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剖夜点鬼簿》斛斯扇

85、滢水燃溪·五

　　他抬起完整的那只手臂指向山下，叶锦焰看过去，远远地，那里好像有萤火在闪烁，红艳艳的光芒在雨里跳跃，看起来奇妙极了。
　　不一会，那光就灭了，叶锦焰问道：“那是什么？”
　　“应该是野猪打架。”游照野说，“打得激烈了，鬃毛与地面的摩擦会带出火星来，还能把整只猪给烧着呢。”
　　叶锦焰咋舌：“你们这座山真奇特啊，下着雨都能烧起火来。”
　　游照野笑笑，没说话。
　　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晦暗，叶锦焰此时坐在洞口望着山中的雨夜，仿佛置身于无边无际的宇宙中，有种天地倒转的错觉，不知哪边是山水，哪边是星空。
　　他想，如果能就这么一直坐下去也不错。

　　“其实她不是我亲娘。”游照野忽然说。
　　“嗯？”叶锦焰转头看他。
　　“她叫岘水。”游照野没有看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地讲了下去，“打从我记事起，就是她照顾我了。再后来我长大了，就帮她一起照顾新来的小孩子。”
　　“新来的小孩子？”叶锦焰不解。
　　“伏牛山是远近闻名的弃婴地。”游照野说。
　　其实是一个三言两语就能说完的故事，毕竟伏牛山上的生活很单调，尽管他还身在其中的时候意识不到这一点。
　　叶锦焰听过许许多多的鬼魂讲述生前的故事，游照野的这一个，既不算特别离奇，也不算特别跌宕的，倒像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噩梦，就像他多年来午夜梦回一直梦到的那个七天七夜的大雨。
　　懊悔，痛恨，无能为力，什么都抓不住，想着要赶快醒来，但醒来了却发现那都是真的。
　　但是，这却是一个最让他难过的故事。
　　他们眼前真的下着一场大雨。
　　点点滴滴，像是岘水生前那无穷无尽的心里话。

　　叶锦焰叹了口气，抓了抓自己半干不干的头发，说：“真想不到，你竟然自小生活在这样的地方。”
　　游照野看着他抓着棉布擦头发的姿势，感觉老是有他自己擦不到的地方，便道：“还是我来帮……”
　　“我帮你擦吧。”背后伸出一双手来，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叶锦焰手里拧着的棉布，是刚去放衣服回来的小狼，也不知有意无意，游照野感觉他挑衅似的看了自己一眼。
　　小狼半跪在一边，动作细致地整理起叶锦焰的长发来。
　　这孩子看着不修边幅，头发乱糟糟的，照顾起别人来却得心应手，没几下便把叶锦焰的头发理顺，有条不紊地擦拭起来，比叶锦焰自己快多了。
　　游照野默默地把手缩了回去，继续望着外面的夜景。
　　叶锦焰笑着道了谢，说：“很晚了，你不休息吗？”
　　小狼说：“白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叶锦焰点点头，道：“明天带我去你娘亲出事的地方瞧瞧吧。”
　　小狼动作一顿，应道：“嗯。”

　　下了一整晚的雨在凌晨渐渐收势，雨后，山间流出了潺潺的小溪。
　　清亮的水与灼热的山交相辉映，竟给这地方带来了与众不同的生机，早起的少年们出了山洞看到那景象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跑出去近距离接触这崭新的天地了。
　　通往伏牛山山顶的路崎岖陡峭，盘旋而上。
　　尽管经过雨水的冲刷，那些山上大大小小的、会吃人的火坑都不见了，小狼仍是不放心，死死地抓着叶锦焰的手，一路都要不时嘱咐他跟紧自己，千万不要掉下去。
　　叶锦焰刚开始还顺从地跟着，走了大半个时辰之后四下看看，却觉得好像还在半山腰，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有多远？”
　　“别急啊，大哥哥。”小狼安慰他，“本来早就该走到了，可是伏牛山最近一直在变，可能又变高了……”
　　叶锦焰闻所未闻：“山还会自己长高？”
　　小狼的人生里暂时也还只见过唯一的这么一座山，反问：“不能吗？”
　　“……”叶锦焰沉默了一会，抬头看了看，伸手把小狼抱了起来。
　　小狼惊呼一声，很是新奇：“你能抱得动我！”
　　他长到这么大，已经不是小时候说抱就抱得起来的了，山上比他年纪大的也没几个，不知道都多少年都没人这么抱过他了。
　　叶锦焰心想，开玩笑，我以前可是单手耍玄铁重剑的人，虽然一只手的经脉废了，但抱你这样一个小孩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对小狼笑笑：“你抓紧我。”
　　小狼不明所以地看了他片刻，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灼热的体温传递过来，叶锦焰脚尖在山路一点，高高跃起，越过了他们正在辛苦攀爬的一片乱石堆。
　　小狼睁大双眼看着他带自己腾空而起，又惊又喜地“哇”了一声。
　　叶锦焰踩着山上火红的岩壁借力，越跳越高，在高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条溪水的走向，他施展轻功沿着溪水一路向上，只听风声在耳边呼啸，不多时，二人就到了山顶。

　　小狼毫不掩饰目光中的崇敬之情：“大哥哥，你会飞，好厉害啊。”
　　简直太乖了，难以想象他以后怎么变成游照野那个眼高于顶的死样子。叶锦焰揉揉他的脑袋：“你以后也会的。”
　　“真的吗？”小狼问，“会有人教我吗？可是，山上没有人会啊。”
　　叶锦焰说：“以后你下山了就会有更厉害的人来教你了。”
　　小狼闻言，脸上兴奋的神色却一下子黯淡了：“我没法下山。”
　　叶锦焰问：“为什么？”
　　“这座山出不去的。”小狼说了句与游照野一模一样的话。
　　叶锦焰第二次听见这个说法，不由更加诧异，隐约觉得这座山里隐藏着什么秘密，但到底是什么，已经变成鬼了的游照野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更别提小狼了。

　　小狼牵着他往岘水最后消失的地方走，闷闷不乐的样子，半天都没说话。
　　叶锦焰有心要哄他高兴，便说：“小狼，你想学吗？刚才那个轻功……就是能飞起来的。”
　　小狼眼睛亮亮地仰起头看他：“想啊！”
　　“那我来教你吧。”叶锦焰心想，也顺便教他些简单的武功，这样以后也多一些自保的能力。
　　小狼使劲点头，又问：“那，我是不是要管你叫师父？”
　　叶锦焰忙道：“千万别。我只是随便教你些东西而已，不用叫师父。”
　　小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高兴起来了，拉着叶锦焰的手小幅度地晃来晃去。
　　叶锦焰又想，好像刚才不应该拒绝，就应该顺水推舟让他管自己叫师父，这样回去被游照野听见了，也不知那家伙会是什么表情……眼睁睁看着自己叫一个后辈师父……
　　光是想一想叶锦焰就忍不住要笑，又赶紧忍住了。
　　这时，小狼站住了，他们走到了溪水的源头——那是一个小小的洞穴，还在汩汩地往外流着清水。
　　叶锦焰感觉掌心里小狼的手一滑，他赶紧伸手去拉，没拉住，小狼双膝一弯，跪在了溪水旁，俯身下去深深磕了三个头。