市美丽的霓虹，看不见这个城市里充斥着的各式各样的人。而现在，他看着走在街头上的各式各样的人，从他们的身上看到了人生百态，家庭的快乐，生活的艰辛。
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为一份礼物而开心，为生活的悲苦而嚎啕。
他们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为自己和所爱的人奋斗和努力。
变成一个个老头老太太，蹒跚着，杵着拐杖。
和相伴一生的爱人走在街头，相视一笑。
于是一生，就从残缺，变成了一整个圆。
这个小区很老了，没有电梯，整栋楼才不过七层。小区内的池塘已经变成了污水，有流着鼻涕的小孩聚在一起弹弹珠。他们吵吵闹闹，玩笑怒吼。充满了孩子身上才有的生命里。
一颗弹珠被弹到了杨孟的脚边。
蔡源一阵紧张——他害怕杨孟压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然而杨孟捡起那颗弹珠，走向那群孩子。
将弹珠弹过去的小男孩有些紧张的向后退了一步，似乎只要杨孟一开口，他就可以仰天长哭，把鼻涕流的满衣服都是。
可是杨孟只是走到那小孩的面前，他弯下腰问道：“你的？”
小男孩手脚无措地点点头。
“把手伸出来。”
他看起来好凶，小男孩摇摇头，倔强的把手背在背后，他害怕这个看起来身强力壮的大人打他的手板心，他的皮肤很稚嫩，他害怕疼痛。而他的小伙伴们也待在原处，这些孩子们不敢去触碰大人的权威。
只有一个看起来壮实的小胖墩站了出来——杨孟认识他，他是这一带的孩子王，经常欺负这个把弹珠弹到他脚边的瘦弱的男孩。
“你要打就、就打我吧！”小胖墩眼里有泪，全身都在颤抖哦，“是我非要他和我们一起玩的！”
很好，讲义气。
杨孟伸出手。
小胖墩闭上眼睛。
他的手碰到了小胖墩的脑袋，他揉了揉那柔软的头发，扯出一个和善又僵硬的笑容。把弹珠放在小胖墩的手里，板着脸吓唬道：“以后再在池塘边玩，我就要去找你妈妈告状了。”
这个池塘边的铁栏杆已经破损了，更何况这个池塘有一米多深，这些小萝卜头如果栽了进去，又在附近找不到愿意帮忙的大人。
结果不堪设想。
小胖墩握住那颗弹珠，又扯着身后小男孩的衣领，一溜烟地跑了。
蔡源站在杨孟身后，愁肠百结。如果他以前也能遇到这样的成年人，是不是还会对成年人的世界抱有一丝幻想。
在上楼梯的时候，杨孟自说自话：“小孩子是需要大人教导的，他们没有保护自己和辨别是非的能力。我有时候看到那些关于熊孩子的报道，简直想把他们的父母拖出来打一顿。孩子的世界是多么单纯？他们就像一张白纸，反应出来的，是大人的肮脏。”
蔡源低着头，他要是能早一点，再早一点，遇到这个人的话。
那该有多好？
蔡源在厨房里，他戴上围裙，把鱼腌起来，开始做准备工作。
而杨孟靠在厨房的门口，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忽然有些遗憾这为什么不是一个女人。
有才华，懂事，不骄纵，不自作聪明，还会做一手好菜。
几乎是杨孟臆想中的合格的伴侣。
杨孟失笑的摇头，可惜是个男人。
又幸好是个男人，不然自己怎么能挖掘到这一块瑰宝。
“我烧番茄煎蛋汤，没问题吧？刚刚买菜的时候忘了问你。”蔡源忽然转过头。
杨孟的思绪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拔出来，他点点头：“可以，多放点味精。”
蔡源忽然笑了，他感受到了杨孟这个看似老成的人身上那唯一一点孩子气：“多吃味精对身体不好，我保证汤不加太多味精也好喝。”
“那就随你的意吧。我无所谓。”杨孟是个挑食的人，他不吃豆腐，不吃菌类。
他受不了豆腐里的碱水味，受不了菇类的土腥味。
他是个不好将就的人。
两人面对面坐着，桌上放着一份红烧鲤鱼，一大碗番茄煎蛋汤和一盘炝炒小白菜。色香味俱全，杨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还真是赚到了。
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讲究的人，没有食不言饭不语的规矩。
“您是为什么想拍电影？当导演呢？您条件这么好，当演员也不缺钱赚。”蔡源诚心诚意地发问。
杨孟看着他，他没有解答蔡源的疑惑。
他的梦想，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温柔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