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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兄弟 ...

  •   我觉得自己要紧张死了!

      从内心的真实想法来说,我根本就不想接过这根缰绳。随便找个借口也好,耍赖装病也好,只要能推脱掉就好,我不想硬着头皮去做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然而当我认真地看清了周围人的目光,特别是夏侯霸的神情时,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次的挑战,我绝对不可以逃避!

      我来不及仔细分析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也没有时间一直在这里拖着不表态。马缰绳握在手中,手心里粗糙皮革的质感格外鲜明。我不再去看夏侯霸,也不再理会其他旁观者,而是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匹马。身材高大的烈马高傲地仰着脖子,用它黑色皮毛上黑色的眼睛桀骜地看着我。我紧盯着它的眼睛,握着缰绳缓缓走到它面前,冲着它伸出了右手。

      夏侯霸没有出声,我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盯着我看。就像我全神贯注地盯着“墨云”的动作一样,夏侯霸也在全神贯注地审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站在旁边的军士们也都默默不语地注视着我的动作。只有杜三在我抬起手的瞬间轻声叫了一句“公子小心!”随即被夏侯霸抬手制止,也不敢再开口了。

      我感觉我的右手从抬起来到接触马身,好像足足过了一个小时那么久。

      我站的位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安全的,从马的正面、侧方接近它,是比较不容易招致攻击的方式。可我还是担心它会伤害我。纵然我这具身体是它承认的主人,但内在已经完全不同。我不能确定动物敏锐的直觉会不会让它察觉到主人的变化。我唯一的侥幸心理是我虽然变了一个人,但身上固有的气味和体貌特征是不会改变的。真正的好马是有灵性的,应该不至于认不出我的外形来。

      没想到的是,我的手刚一触碰到马脖子,它忽然打了一个很大的响鼻,用力甩甩头,甩开了我的手。我这一下没能摸到它,伸出去的手被晾在半空,未免显得尴尬。我的脑子有一刻空白,但我马上意识到,如果我就此败下阵来放弃了,那还真不如从一开始就以生病为借口逃避更好。

      我立刻逼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笑着对马说:“呵!真是不认识我了吗?”

      以这句话为契机,我用力扯动牵在左手的缰绳,将马的头颈部朝自己的方向拉进,同时右手抚上马的鬃毛。墨云长嘶一声,略显焦躁地刨了刨蹄子,终究还是没有过于反抗,允许我顺利抚摸它的鬃毛。

      这是个很好的信号,至少表明它并不排斥我。我抓住机会乘胜追击,沿着肌肉的纹理抚摸它的的脖子,极力安抚它。不知道是我这的做法奏效了,还是它辨识出了我身上的气味,它的态度也开始变得温和,慢慢低下头来。我微笑着,但强制自己的内心保持坚定,尝试着唤起它对我的记忆,也让自己找到和它相处的感觉。

      和动物的交流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我虽然从来没有养过马,但我从小就不缺乏与动物相处的经验。我家常年养狗,早先一条牧羊犬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老死之后,家里又养了一条小博美。两只狗都很喜欢我,我平常也很有动物缘,对于如何让动物解除戒心接近我,多少有一点心得。硬着头皮尝试和墨云接触,它果然给了我很好的反应,让我增加了不少信心。

      感觉我和马之间的互动差不多了,我决定骑上它。夏侯霸把缰绳递给我,并不是为了让我和它久别重逢一下。我只有顺利地骑上马背,并且不被甩下来,才能向所有人证明我是它的主人。现在的气氛告诉我,我可以做到!

      我手上发力拉紧缰绳,左脚踩着马镫,腿上用力,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我听到杜三发出一声惊讶的低呼,其他几个军士也不由略显骚动。就连夏侯霸,也明显地深吸了一口气。到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不怎么紧张了。对骑马这件事,我练了这么久,已经能称得上熟练掌握。换了墨云这么一匹高大神骏的烈马,无非是体型大了些,性格强势了些。只要能够和它建立信赖关系,让它愿意接受我,要驾驭其实也不难。我的优势在于我顶着的终究是夏侯称的皮囊,墨云即便不认识我,它总认识我的外表“夏侯称”。

      我骑在马上,朗声对夏侯霸说道:“二哥,多谢你!将墨云照顾得这般周到!”

      “叔权……”夏侯霸的表情显得有些复杂,语调倒是透露出诚挚的担忧,回应道:“可还好么?你也许久未曾骑过这马……”

      “好得很呢!”我不知为何胸中溢满豪情,高声笑道:“墨云果然是千里挑一的良驹!骑上它,不由自主便想纵马驰骋,奔腾于天地之间!”

      “哈哈哈哈!”夏侯霸忽然大笑起来,“好得很!好得很啊叔权!来人!牵我的马来!”

      立刻有军士应声而去,片刻之间便牵来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额头上有一小撮白毛。夏侯霸动作矫健地翻身上马,对众军士吩咐“我与三公子出营,汝等不必跟来!”说完又转向我招呼道:“叔权!随我来!”

      说完,他一扯缰绳,催动坐骑小步出了军营。我也依样画葫芦跟上他。哪想到出营之后他随即策马开始狂奔。我不知道他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干什么,但他既然叫我跟上,我也只好打马跟上了。

      墨云跑起来的感觉,果然与我之前骑过的那些平庸马匹不能相提并论。之前我一直不太能够理解,同样是马,千里神驹和平庸凡品的区别真的有那么大么?亲身尝试过才知道,就是真的有那么大区别!二十万的车和二百万的车,你说能有多大的区别,实际上就是有那么大的区别。只不过马的优劣是由血统和基因决定的,汽车的优劣则是技术细节决定的。

      不用问也能猜想到,这匹墨云的血统一定是毋庸置疑的高贵和纯正。塞外民族游牧为生,马匹是他们生活的基础。这匹马既然是夏侯渊从陇西羌族人那里得来的,又作为礼物特意送给儿子,想必是连夏侯渊自己都非常中意的良马。墨云跑起来迅捷如风,颠簸感反而比普通的马轻微一些。倘若我的骑术更好,驾驭起来一定更为得心应手。遗憾的是即便马是好马,我却是个三流骑手。骑着这样一匹马,硬是怎么都追不上夏侯霸。

      夏侯霸的马虽然也能看出血统不错,还是明显不及墨云神骏。但他的骑术比我好得多,纵马奔驰的背影看起来似乎与坐骑合为一体,始终在我前方大约两个马身的距离。我有心想追,但实在有心无力。不管怎么努力,始终无法缩短两人间的距离。我知道是自己的骑术有问题。我始终无法和墨云配合起来,坐在马上感觉完全是被它带着跑的,而不是我在驾驭它。这种致命的差别造成了我和夏侯霸之间的差距。全靠了墨云卓越的天赋,这个距离才能维持在仅仅两个马身。

      转眼间,夏侯霸带着我一前一后,已经奔出大营很远,却始终不见他有停下来的意思。我想大声问问他到底要带我去哪,但马速太快,我一开口就满嘴灌风,声音喊不出去。再加上我几乎没有骑马骑这么快的经验,起初还能跟上节奏,跑的时间一长就开始觉得累了,体力也有些跟不上,屁股又被垫得难受。墨云骑起来即便比一般的马要舒服,毕竟也还是一匹马,不可能变成摩托车。

      夏侯霸又跑了一会,忽然掉转马头,上了一座小土丘。我急忙抖动缰绳跟上去,勒马小跑。夏侯霸上到土丘顶上,终于停下马来站定。我暗自松了一口气。总算他没有一直跑到天边去的打算。

      勒马停步的夏侯霸转过身来看着我,浅笑道:“怎样、叔权?你许久不曾像这般纵情奔驰了,觉得如何?”

      我其实已经累得不行了。马停下来,才觉得自己心跳加快,喘气不匀。加上奔跑时不得要领,肚子里灌了不少风沙,口中干燥,喉咙火辣辣的疼。我想我的衰样一定表现在脸上,夏侯霸也能看出来。但他既然这样问我,我也不好说我累死了、下次别再带我干这种事了,只要勉强挤出少许笑容,答道:“虽然不太习惯,但不知为何,胸中却有一股莫名豪情,有种久违之感。”

      夏侯霸的笑容明显是欣慰的,如释重负地点了点头:“听你这么说,我总算是放心了!”

      我听了不免一愣。“放心”这两个字,不知道是怎么说起来的?难道他之前,一直对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么?

      我的疑惑同样也表现在脸上。我知道自己并不是个擅长控制情绪的人,至少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夏侯霸看着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扭头望向远方。

      “叔权,你可知前方那是什么山?”

      从我们所在的这个小山包极目远望,远方群山苍茫,厚重之感迎面而来。但我对地理并不熟悉,也不太清楚我们跑了这么久到底跑到什么地方来了,只能老老实实回答:“不知。”

      “远方连绵群山,便是太行。越过太行再向西,便是魏王殿下大军出征前往之处——长安。再向西方,则是陇右、汉中、巴郡、益州……父亲大人征战的地方,便是从我们脚下出发,一路西行。为国家开疆拓土,讨伐西方乱臣贼子,是为征西将军职责所在。你我兄弟,总有一天也要追随在父亲身边、追随在魏王麾下,征战沙场建功立业,才不枉男子汉大丈夫一世为人!”

      夏侯霸这番话说得十分庄重肃穆。我听出了他话中有话的意思,不敢再用轻松戏谑的心态应对,也跟着严肃起来,谨慎地答道:“兄长所言极是。”

      夏侯霸没有马上回应,只是远望太行群山,沉默不语。此时临近晌午,夏末时节天高地远,灼热的太阳笔直地照射在我们头上,照在夏侯霸那张刚毅的面孔上。我第一次发现这个自从我醒来“失忆”之后一直对我报以宽容态度的“兄长”,竟然也有如此严肃凝重的表情,让我完全打消了蒙混过去的念头。

      我主动开口问道:“兄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叔权说?才特意……”

      夏侯霸沉默片刻,才道:“虽然这话,我身为兄长,实在不愿说出口,但是叔权,你确实与从前判若两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我与从前判若两人这件事,身边的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而且他们多半也觉察出我很可能不会再复原。他们都要适应我的改变,只是每个人表现出来的方式不同罢了。

      “叔权惭愧,时至今日,也无法找回从前。”我做出了样板式的回答。

      夏侯霸轻轻摇头,淡淡叹道:“虽说你能侥幸保住性命,不管是为兄也好,父母也好,谁也不会过多奢求。但你的变化,总也让我们多少有些不适。李夫人私底下也来问过我,是不是你的病就此不会好转了。见她满心伤感失落,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父亲和大哥出征在外,将家中诸事托付给我,我却让你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难以交代啊……”

      我急忙劝道:“兄长万万不要这样说!是我自己不好罢了!”

      “事已至此,即便无奈,也唯有接受现状。不管怎么说,你都还是你,是我的兄弟,也是李夫人亲生的儿子。骨肉至亲,正该携手同心。”

      我心中惭愧,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一句“骨肉至亲”,只好默不作声。夏侯霸叹了一声,又道:“只是我观察你的言行,唯有一事始终担心不已。总觉你此番事后,竟然性情大变,不似从前那般刚毅勇武,反而变得……变得像个书生士人,对武人之道忘得一干二净,书卷气息倒陡然见长,为兄实在感到不解。”

      我更加无言以对了。夏侯霸说的一点都没错,就算一个人真的失去记忆,他也许会同时失去部分已经学到的知识和技能,但绝对不会突然间学会自己没学过的东西。我本来就是学文科出身的,又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青年,放到三世纪的三国时期,这种教育背景带给我的气质自然偏向文人而非武者。夏侯霸说出这番话,说明他确实观察了我很长时间,也独自思考了很多。只有我傻乎乎的,竟然以为自己装失忆装得还蛮到位的!

      “兄、兄长……我……”

      夏侯霸抬起右手,制止了我的话头,看我一眼,道:“虽然不解,但也难以解释此事,我无意追究。我只想确认,叔权你是否还能继续在军中履任,是以,才将你的墨云带到面前,硬要你当面试一试。”

      我恍然大悟。原来我之前奇妙的直觉竟然猜对了。夏侯霸果然是在用墨云试探我!我追问道:“兄长此举究竟是何意?叔权不解。”

      “实则太子殿下前几日曾经问我,你的身体是否已经恢复如常,可否重新担任官职。我琢磨了这几天,心想你若当真打算弃武从文,也许是个不错的契机。倘若你今日推辞了,我也愿意遵从你的意愿,不再敦促你习武操练,举荐你去太子府上任个文官职位,从头开始学起。征西夏侯虽是满门武将,若能出个文臣,未尝不是好事一桩。然而……”

      然而我却未曾推辞。在夏侯霸试探我的那个时候,不知是夏侯称这具身体的潜在意识,还是我本人内心深埋的热血激情,我接过了缰绳,也成功地驾驭了从前属于我的马匹。在夏侯霸看来,这倒让他既放心,也为难了。

      “如何、叔权?”夏侯霸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你是愿意重新担任武官?还是改任文职,从此远离疆场?亦或是想在家中继续休养一段时间?”

      我笑了。

      “人人都知道夏侯叔权乃是杀虎的少年英雄,倘若突然转任文职,不是令人贻笑大方么?”我笑着说,“兄长大可放心!叔权一定竭尽全力,绝不会令父亲大人和诸位兄弟因为我而感到羞愧!”

      “当真?你可不要过于勉强自己……”

      “当真!”我干脆地回答,“只是还有诸多事务需要劳烦兄长指教。”

      “这个自然理所当然!你无需客气!”夏侯霸高兴地说,“如此,今晚你便随我一道,去太子府上赴宴吧!”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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