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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此处名叫四空镇,取的是佛语“四大皆空”之意。“四大皆空”一词,佛法所说本是指地、水、火、风四物,按小乘佛法的说法,“四大”也只是“五蕴”中的一蕴——色蕴,可是镇上的寻常百姓哪里懂得什么深奥的佛法?干脆将“四大”理解为“吃喝嫖赌”,因此四空镇虽然名字叫做“四空”,却将花柳、赌博、饮食等发展到了极致,真真是“不务正业”的典范。被外人问起时,总是一句“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便将提问的人打发了,倒也不必浪费许多口舌。

      四空镇的名字由来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前朝时此处土地贫瘠,穷山恶水,作物难以成活,闹得民不聊生,不少壮丁只得组织起来去临镇借粮,那真是刘备借荆州,有借无还。发展到后来,两镇人的冲突越来越大,四空镇的人有的干脆举家上山做了山贼,久而久之这里几乎变成空城。前朝有位司空路过时,见这里人烟稀少,饿殍遍野,于心不忍,当下问清缘由,将此镇及周边地区考察一番,又从上面打通了各种关节,颇费了番周章。此镇借着那位司空的力置死地而后生,镇中之人对其感恩戴德,为感念其恩惠,将镇子改名为“司空镇”。后来似乎是触了新朝某位大官的霉头,又想到佛语中有“四大皆空”之说,便取了谐音,改为“四空镇”。

      叶子衿昨日午时方才到达此镇,问起这镇子的名字由来,镇上的人无外乎这两种说法。众口一词的说法过于笼统简单,太过条理通顺,叶子衿当然是不信的。可即使他不信,这番说辞也正因为太过简单且通顺,找不出什么漏洞,可也使他无法可想。但这没什么要紧,他虽刚来此处不过一天半,却有一条能够证实,那就是四空镇的确一点也不空,不仅不空,而且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江湖名士多如牛毛;四空镇也没让人大失所望,那的确是将花柳、赌博、饮食三样做到了极致。

      昨日他寻了一家客栈投宿,也来不及歇脚用餐,便收到家中捷报,说是父亲已经替他约好帮手,亟待见面,每日酉时去此镇中心的醉云楼即可相见。他随意看了眼那张惨白的纸条,便再也没理睬。一人在外时已然很是不易,更何况还待命在身,他没兴趣把自己当做自家奴仆,更没兴趣被自己父亲当做畜生驱使。想到此节,他转身将那纸条烧了,便即一挥手劈灭了烛火,也不洗漱,也不进食,只是躺在不甚柔软的床铺上发呆。

      他劳累奔波了许多天,此时本来又累又饿,风尘仆仆。他那件惯穿的天青色布袍上已经沾了薄薄一层灰尘,玄布鞋上是星星点点干了的泥浆,他此刻似乎已经到达了疲累的制高点,什么也不管便和衣斜躺在床上——自己总是不会嫌弃自己脏的,他想。也不知他想些什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漆黑的房内便连呼吸声也听不见了。

      过了一忽儿,店小二备好了晚膳正依次送进客房,走到叶子衿房间门口时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加之客房里不曾点灯,以为他人不在屋内,便径自进了叶子衿的房间点亮烛台,放下晚膳转身欲走,不料这一转身却将自己吓得面色惨白。只见一个颀长的人影横陈在床上,动也不动,本该有心脏跳动的地方也毫无起伏,更没有呼吸、呼噜的声音。

      原来叶子衿自幼习练叶家独门内功,需知平常内力收发全靠习练者的自我控制,控制得好的,内力就收发自如;控制的不好的,最严重的大概无异于自行了断,到时筋脉尽断,骨骼肌肉全数分家,皮肤肿胀开裂,血水脓水一齐流尽,这过程当真生不如死,天下毕竟没有人能够活着说出死亡时的感受的,否则也不知这人到底是死是活了。方才提到叶家内功,其奇特之处在于,内力的收发即使在本人无意识的情况下也能自行调整到最佳程度,好比叶子衿其时,在常人看来与死了无异,实则因为他的身体自动判断出周围毫无凶险之兆,或是他自己在睡着之前已给自己下了这样的暗示,因此不仅没有半点内力,而且连呼吸也放慢到极点。店小二进来不过几瞬,自然是听不见他一炷香才有那么一次的呼吸的。这样的内功章法,放眼武林也只有他叶家代代口传,但传到叶子衿这辈也不过第三代而已。

      话说那小二被吓个半死,惊叫连连,叶子衿因着这声声惨叫不绝于耳,也就只得慢慢醒转过来。店小二见本已似乎挺尸在床的“尸体”自己坐了起来,以为自己下了阴曹地府见活鬼,当即扑倒在地,向着叶子衿连连磕头,大喊“饶命”,直把额头磕出血来还没有停歇的意思。

      叶子衿见这小二如此行状,早已将事情猜个八九不离十,想起这种情况似乎也并不是一回两回了,解释得口干舌燥别人也未必能够理解,不如省去个麻烦,顺水推舟问些话来。他微微扬起嘴角,装作冷笑地对小二道:“饶命?你可知我为什么要你的命?”那语气冷得刺骨,倒不像是头一次装出来的。

      店小二听得直打冷颤,抖抖索索地说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

      “你不知谁知?”叶子衿的语气又更冷了一层,“你只知教我饶你的命,却不知自己如何犯错、犯的什么错,你当我好打发的吗。”

      “小、小的……小的实在不知啊!是掌柜的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我……小的月钱就那么几个子儿……您说……小的犯不着事事都弄个明白,更没理由抗命啊!”

      “好,既然你别人的事什么都不知,总该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罢?你在这一五一十地说了,我放过你。”叶子衿语气放软,自知再强硬下去也是什么都问不出的,那小二只会抖成筛子——他难道要指望一只筛子说话吗?

      那小二平日里对各种客人察言观色,久而久之精于此道,此时对于叶子衿语气的变化十分敏感,心知自己逃过一劫,顿时不抖了,依叶子衿的要求说道:“其实真的没什么,只是掌柜的从三天前开始,每日晚膳时分,都要我一间一间地送吃食,以前从不要我们做这个的。”

      “送吃的?你可知你送的这几样东西里有什么吗?”

      “这个……”小二看了看桌上还冒着热气的晚膳,当下报出鸡丝汤面、清蒸火腿、葱爆羊肉、卤猪大肠等菜名。这些菜色虽不好做,但尚算常见。店小二心知叶子衿问的分明不是有什么“菜”,而是有什么“别的东西”,但一来这种事他实在半点不知,二来就算知晓一二,也要问过掌柜的才能说出,否则自己回老家喝西北风就已算好,指不定哪天就要神不知鬼不觉地人头落地了。当下解释:“平时这些菜只有客人特意点了才供应的,既不便宜,做起来也不简单,可是这几日突然就全都不收银钱了,而且每个房间都有,不论有没有客人的房间都得送去,搞得我们心里发毛,好像每天都在送饭给鬼吃似的……”说到“鬼”字,猛然想起他自己面前似乎就有那么一个,汗毛又竖了起来。

      叶子衿将店小二的反应变化、一举一动全都看在眼里,此刻只觉好笑:“你今天头一次见到活的‘鬼’?”

      店小二听了这话,登时清醒过来,这话摆明已是在调侃他,那还有半分威压?但既已如此,也犯不着和客人发作,这里的客人十有八九都是会武功的江湖侠士,惹了他们,也就和惹了阎王差不多了。但他自觉被耍了这半天,到底心有不甘,壮起胆子抬头,只为了将这行径顽劣之人看个明白。

      这一看的风景,真叫他毕生难忘。

      人都说“君子如玉”,叶子衿明显算不上这类如玉君子;要说他相貌平平过目即忘,那也太过于谦虚委婉。只见他剑眉凤目,鼻梁笔直,皮肤却带着病态的白,甚至因为多日疲惫赶路而透出些青。发带不知什么时候被他扯了开来,一头浓黑秀发披散开来遮住了耳朵,脸也被遮挡小半,所幸仍能看见他尖削的下巴。他此刻正用折扇抵在鼻下,看不见完整的姣好薄唇,却很容易看出他嘴边挡不住的笑意。

      ——叶子衿在见到陌生人的时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扬起笑脸;至于是怎样的笑脸,各人所见各有不同,他的笑容似乎有种特殊的魅力,更有种独特的功能:它就仿佛是一面镜子,看见它的人,似乎都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温和友好的人看见的是微笑,奸诈狡猾的人看见的是奸笑,尖酸刻薄的人看见的是冷笑,怯懦自卑的人看见的是嘲笑,自怨自艾的人看见的是苦笑。当然,好色的人从来看不见□□,因为自从他们看见叶子衿那张脸开始,就再也注意不到除了这张脸以外的任何事物了,包括这张脸上本来就有的表情。

      叶子衿轻咳一声,店小二回了神还觉有些恍恍惚惚,不自觉又低下头去。

      叶子衿寻思今晚已然浪费了许多不必要的时间,也没心思再耗下去,这回倒是直截了当地向店小二发号施令:“你可以走了。”

      店小二听闻如蒙大赦,只是跪着久了腿有些麻,一时起不了身。叶子衿见状顺手给他推拿了几个穴道,店小二觉着好了,才感恩戴德地走了。

      叶子衿站起身来,想到明日酉时的约是非去不可了,当下也不急着弄清这件事,于是慢慢地出门打水洗漱,顺便将小二送来的一桌子晚膳拿去倒了。打点好自己之后又倒在床上,计划着明日的行程,尚未计划完整,复又沉沉入睡,听不见呼吸了。

      所以他第二天在醉云楼上碰见陆青卿时,十分后悔自己当时躺在床上计划行程,不是如此的话他也不会连第二天午时去哪里吃饭都是当天早晨才掷骰子决定的,也就不会摊上恶童这个麻烦,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带着陆青卿这个拖油瓶逛玉书阁了。

      想起此行的目的,看到身边的恶童,瞪着前面的说书人,叶子衿十二万分的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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