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92、难知我·二

　　“种子？难道说，这雨不仅是为了救命，更是为了引出这山中的魔鬼？”
　　叶锦焰在山洞口来来回回地走，过往的少年都奇怪地打量着他。
　　一下午时间，粗麻纸上零零碎碎地记了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叶锦焰心中烦躁，末了揉成一团扔到游照野怀里，道：“你自家的事，你还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要是真死了那么多人，你怎忘得一干二净！没良心！倒不如开个往生秘境来让本少瞧瞧！”
　　游照野接住那纸团，愣了一下：“我没有往生秘境……”
　　叶锦焰噎了一下，倒是忘了这茬：“为什么没有，你这死鬼跟别的死鬼有什么区别么？”
　　游照野苦笑摇头：“我比你更希望能进自己的往生秘境看看，有很多人，最后一面见得太仓促。”
　　叶锦焰顿住，抱着手臂看了他半天，说：“真麻烦。”
　　游照野把那纸团随手揣到衣服里，道：“无端掉进这几十年前的鬼地方，我一个已死之人，自然是没什么所谓，你却也不着急的么？”
　　“急什么？”叶锦焰问。
　　“你那傻弟弟，一看就不是管得了山庄的料，你也不怕出什么乱子。”
　　“随他去，我以前也不怎么管。”叶锦焰说，“再说，《玄》之章的阵法发动，我现在也跟已死之人没两样，身在何处，又有什么区别？”
　　游照野眼神一暗。
　　叶锦焰却微微一笑，道：“况且我觉得，若是一直留在这里也不错，没那些烦心事。”
　　“是么？”游照野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心想，叶锦焰在伏牛山的状态，倒确实和之前大不相同，好像终于恢复了些少年心性似的，跟那个熊孩子整日玩得开心。
　　“不过，”叶锦焰叹道，“我总觉得，我们还是要回去的。你在这里行动受限，剖夜也似被下了禁制，这或许说明，我们被九天兵鉴送回到这里来，冥冥之中是有什么目的，那可能就跟这山里的秘密有关。”

　　就像山里的雨每日都准时在入夜飘落，凌晨渐歇一样，叶锦焰也都每日准时牵着小狼出去练功，然后顺路下山到附近逛集，打探消息。
　　小狼对他言听计从，日日刻苦练功，难得早回来了一次，就见游照野在山洞口望穿秋水。
　　小狼十分鄙夷：“就算你脖子伸得再长，我焰哥哥也不会早回来一点的。”
　　游照野斜了他一眼：“你知道他去做什么？”
　　小狼一怔，说：“下山。”
　　“下山做什么？”游照野接着问。
　　小狼摸了摸后脑勺。
　　“不知道吧。”游照野慢悠悠地说，“——我知道。”
　　“……”小狼气坏了，使劲瞪他一眼，跺着山洞里的泥地往里走了，尘土飞扬。

　　游照野把人气走了，终于落得清净，开始专心等叶锦焰。
　　说来也奇怪，等待本是那么难熬的一件事，但这回他却一点都没觉得无聊，反而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等待的时候，人总是会习惯地回忆过去。这么看着山路的方向，他就想起季佩瑶来了。
　　以前有一段时间——那真是很久以前了，他和季佩瑶年纪都还小——游照野每次出征，都总是能在回府的路上看见她迎接的身影，觉得奇怪，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哪天回来？”
　　季佩瑶说：“我不知道呀。”
　　游照野更奇怪了：“那怎么每次我回来都能碰到你来迎我们？”
　　她说：“因为，如果你出门了，我每天日落的时候都会去等你啊。”
　　游照野恍然大悟，笑道：“傻丫头！肯定白白等了不少功夫，你就在府里待着，不比外面风吹日晒的舒服？”
　　季佩瑶用力摇了摇头。
　　“我想出来等。”她说。
　　“为什么？”游照野问，“就这么干巴巴地等着多难受啊。”
　　“不难受。”季佩瑶说，“等师兄很开心啊。”
　　游照野也不知道她这是个什么心态，只能暗道女孩子的心思太神奇，揉了揉她的脑袋感叹道：“师兄真是搞不懂你啊！”
　　季佩瑶一个军营里长大的小女孩，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亦步亦趋地跟在游照野身后回府，嘟囔道：“反正就是开心。等师兄一点也不难受。”
　　游照野敷衍着答应她说好好好，她憋了半天，又说道：“因为知道师兄就要回来了，所以开心。”

　　其实这句话也算不得解释。因为游照野现在知道，等一个人的滋味原来真的是很开心的。
　　但那并不是因为知道他就要回来了，相反地，跟他什么时候回来甚至没太大关系，就是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干，专心致志地等他这件事本身，就足够让人满心欢喜了。
　　后来有一段时间战事吃紧，他和季佩瑶不常在同一个阵地，她若是先一步回府，也还是每天都在路上等他。
　　那时候，也许季佩瑶也深深地明白，不仅仅是他什么时候会回来，甚至连他究竟能不能回来都是未知数。
　　但。即使那样，她也是很开心的吧。
　　游照野心想。
　　因为在等待的时候，全身心都是那一个人，再也没有别的缝隙去思考其他问题。
　　真可惜，他到死都没能理解她十几岁时说出的话。
　　真可惜，最后是她先走一步。
　　说不定黄泉路上，她还是在那里等……不不，不可能的，就算万一真是如此，季松路过的时候，肯定也已经把人拽走了。
　　游照野想着想着，居然笑出来了。
　　千万、千万不要等啊，妹子。
　　因为师兄我，现在也有要等的人了……
　　叶锦焰转过一道弯，已经能遥遥地看到山洞门口伫立的身影，他不由微笑起来，伸出手冲着那里挥了挥。
　　游照野迟疑地举起手回应。
　　他这时又恍然领悟了季佩瑶每每等到他回来时，看到他的那一刻，脸上一下子被点亮的神情。
　　嘭地一下，好像烟花炸响。

　　叶锦焰跳上山洞，对他笑了笑，又很快恢复了严肃的表情：“附近的镇子来了很多江湖人士，听说都是来伏牛山寻宝的。”
　　“寻宝？”游照野上下左右看了一圈，这秃山除了石头还有什么可寻？所有的活物都是人扔上来的。
　　“不是说要有天神降世吗，大概和这件事有关。”叶锦焰提醒，“你觉得，若是山里有‘天神’，他会住在哪里？”
　　“你要去找吗？”游照野摇摇头，“应该找不到。这座山每一块石头我都熟，连一只蚂蚁都藏不住。”
　　“不试试怎么知道？”
　　游照野看着叶锦焰清澈如故的双眼，一瞬间有些出了神，随即颔首道：“是啊，不试试怎么知道……事在人为嘛。”
　　“我们去找‘他’。”叶锦焰坚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