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归魏（上部）》司马宣夜

3、三、重生

　　“什么？叔权你所言可是当真？”

　　夏侯霸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我严肃地点点头，努力揣摩着古人说话的语气，低声回答：“千真万确。我那天醒过来，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更不知道你们都是谁。就连看到那位……呃、不，是看到娘亲的脸，也……只当是个陌生女子，相见不相识，才害她晕倒……”

　　“这、这又是何种病症？”夏侯霸剑眉紧蹙，“不曾听闻有这等奇怪病症，这看着好端端的，竟会如此？”

　　我叹了一口气。我脸上的严肃和迷惘都不是装出来的，的确是真情实感的流露。毫无疑问，对眼前的夏侯霸来说，我应该是他的弟弟夏侯称，但我真的不是。而对我自己来说，我应该是赵乐，但我显然也不是。我所拥有的基于“赵乐”这个人所有的经历、知识、技能、回忆……对于“夏侯称”来说都是不适用的，我对“夏侯称”的一切几乎一无所知。我只有声称自己失忆，忘记了一切。否则，难道要我告诉夏侯霸，我不是他弟弟，而是一个来自两千年后的灵魂借尸还魂？那样的说法他更不会相信吧？

　　夏侯霸豪迈地一拍桌子：“我这就叫人去请大夫来为你诊治！”

　　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等一下、哥！我这症状，想必大夫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暂且先不要传扬开来为好。你能不能先告诉我，我先前究竟是怎么了？”

　　夏侯霸闻言，叹了一声：“唉！也是为兄的错。叔权，你本是跟随在父亲身边，驻守长安的。不想去年腊月，你忽在军中身染重疾，父亲便派人将你送回邺城，在家医治将养。足足养了三个月，才见好转。今年开春以来，也慢慢恢复些了。你说在家里养病太久，武艺都生疏了，我也就随你到处走动，心里想着你快些康复也是好事。不料前几日，你在漳水河畔戏水时突然遇溺，幸而侍从们将你救了上来。救上来时气息奄奄，我与你母亲都后悔不该随着你的性子让你到处去跑。你昏迷了两日，再醒来时，便是那日的情形了。”

　　“原来如此……”

　　原来这个夏侯称也是遇到了溺水？那就跟我一样了？当时我失足落水，掉进洛水的支流曲水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然穿越时间和空间，进入了在漳水中遇溺的夏侯称身体中。那么夏侯称自己的灵魂又去了什么地方呢？

　　“叔权？还好么？是否记起些什么？”

　　夏侯霸略带期待的语调将我的思路拉了回来。我苦笑着摇了摇头：“真是抱歉，要让你失望了。恐怕现在的我，连家中有哪些亲人，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夏侯霸又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还是如我期待一般，给我做了一番讲解。没办法。如果在现代，我随便找台电脑上网，用搜索引擎动动手指就能查出所需的背景知识。可在这个连印刷术都没有的时代，要获取信息，就只能靠打听了。

　　夏侯霸告诉我，我们兄弟共有七人，我排行第三，七个兄弟的名字依次为衡、霸、称、威、荣、惠、和。其中大哥夏侯衡、二哥夏侯霸、以及四弟夏侯威是同母所出，他们的母亲是父亲的正室丁夫人。两个哥哥和我之间本来有个姐姐，但年少夭折，因而夏侯霸比我足足年长八岁。我和五弟夏侯荣是同一个母亲，就是那天被我的“胡言乱语”吓晕过去的那位贵妇，是父亲的侧室李夫人。最年幼的两个弟弟则是父亲的第二任正室曹夫人所生。第一任正室、夏侯霸他们兄弟三人的母亲丁夫人，已经在六年前因病去世了。

　　我一边听，一边全神贯注地用心记忆。没法做笔记，只能全靠耳听脑记。家里人的事，以后朝夕相处天天打交道，一定是要优先记住的，总不能每次见面都先问问“请问你是哪位”。不过名字虽然记住了，却完全没概念，只能等见到面的时候再一一对应。说起来夏侯渊这个三国名将我虽然知道些事迹，但从未详细了解过他的家人。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大家子，有七个儿子也算是人丁相当旺盛了。

　　“……李夫人这几日一直身体不适，在房中卧床静养。叔权，你若身子好些，也可过去探望。你昏迷那几日，李夫人忧虑不已，必然是为此伤了身。”

　　我点点头：“这个自然，我会去的。”

　　“若是不晓得地方，可叫杜三带你去。我看你这样，该不是连杜三也不记得了吧？”

　　“这个……”

　　“唉，杜三是从小跟在你身边的，想不到你竟连他也不记得。看来这病症不可小视，我回头就去请邺城最好的大夫，马上给你诊治！”

　　“呃……多、多谢兄长关怀……”

　　“自家兄弟，怎能说如此见外的话？叔权，你身子刚好，还需多加休息，为兄不多打搅。回头请了大夫，为兄再来看你。”

　　夏侯霸说着便起身，做势欲走，我急忙跟着站起来，再次拉住他问道：“那个……咱们的父亲呢？”

　　夏侯霸一愣，反问：“你想见父亲大人？”

　　我当然想见啊！夏侯渊可是曹操身边的名将，活跃在三国争霸前期的舞台上。这么出彩的一个人物，既然穿越回来成了他的儿子，我当然想要赶紧见到啊！

　　“父亲大人官拜征西将军，常年征战在外，镇守汉中，并不在邺城。”夏侯霸答道，“再说去年冬日，刘备出兵汉中，父亲担负拒敌大任，更不可轻易离开前线。原本大哥、你、以及五弟都在军中，跟随在父亲身边。”

　　“原来如此。”我对见不到历史名人感到失望，又问：“那汉中战事现在怎样了？”

　　“胶着。”夏侯霸答道，“魏王殿下已决定亲征。”

　　魏王！？那就是曹操本人！？我一时激动脱口而出：“这么说曹操现在就在邺城！？”

　　夏侯霸脸色骤变，呵斥道：“无礼！怎可直呼魏王名讳！？”

　　“啊……”太激动了！忘了这个时代最讲究的就是称呼，特别是在上位者的名字，千百年来的惯例都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我真是一时大意，竟然连基本常识都忘了。

　　好在夏侯霸似乎没打算追究，只是很严厉地告诫我：“以后切记，不可直呼尊者名讳！你且休息，我去安排人请大夫来。”

　　随后他便转身离开，并劝阻了想要送他出门的我，顺便将回避我们谈话而守在门外的杜三叫了进来。杜三快步走近我身边，圆圆的脸上挂着担忧的神情。

　　“三公子，二公子吩咐让杜三好好照看您。杜三扶您躺下休息可好？”

　　我看了看他，心里一阵烦躁，皱着眉头摆了摆手：“不了。睡得太久，我觉得头昏脑涨，整个人都睡迟钝了。你还是陪我出去透透气吧，顺便给我介绍下宅院的分配……”

　　我话还没说完，就看杜三目瞪口呆地盯着我，结结巴巴地说：“宅、宅院？公子您……您怎么连这种事，还要……还要问小人？”

　　我沉默了一会，眼睛看着杜三，心里却在权衡。我实际上并不是夏侯称这件事，没有必要跟任何人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但裹着夏侯称的皮囊过日子，我却完全不记得所有生活上的细节，这也是说不通的。但凡认识他的人，只要一接触我，必然会感到奇怪。我唯一的出路就是如同我跟夏侯霸说的那样、假装掉进河中失去记忆！这招虽然老土烂俗，但却是别无选择的解决方案。既然夏侯霸看起来似乎能够接受，我决定坚持这个说法。

　　于是我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不瞒你说，杜三，先前我与二哥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啊……”

　　“什、什么事？公子您怎么了？”杜三一脸惶恐。

　　我伤感地看着他：“我这番死里逃生，不知为何，竟然把以前的事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我连自己是谁、这里是什么地方……也统统都不记得了！”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公子也不记得……杜三了？”

　　我摇头、叹气，一脸郁闷。这倒不是装的。实际上我真挺郁闷的。可这个叫杜三的小伙子竟然比我还郁闷，眼泪“刷”地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哽咽道：“怎会如此？公子您当真什么都想不起来？连杜三……连杜三从小跟在您身边的事，也都……”

　　“……你别哭啊，我还指望你帮我呢！”

　　我十分郁闷地劝慰他，心想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就哭了呀？杜三听我这么说，急忙抹抹眼泪，做出一副振奋的样子：“公子有何吩咐？杜三万死不辞！”

　　“万死就不用了。既然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那你该知道我是怎样一个人啰？”

　　“当然！三公子的事，杜三最清楚了！”他骄傲地回答。

　　“那你告诉我，我是怎样一个人？”

　　杜三立刻两眼放光：“公子您为人豪迈，颇有将军大人的风范！”

　　“哦。”那应该是自然。虎父无犬子。

　　“您的武艺也是咱们府里几位公子当中最为出类拔萃的！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就连魏王殿下也对您赞不绝口！”

　　“这样……”压力有点大。现在这个我，恐怕是什么都不会了。

　　“我在文采上如何？”我追问。

　　“这倒是……”杜三讪讪一笑，“咱们府里都是武将，学问上见长的，就只有您一母同胞的弟弟、五公子。”

　　“五弟？刚才听二哥说，五弟和大哥都跟随父亲在汉中前线？”

　　“是，都出征半年有余了呢，据传战事依然胶着，不知何时才能班师。”

　　我点了点头。杜三忙不迭继续说道：“公子您虽不以文采见长，但您勇猛侠义之名，整个邺城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您都不记得了，前年秋天，您还在城外山中射杀过老虎呢！”

　　“什么！？”我吓了一跳，“射杀老虎？我！？”

　　“是啊！那次您同几个朋友出城狩猎，听闻您百步穿杨，一箭射穿了老虎咽喉！您扛着老虎回城的时候，别提有多风光了！邺城子弟，人人都以与您结交为荣呢！”

　　我张口结舌。这些人若是知道我现在变成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青年，一定会大跌眼镜失望至极。猎虎英雄什么的，实在过于难为我了。

　　“公子？”

　　“……我在邺城很出名？”

　　“当然了！您可是夏侯府的三公子、上山打虎下海擒蛟的少年英豪！杜三能跟着您服侍您，简直是三辈子修来的福气！”

　　“……”

　　我真的……真的能靠着“失忆”的说法顺利蒙混下去吗？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到底是什么日子？”

　　“建安二十三年六月丙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